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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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湖鸳梦-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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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旁助兴的唱凤凰的,暗中又领到孙小娘子多加的一分赏钱,唱的词正是孙小娘子要的,要让黄志仁下不了水车又安不了神:
  黄家墩上的黄志仁,娶的女将是仙人
  他偏爱踏个大水车
  女将在家没人疼
  呃噪噪——
  女将在家没人疼。其实,俏观音在家没少人疼。黄家墩上的那些姑娘媳妇都疼着她。不过,她们都把俏观音当仙人,对她客气得要命,没人倚着她,偎着她。这个仙人要的是凡间的疼。
  就在黄志仁跟老鸦嘴家踏对车的六天六夜当中的一个下半夜,碌碡骨突然听到一声大鱼跳水的响动。他以为是自己做梦呢。再听听,还真的有很大的响动,比大鱼跳水还大的响动。河都干了,哪来的大鱼啊?碌碡骨赶紧起了身。他明了自己可是黄家墩上剩下的顶用的男人。虽说年纪大了些,辈分长了些,不能跟着去疯,整天去踏大水车,看护黄家墩还能派上用场。相当年,跟米篮子相好的辰光,碌碡骨摆弄牛拉的碾子,一人能拉三五天,碾出十几石稻都不在话下。就愁没饭吃,不怕没力气。
  碌碡骨来到河边,借着几点星光,只见青色的夜幕下,一个大白点在西码头北的汊河底跃来跃去。碌碡骨睁大眼睛,心里发毛,忍不住大吼:“是水獭猫作怪,还是河神显灵啊?”
  一听碌碡骨的声音,那大白点竟直窜到跟前。碌碡骨定眼一看,原来是大白马。大白马身上还骑着一人,爬上码头。
  碌碡骨觉得自己像在做梦:那大白马驮着的竟然是米篮子,他想得都麻木的心上人。
  “叔叔,惊着你了。”
  碌碡骨一时还没回得过神来。
  “大白马太热了,我带它到河底水塘里喝点水,顺便乘乘凉。”
  “呵,是志仁家的——”碌碡骨支吾道。
  说话间,天幕掀了起来,天上的星星被抖落了不少。
  俏观音下了马,走近碌碡骨。骑了一通马,身上的衣衫有些散乱,俏观音自己倒没觉得。碌碡骨自觉一阵尴尬。
  “我来牵马。”碌碡骨抓过马绳,急匆匆地牵着马走在前头,往马棚去。他为自己把俏观音误当作米篮子感到羞愧,更何况不该看到俏观音衣衫不整。自己这个叔爷怎么当的?外人见了会说闲话。
  俏观音倒没这些弯弯绕,只觉得一身畅快。下半夜,热得难受,一时兴起,牵了马便下了河底。好久没跑场子了,在干涸的河底跑几圈,大白马舒活了筋骨,自己也风凉了一回,出了出闷气。“头一把”黄志仁领着一班踏大水车的同宗弟兄们,总算回来了。他们是拉着纤回来的。小船停在黄家墩西码头附近的河底。其他弟兄都忙着卸水车搬杂货,黄志仁站在船旁,一人叉着个腰,卷着个草帽扇着风。傲得像只得胜的公鸡,就差在头上顶个鸡冠子。这也难怪,开阁庄无人不怕的老鸦嘴都被他斗败了,孙小娘子还送了好几石稻作酬劳。黄家墩哪一天像这样挣了面子又赚了里子?怎么说俏观音也该到码头来迎一迎。可就是见不到俏观音的人影子。黄志仁满面流着油汗,再撑下去,除了有汗下来,他想要见的人看样子是不会下来了。
  俏观音在家里正生着闷气呢。哪有这样待新婚妻子的?想想在溱潼的那段日子真是天上神仙过的,一落到凡间凤凰便不如鸡了。俏观音赌着气等着那个假武生来赔她的不是。
  得胜回朝的黄志仁,灰溜溜地从河底爬上小码头。一摸脸,一长串汗珠甩到那段石桥扶栏上,那黄家墩的地标吱吱作着响。兴许日头太毒,贵英她懒得出来,毕竟人家曾是红透上下河的名角,何况自己也不肯她出来。她要是真的出来迎接,一准将她嗔回去。这样一想,心里就舒坦了许多。黄志仁重新欢天喜地地跑回家。
  刚成亲的小夫妻小别了几天,即使为了什么事儿,本想闹个别扭,真的相见了,一准会忘了心里的不痛快。这两口相见,便是这般情景。俏观音正想迎上去,见她男将像是浑身被涂了一层墨,原本黑溜溜的辫子像枯草似的蜷在头顶,忍不住地一阵心酸,扭过头去。
  外面谁在叫呢:“志仁,挑稻!”黄志仁一晃身,出去了。
  俏观音感到脚后跟的两根总筋齐刷刷地断了,瘫坐在地。打量打量周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好梦绑了票,绑到一个无依无靠施展不开手脚的孤岛。原先盼着这个如意郎君带她找到一个安安定定的家,不要再受跑码头颠簸的罪。最好这个家有公有婆、有小叔子小姑子,热热闹闹的,哪怕日子苦一点心里也是甜的。到了黄家墩,本家们对她都不差。黄志仁这一房,娘和老子都没有,兄弟姊妹无一双,只有个俏观音见过的亲叔叔碌碡骨黄力宏。
  碌碡骨跟米篮子的事,俏观音到黄家墩没几天就有本家媳妇悄悄地说给她听。俏观音听后泪流满面,她恨自己没福分见上那没名分的婶娘。要是米篮子在世,自己肚子里有什么苦水还能有个地方倒倒。米篮子撇下的这个中年汉子,一到晚上,只有影子跟他回屋。虽说叔公公碌碡骨也是个大男人,心倒是蛮细的,还帮着提水、刷马。真是难为他了,还是个长辈。这么想着,心里的难过劲儿好像小了许多。毕竟也是黄家的人在照应着她。想着想着,俏观音倚着门框站了起来。
  黄志仁从火辣辣的太阳里,挑进两大箩稻。一箩能装一石稻。其他人只得一石稻,他是踏大水车的“头一把”,就该得双份。这也是孙小娘子特意吩咐孙家管事的办的。这孙家的稻子是钓鱼的钩。没过两天,孙小娘子又差人来请黄志仁带人去帮忙踏大水车。这回,碌碡骨朝那人吼了一通:“是孙家的田贵,还是黄家人的命贵?要踏,叫孙小娘子自己踏!”
  那来人吓得赶紧回去报信。孙小娘子是个不省油的灯,乘着早凉,坐了顶小轿子赶往黄家墩。爬过空落落的河底,便上了黄家墩。
  日头已经变毒了。
  “‘头一把’——”孙小娘子热得不敢下轿子,喊了一嗓子,像是心急吃了块热豆腐,又烫得喷了出来。
  孙小娘子亲自来约黄志仁去踏水车,这一招,黄家墩上的人都没想到。
  黄志仁去替孙小娘子家卖命踏水车,碌碡骨打心眼里不赞同。
  碌碡骨总觉得“黄家班”能把“千斤神力俏观音”娶进黄家门,真是睡着了都能笑醒的大好事。随便志仁哪样子宝贝他女将,没哪个会说闲话。不过,这个孙小娘子可是个扫帚星,弄得不好会搅了黄家墩的好运道。还有个说不出来的担心,不晓得这个孙小娘子会不会闻到金砧子的气息,装着卖乖来找茬子?再说当年火烧叉鸡帮,这孙小娘子一准挑过事,也算是米篮子和黄家的仇家。对这种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碌碡骨端起一盆洗脸水,照着那顶小轿子泼了过去。孙小娘子被激得哇哇直叫,从轿子里蹦了出来。
  “哪个人发疯病啊?!”孙小娘子喊叫起来。
  碌碡骨正要跳了出门,只听得“笃笃笃”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头一把”黄志仁陪着俏观音遛马回来。难得早上有片刻清凉,俏观音很开心她那黑得还没还魂的男将能陪她沾沾露水,顺着小河床,在荒田边逛上一逛。
  黄志仁几次想牵马缰,不是俏观音不让,而是大白马不肯。这大白马记性好,它还没原谅刚来黄家墩时黄志仁想打它的事。
  孙小娘子一见黄志仁陪着俏观音,牵着高头大马,好像又被一大盆冷水激了一回,喊叫声都变哆嗦了:“黄家墩又不是土匪窠,哪能这样迎客?”
  碌碡骨从屋内跳将出来,冲到孙小娘子跟前,骂道:“不知趣的麻苍蝇。滚!”
  孙小娘子吓得缩回轿子。两个轿夫赶紧上肩,准备往回赶。
  “真叫人说中了,看荒田的好不过叉鸡的。”孙小娘子临走还想在嘴上占个上风。
  碌碡骨突然听见了米篮子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声。碌碡骨强忍不住,抢上前抓住轿顶左右一摆,两个轿夫跌倒在地。碌碡骨双手一提轿杠,将孙小娘子倒了出来,像从鸡笼里倒小鸡似的。孙小娘子在地上滚了两下,浑身沾了不少泥,跟散养鸡刚从灰堆里泡了干澡一般模样。
  俏观音好生奇怪,叔公碌碡骨蛮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这般对待这么一个抓起来没一把的小女人?
  “头一把”黄志仁抢上前去,瞪了碌碡骨一眼,扶起轿子,连声打招呼:“得罪了,得罪了,我来赔礼——”连声叫两个轿夫扶起孙小娘子坐进自家门前的凉棚下,自己进屋去打盆洗脸水。
  那孙小娘子本想撒泼不起来,但斜眼看见碌碡骨还横眉竖眼地瞪着她,吓住了,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个小墩子上,除了两个轿夫,没有自家人,再闹下去吃亏的是自己。开阁庄有哪一个不晓得碌碡骨力气大得不得了。再说,又没其他人看到,算不得丢脸。顺势让轿夫扶着,一屁股坐到凉棚下,用领口擦擦脸上的泥灰。其中一个轿夫乖巧些,转身找来把蒲扇,为孙小娘子打扇扇风。
  黄志仁端着盆水放在孙小娘子跟前:“洗把脸,消消火,我叔叔热昏了头说胡话。”
  孙小娘子对着碌碡骨歪着头,小得意地哼了一声,两只眼皮耷拉的眼睛挤出一种比哭还像哭的笑。
  黄志仁这没大没小的话,碌碡骨听得真切,可当着俏观音的面拉不下脸来数落志仁。他气冲冲地离去,无意中从俏观音手中拽过缰绳,那大白马亲亲热热地跟着回马棚。俏观音还没回过神来,黄志仁心里倒咯噔了一下。
  “‘头一把’,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碌碡骨的事老娘我不计较。”孙小娘子见碌碡骨走开了,声音响了起来:“前两天没你踏水车,我家的田一准会干得冒烟。黄老板还能再帮两天忙——”
  “老鸦嘴家的班子就在庄上,请他去更便当。”黄志仁回道。
  孙小娘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盯着不远处在天井里晾衣裳的俏观音,压低嗓门说:“怪不得全庄的人都传你走了桃花运,娶的女将是仙女下凡尘。百闻不如一见。踏水车的力气都用到她身上去了?”
  孙小娘子这一激,黄志仁祖传的大嗓门差点扯直了:“你说这话当心豁了嘴。这热煞人的天,不在家歇歇伏,哪个吃得消?”溱湖人都怕别人说自己贪色。夫妻再恩爱缠绵,也只是为了行周公之礼养儿育女。
  俏观音听见这边两人的对话,着急着忙地晾完衣裳赶紧进屋烧早饭,免得听到那些荤话。
  以前谢家班的早茶都是俏观音来做,亲娘过世得早。这天的早饭是俏观音到黄家墩才学会做的炒米茶。
  做炒米茶的炒米是上一天炒好的,黄澄澄的,大伏天,放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往往是晚上用大铁锅炒,炒得满屋全是炒米香。炒得出了汗,正好顺便洗个澡。第二天早上想吃炒米茶,只要往锅里倒些炒米,加上冷水一煮,煮到七成开,盛出来,晾一会,便有了嚼嚼满口香、有米又有汤的炒米茶。此时,俏观音正在把煮好的炒米茶盛出来晾。
  俏观音朝外望,见志仁还在跟那孙小娘子搭腔。那小女人的眼睛不时地瞄着屋内。俏观音陡然感到这黄家墩早上上演的一出戏,跟自己有些关联。“你娶的女将赛天仙,不要变成獭猫精!”这孙小娘子从前是个机灵人,能哄得孙三瘌子团团转。如今成了犯嫌人,她把黄志仁的耐心当蘸酱吃的点心,不管人家心里乐意不乐意,只管自己说瞎话说个痛快。
  其实,黄志仁早不耐烦了。早上陪俏观音遛了一圈马,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响得像敲铜盆。闻着炒米茶的香气,耐着性子敷衍孙小娘子,不过是拐着弯替碌碡骨打个圆场,冲着孙家给的几石稻的份子上。一听到孙小娘子说这不惹听的话,黄志仁拉长了脸。
  孙小娘子像只杨树上的知了,不看人的脸色,热得凶叫得凶:“美貌虽好惹祸的精。听一个打铳的人说,前几天在黄家墩附近打野兔子,亲眼看见有个成了精的水獭猫披头散发,骑着个白马上了黄家墩,后面还跟着个丢了魂的男人。”
  打铳的人说个见闻,照例不能掺水,不然的话遭了报应,他的铳管里填的火药就点不着。这是打铳的这一行的规矩。
  “打铳的,闲逛的,不张网来不种田,听响就能赚到钱。”这是溱湖地界嘲笑打铳的一个民谣。打铳的,在溱湖地界也算个谋生的行当。
  铳是介于土枪土炮之间的一种旧火器,沉得只能靠肩扛。打铳的,就是靠这种旧火器在溱湖一带狩猎为生。往年水满溱湖的时候,无数的野鸡野鸭乱飞于湖边的各处荒田水荡。打铳的,将铳支在小划船上,用割下的芦苇遮盖起来,做些伪装。再将上回没打死的已养熟的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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