《天舞·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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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青梅-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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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是人人想说的,听他说了出来,心有戚戚,不由都有感慨,却又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说。石长德在其中,是比较深沉的一个,而且他虽然和白帝走得很近,毕竟不像匡郢那样亲近到有同船共命的感觉,所以他比较沉得住气。想了一会,慢慢说了句:“王爷年轻。”
  这话里有责备的意味,同时也是句大实话。子晟从弱冠之年就开始执掌朝政,可谓少年得志,有人所难及的才具,可是也养出人所难及的脾气。几个人想一想,明白他这么说,也是要替日后为白帝开脱的时候留下余地,“年少气盛”,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说辞。这也提醒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首要该考虑要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势。
  “这个折子一上,估计必定要交枢密廷议。”徐继洙看着石长德和匡郢说,意思很明白,他们两人在里面很能说上话,自然就要看他们的了。
  匡郢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形势,枢密六相,南府的曹阳景从来不发言,魏融、秦嗣昌两人是天帝肱股老臣,恰与白帝这边两人持平,如此举足轻重的就是朱王颐缅。虽然朱王一向也是点头菩萨的角色,但此是天家头等大事,估计不能不说话。想到这里,向徐继洙说:“这得说动朱王。你跟朱王世子说得拢,这件事情,还要你去说才行。”
  徐继洙点头:“我尽力而为。”
  匡郢又说:“我看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劳你跑一趟?”
  “也好。”徐继洙很干脆地说:“我现在就去。”
  说着也不多客套,一揖就告辞了。徐继洙走后,匡郢见石长德走到一边,知道他必定有话要商议,于是也走过去,站定。
  石长德却半晌不说话。匡郢便先说:“我看这件事情到了枢密廷,未必没有寰转的余地。”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石长德沉声道:“匡大人,我实说了吧,我担心天帝根本就没打算交议。”
  匡郢神色一凛,没有做声。
  “会不会如此,这一两天就有分晓。”石长德说着,仰起脸来看看天。晴空一碧如洗,然而两人心底都有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事实上石长德看事很准,第二天天帝降下圣旨,先说“西帝自柄政以来,举止不端、诸多疏失”,便有一番严厉的申饬,跟着又说子晟“妄自尊大、依权自重、目无君上”,这是由那份回折而发的,而说到最后最要紧的一句“即日起停西帝用玺,不得干预政事。着西帝闭门思过,以观后效。”
  真是最怕什么偏来什么。不得知内情的外臣且不必说,就是早有预感的几个近臣枢相,也有乍闻晴天霹雳、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唉——”匡郢黯然长叹,只觉得苦闷不堪。石长德亦是双眉紧缩,一语不发。
  结果还是徐继洙想到:“王爷手上经纬万端,总要有人接。不知是谁?朱王还是兰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天帝毕竟年事已高,亲自临朝精力颇吃不消,所以必定要有人来襄助柄政。近支亲贵当中,朱王年长,兰王明理,想来总不出这两人。
  谁知不是。“选了栗王。”石长德回答。
  徐继洙大吃一惊,然而石长德以辅相的身份,自然没有虚言。这一来,真是大惑不解了:“圣上到底在想什么?这一来岂不要天下大乱?”
  石长德接口说:“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大局。当此非常时刻,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但匡郢想法略有不同。他由徐继洙的话得到了启发,觉得乱一乱也无妨。过去几年中天界有条不紊的状况,是白帝一手创下的,乱一乱正好可以证明白帝之不可或缺。
  石长德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沉声道:“匡大人,你我为枢相,当以天下社稷为重。一切打算,不能离开这个根本。”
  这才是“宰相气度”。匡郢略觉惭愧,点头回答:“那是自然。”
  “唉。”石长德轻叹一声:“就不知道王爷心里,究竟如何打算?”
  因为天帝这道旨意,带来的烦杂事情也很多,匡郢一直忙到天色将晚,才腾出空去见白帝。进了王府,仆从径引他到后园,却见子晟一个人坐在廊下,正打棋谱,是一副故意做作的悠闲模样。
  匡郢暗叹一声,上前见礼。
  子晟放下手里的书,吩咐看座。闲聊几句,然后问起外间的反应,各部的情形,匡郢一一作答,子晟便显得很欣慰:“我原先最担心一下子大乱,能像现在这样就好。如今栗王柄政,只好劳你们几个多出力。”
  这说法与石长德如出一辙,匡郢微觉安心。随后便问:“王爷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子晟微微皱眉,默然不答。
  匡郢试探着说:“天帝旨意上‘以观后效’一句,是为王爷留着余地……”
  子晟叹了口气,有些悒悒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匡郢也想到了,子晟心里也未见得没有悔意,然而此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说来也有些咎由自取。为天下计,这个僵局是越早打开越好,然则时机何时能来?这是问也白问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先静观其变一个办法,无奈至极。
  告辞的时候,子晟特意引他到一边,屏退了侍从,交待说:“匡郢,你要写一封信给赵延熙。”
  匡郢见他说得郑重,便点点头,又凝神细听。
  “我现在的状况,不合宜写这封信,所以要由你来写。告诉他,多加留意文义的动向。”子晟神色有些阴沉:“我现在只担心东府那边。文义这个人,生性狡诈,最善于捕捉时机,不能不小心提防。”
  匡郢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帝都风雨飘摇、人心惶惶,文义很有可能趁机有所举动,这的确是不得不防备的事情。而有这样的先见之明,也正是白帝的过人之处。于是匡郢心悦诚服地回答:“好,我来写。”
  “还有,”子晟又说,“告诉他,万一有什么变故,尽自便宜行事,不必拘泥。出了任何事,都有我来保他。”
  前一句还在情理之中,后一句却有点奇怪,以白帝现在的处境,怎么能有把握保得住他呢?但匡郢想了一想,忽然恍悟过来,假使东府真的有所举动,到了能逼赵延熙“出事”的地步,恢复白帝的权柄,出来主持大局,就是势在必行的了!转念至此,匡郢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希望还是希望“出事”?而与此同时,他也忽然想到,白帝心里是否也存着这样的念头?……匡郢只觉得心中一凛,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子晟十年权柄在握,一朝闲置在家,日子其实也很不好过。然而他不肯表现出来,每天故作闲适,不是调教乐班舞姬,就是品酒下棋赏花。黎顺跟他十几年,看得出他心里的不痛快,于是想个办法,暗示他说:“前两天看见小公子,已经长了四颗牙,真是惹人爱极了。”
  “唔,对、对。”子晟点头说:“我有五、六天没见这小家伙了。黎顺,你去把小家伙抱来,也把公主一块叫过来。”
  黎顺暗叹一口气,知道子晟是故意不接他的话。他本来的意思,是想劝子晟去樨香园看看青梅。小禩离去的那天晚上,子晟宿在樨香园,本意是想好好安慰她一番。然而一向温顺的青梅却忽然起了执扭,转过身去佯睡,一句话也不答。子晟打叠了一肚子的话终究也没能出口,于是那天之后,便一步也没踏进过樨香园。
  这里面的缘故,黎顺向丫鬟们多方打听,才算明白。心里就不由为青梅担心,即便是当初的嵇妃,也不敢如此冷落白帝,倘若子晟是真的被激怒,那就万难寰转了。然而观察了一阵,发觉不是这么回事。子晟不是不想见她,竟像是不敢去见她!有一次,他亲眼见子晟不自觉地往樨香园走,却又忽然停下来,苦笑一笑往回走,便知道自己所猜不错。但是这个话,黎顺是万不敢去戳穿他的,只能在心里暗自感慨,觉得这也能算是俗话说的“一物降一物”了。
  但黎顺能看得明白,府里旁的人却未必看得明白,只当虞妃真的获咎于白帝,那脸色便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黎顺深知这些人的作派,当面警告过好几回:“好好伺候虞王妃,不然,将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黎顺是子晟的心腹,说的话没人敢不听,好在如此,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人情炎凉,终究比不了以前,吃穿用度,数量不见得少,东西却换过了,比方薰的香、喝的茶叶,一望可知,都不再是最好的。
  青梅自己,却心平气和。她也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只不过真心地不在意。反而是几个贴身丫鬟,常常地要抱不平,在她面前说些怨怼的话。青梅多半笑笑不语,偶尔听得多了,也会答一句:“我知道了。”
  这天青梅想要绣花,却又心里烦闷,呆坐了一会,见彩霞从外面进来,脸色十分苍白。“你怎么了?”青梅很关切地问,“有什么心事?”
  “我……”彩霞左右看看,嗫嚅着说:“我去看了看秀荷。”
  青梅知道她为什么脸色这样难看了,自己的神情也随着变得有些抑郁。从秀荷出事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虽然想她是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然而终归还是消不去心里的一分不忍。就是想起崔妃,也是一样。所以默然半晌,青梅问了句:“她们好么?”
  她们这样,好能好到哪里去?彩霞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崔王妃病着……”
  “哦?”青梅倏地抬起眼睛,想了一想,点点头,心里拿定了主意。
  这天青梅特意提早传晚膳。等吃完了,青梅站起来,向彩霞递一个眼神,说:“我要到后园走走,彩霞一个人跟着就行了。”彩霞会意,立刻跟了上去。
  筑园荒芜依旧。秋风一过,寒气逼人。青梅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是看如云,也是深秋。崔妃毕竟有侧妃的身份,住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门口有个老婆子看着。眼神也不好,迷迷瞪瞪地看了青梅半天,彩霞便告诉她:“这是虞王妃。”
  老婆子连忙趴着磕头,青梅摆摆手,进去了。
  一进院子,刚好秀荷端着一盆衣服从屋里出来,见到青梅和彩霞,登时愣在那里。
  青梅轻轻叹了口气:“秀荷,我……我来看看你们。”
  “王妃!”秀荷忽然醒悟过来,把盆扔在一边,怆然地跪下叩头:“奴婢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王妃……”她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地上。
  青梅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角也湿润了。
  彩霞忙说:“秀荷,快引王妃进去吧。”
  秀荷被提醒了,抽噎着擦了擦眼泪,站起来,低着头说:“王妃请。”
  外面天还半亮着,屋里却阴暗得很。黑暗中听见崔妃问:“有人来了?”声音似乎有些哆嗦。
  “是。”秀荷答应一声,摸索了一阵,点起一盏油灯来,青梅这才看见墙角床里,半躺着的崔妃。
  “是你……”崔妃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秀荷搬了张凳子过来给青梅,一面低声说:“王妃,我们这里,实在找不出能给王妃沏杯茶的……还请王妃委屈一下。”
  “这样就很好了。”青梅说着,坐下来。端详了一阵崔妃,见她脸上憔悴不堪,显见得是有病在身,心里一阵难过,轻轻叫了声:“崔姐姐。”
  崔妃自嘲地笑了笑:“难为你,还肯叫我一声姐姐。若不是秀荷手软,你就死在我手上了,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青梅说:“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姐姐,总也恨不起来。”
  崔妃盯着青梅看了移时,轻轻叹了口气:“别人说这话我或者不信,你说这话我只好信——王爷宠你,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可是,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
  青梅不知道怎么接口,便不言语。
  “我就不行。”崔妃很平静地说:“我的运气太差。所以我嫉恨你。”
  青梅叹口气:“姐姐何必再提这些事情……”
  崔妃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害你么?”
  青梅怔了怔,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我看见你挺着肚子的模样,我就恨。”崔妃说,“我也有过一个儿子,却叫人害死了。这还不够,你看看这府里,还有几个人记得我的骧儿?连王爷都快忘记他还有过这么个儿子。只有我,只有我,时时刻刻都忘不掉……”
  “王妃,别说了,保重身子要紧。”秀荷劝她。
  “我这身子也没什么好保重的了。你就让我把话说了吧,别让我再带到地下去。”崔妃说着,像是有种不吐不快的亢奋,“骧儿去的时候,我就想跟着一块去,可是我不甘心,我就想知道,无缘无故地,谁害死了他?结果老天有眼,到底让我知道了,果然是她!嵇家那个恶女人!”
  很奇怪地,青梅听见这句话,只是心里微微一寒,却也不是十分意外。
  “她就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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