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陈熏的步子突然慢下来,她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放在很远的地方,似乎自言自语地喃喃:“可是……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明白我……我的……”
“什么?”我问,“那个人是谁?”
校医院的大门转眼就出现在眼前。陈熏顾不上回答,轻车熟路地带我上了三楼。“这地方我常来。”她解释道,“你知道,打球很容易受伤,有一次啊,我……”
站在一间病房门口,陈熏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咙里。
“怎么了?”我跟上去,凑头一看也愣住了。在这间病房里,头顶缠着绷带半躺在床上的人是陆昭珩没错,不仅如此,床沿还坐着一脸关切的嘉羽。她干练的外表下也可以有如此焦虑担忧的神情。
可是,这一切很正常不是吗?陆昭珩受伤,作为女朋友的嘉羽来探望,其中根本没有任何悬念。我明白地醒来,这才记起陆昭珩原来是有女朋友的人啊。先前被幸福冲昏了头,险些忘掉了这一事实(*@︿@*)
病房里静默了一阵,嘉羽开口:“昭珩,我找森上的人谈过,他们告诉我经过了。”
“你厉害。”男生淡淡说,偏过了头。
“昭珩,我不反对你这么做。可是……”嘉羽楚楚可怜,“可是你多少给我留些面子行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嘉羽的声音突然激烈起来,强制地令心不在焉的男生直视自己,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说啊!你知道什么?”
“好吧,我说。”陆昭珩叹了口气,十分不耐烦又十分认真地说,“陆昭珩喜欢的,永远只会是徐嘉羽一个人,也只有徐嘉羽一个人而已。”
嘉羽满意地漾起微笑。“如果没有那个契约,你也会喜欢我吧?”
“我还可以喜欢别人吗?”
“那你总要跟我吵架。”嘉羽的语气已接近撒娇。
“我以后不会再跟你吵架。”陆昭珩说,“不过……”
听到这里,我想也不想地掉头冲下楼梯。
多么庆幸走廊里一片黑暗。我看得见病房里一切残酷的真相,而病房里的人,他们看不见我的难过。
就在三十分钟之前,某个人的笑容仿佛还触手可及。三十分钟后,我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脸。透过朦胧的视线,可以看见什么东西正带着琉璃一般的光彩急速撤离。
那是与我无关的幸福吧?
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礼堂。
和校医院的冷清不同。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挤满了人。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东一堆西一堆地交谈着什么。
我纳闷地站了一会,抬脚想绕开。这时候,那边突然惊为天人地爆发出一阵喊叫声。
“哎!我看见了!她在那里!”
“程宁儿吗?在哪里?我看看!”
转眼我就被一大堆同学包围了。站在中央的我被吓得瑟瑟发抖,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宁儿!”
肩膀被重重一拍。凭力量我就能猜出那是谁。转头看,果然是笑成一朵花似的河马学姐。“恭喜你。”她高兴地说。
“什么?”
我大脑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傻傻地愣在那里。人群里挤进纪明澄熟悉的身影,他径直冲到我面,一把拉起我的手,“宁儿!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赢!哈哈!女神啊!你赢得‘女神’称号了!”
“我?”我指着自己鼻子,不高兴地说,“(ˋ︿ˊ)﹀…#别戏弄我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是真的。”
“怎么会有人投票给我?”
“呵呵。”河马学姐热情地搂过我,“大家都很喜欢你做的蛋挞。嗯,当然,我给你打广告也是很有功劳的。你知道,这年头找个厨艺精湛的女生有多不容易!”
篮球队那帮人也凑到跟前,为首的扭捏着很不好意思。“那个……”他抓着头发说,“谢谢你的饮料……我代表他们说谢谢……嗯……你不生气了吧?”
“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难道我的蛋挞和饮料能笼络全校男生的人心?这也太容易了吧?
不理会我的质疑。河马学姐临走时又是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拍。“宁儿,一会有舞会。你赶紧找个舞伴吧。下手要快,你肯定也不想沦落到和青蛙跳舞的地步吧?”
“我不会跳舞!”
“你行的。”她神秘地冲我眨眨眼,“嘿嘿,只要和陆昭珩站在一起,也就无所谓跳不跳舞了。”
“不。”我坚决否决她的臆想,“我不会……不会找他当舞伴。”
“你是‘女神’哎!除了陆昭珩还有谁配得上你?”
我垂下头,声音低得接近哽咽,“学姐……这次……你们不是又来戏弄我吧……为什么都喜欢戏弄我呢?”
河马学姐诧异地张大嘴巴。“谁戏弄你了?你没事吧?”
“没事。”
虽然强撑着说没事,直到再次被人生硬地推上礼堂的舞台,我仍旧缺乏真实感,头顶强烈的光线照得我一阵头晕目眩,我僵硬地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台下一张张仿佛相同的面孔。
“程宁儿同学。”盛装的主持笑得很违心,“这次胜出比赛最要感谢的人是陆昭珩吗?”
“刚才我看到你的幻灯片很特别。是有意创新吸引陆昭珩注意吗?”
“据说你参加比赛是为了与学生会主席抢夺陆昭珩,是不是真的?”
“陆昭珩会是你今晚的舞伴吗?”
…………
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八卦周刊的记者。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地抛出。我只是很平静,很无辜地看着她。
“程宁儿同学,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说:“我在等你问一个与陆昭珩无关的问题。”
她很尴尬地笑笑⊙﹏⊙∥∣°,小声说:“拜托啦,配合一下,大家都比较关心陆昭珩而已。”
“可是我跟陆昭珩没有任何关系。”昂起头,我大声说。
说完,心里有什么东西应声破碎。我仍旧强作镇定地微笑。这是第一次如此不顾一切地当众任性。可是这句话,其实赌气的成分更多一些吧。
主持人显然愣了一下。“那么,”她结结巴巴地转换话题,“那就算了。下面……下面,校长!可以开始舞会了吗?”
礼堂辉煌的吊灯刹时全部熄灭,换上迷乱绚烂的彩色灯光。我实在没心情久留,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准备溜走。
空气里仿佛凭空伸出一只手,拽住我,顺势压倒在一边的墙壁上。
“杜晓菲?”
是她。那张美丽的脸扭曲得近乎狰狞。不知道男生们见了是否还会心神向往地认为这恰好是野蛮女友的化身。
“你要干什么?”我颤声问。
“放心,不打你。”她咬着牙说,“只不过让你明白一个事实,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你的胜出完全是陆昭珩争取来的。”
“啊?”
“知道陆昭珩为什么被打吗?”
我摇摇头。
“我们澄景和森上是兄弟学校。每年学园祭都会打一场友谊赛。说是友谊赛,自然不能让他们输得太难看。这点校长早就嘱咐过,可是……”她的眼神怨毒起来,“陆昭珩被男生们怂恿,居然破坏规矩,森上的人当然要恼羞成怒了。”
“→_→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昭珩是队长,出了名的冷静理智,他会听那帮热血男生的话,你不奇怪么?”
“你的意思是?”
“没错。”杜晓菲一字一句地说,“因为男生们答应他,只要能替澄景出气,他们就全体投你的票。这个交易全校都知道了,只有你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吧?”
我的眼睛越睁越大,莫名惊诧地盯着她。
她也毫不客气地回瞪我。
正在僵持的时候,陈熏突然地闯了过来,远远地就开始大喊大叫:“杜晓菲,你敢动宁儿一下试试?”
杜晓菲狠狠搡了我一把,“动她?”她嫌恶地撇撇嘴,“我才不屑和这种废物动手。”
“你嘴巴干净点。”
“怎么啦?”杜晓菲挑衅地扬起下巴,“她的手段就干净吗?还不是利用珩?”
“那也得陆昭珩心甘情愿被利用。”陈熏冷笑,“某些人连利用他的资格都没有。”
杜晓菲为之气结。嘴里恶毒地咒骂了一句什么,倨傲地转过身,转瞬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惊魂未定的我继续靠在墙壁上发愣。
“没事吧?”陈熏大咧咧拍我肩膀,“幸亏我来得及时。”
“她没准备对我怎么样。”我落寞地说,“只不过来告诉我一个事实。”
“什么跟什么啊?”陈熏含糊地打哈哈,“你别理她。”
“陈熏,你为什么也要隐瞒我?”我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早就奇怪,以我的条件怎么能赢得‘女神’?都是陆昭珩策划的,对吧?”
“你都知道了。”陈熏见瞒不下去,只好一一坦白,“不是我不说,而是他不准我们说,他知道你自尊心很强。你看他多了解你……好了,别在意了。”
“可是……他为什么总要帮我?”我喃喃,“明明喜欢嘉羽,又来招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刚刚还在愧疚的陈熏猛地一抬头,大声反驳:“谁说他喜欢徐嘉羽啊?”
“O__O〃我亲耳听到的。”
陈熏一脸愤然。音乐声突然大了起来,她索性一把拉起我往礼堂外冲去,“走,我们出去说!”
已经是秋末了。风声在夜里呼啸着来回滚动。寒冷的气息与礼堂内的火热成鲜明对比。我缩缩脖子叫走在前面的陈熏:“喂,很冷啊。”
陈熏走了几步,退回来,皱着眉头又往前走,反反复复。我知道,这往往是她正在努力压抑怒气的表现。
好不容易停住。她两手按住我肩膀,严肃地说:“程宁儿,你知道吗?刚才有个人缠着绷带来看你领奖了。可是——在你说出那么没良心的话之后,他愣了一会,转头又走了。”
“陆昭珩?”乍一反应过来的惊喜很快被沮丧压倒,“陈熏,你弄错了。他也许只是可怜我,他……他明明说自己喜欢嘉羽,还有,他说不会再和她吵架……”
“后面呢?”陈熏问。
“什么后面?”我茫然地说,“没有后面了,后面我就走了。”
“对啊。你走了。”陈熏深吸一口气,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漏听一句话都会造成天大的误会。”
“陆昭珩说不再和徐嘉羽吵架,不过条件是她不再为难你,他和我一样认为是徐嘉羽换了你的幻灯片。”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换作任何人都要目瞪口呆。同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惊喜正顺着血管一点点流遍全身。
甚至连风刮在脸上都不那么寒冷了。
“宁儿。”陈熏认真地说,“我很小就和陆昭珩玩在一起了,看着他一路很辛苦地长大,他从来没有由衷地笑过,也没有真心喜欢过谁……感觉总被什么束缚住了……可是他不肯告诉我……宁儿,他为你做的这一切,请你千万不要看作是很轻易的事,因为对于陆昭珩来说,这已经是突破了很大很大的极限。他也终于开始学习对一个女生好,虽然做得很笨拙,但请你千万要理解他……请你,请你让他变成一个开心的人,好不好?”
陈熏从来没有用这样哀求的语气对我说过话。我很是慌乱,?o?|||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忽然换上恶作剧的笑容:“嘿,我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去探望一下珩?他今天因为你可是很伤心哦。”
眼前人表情变化得太快,我被吓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胡乱点头。而后反应过来才怯怯地问:“……去哪探望他啊?”
“男生寝室啊。”她很轻松地说,“虽然有宿管,但你可以从排水管那边爬上楼。”
我当下有种不好的预感,“那,那他住几楼?”
“不高。只是八楼而已。”
她以为是图纸上八楼的高度吗?
我希望自己瞠目结舌的表情不要太夸张,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八楼啊……”
“开个玩笑。”陈熏仰头哈哈大笑,“我才不舍得你粉身碎骨呢。”
“你知不知道开玩笑也会吓死人的。”
我们一边说笑,一边顺着林荫小道往寝室的方向走去。光线有点暗,草丛里偶然的风吹草动也能让我跳脚。陈熏咧嘴,正要笑我胆小,顿了顿,却若有所思地问:“宁儿,这世上是不是有种人天生就需要照顾?”
“会吗?”
“比如你啊。”
“你是想说我没用吧?”
“不。”她仰头看向远处的星辰,“有时候很羡慕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