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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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之舞-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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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也不可能放弃逼我去公安局查三陪女的资料——她的理由是:“你去过的,见面三分情,再找人好说话些。”   
  公共汽车上颠着簸着,那一点点微醉惺忪,摔到九霄云外。我的头针刺般疼。   
  而公安局的大厅幽暗,我一抬头,对面无声地站了一个脸色惨白、衣服皱褶的女子,她的彷徨我如此熟悉。   
  定一定神,才回过来,那是一面大镜子。   
  忽地,我呼吸一顿。   
  镜中,有人自遥远处走来。高大、沉定,寻常警服穿出不一般的傲岸。寂静室内仿佛有大浪滔天,而他在风浪里以泅者的姿态,一步步向我走来。   
  是沈明石。   
  一面大镜冷冷横亘在我面前。避无可避。我只拼命低头,佯装整裙带,手忙脚乱,半晌都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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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心碎之舞(14)         
  他从我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瞬间,惘然若失。   
  尚得强打精神,苦苦哀求那小办事员。   
  他皱着眉,很烦我逼他话说得不好听:“我们这里资料,是什么人都能查的吗?你说你是杂志社的,也没有记者证……”   
  我连忙说:“我有工作证,还有介绍信。”活学活用自宝儿处学得的巧笑。   
  “这种,”他颇不屑,“抽屉里随时翻出四五件。”显然学得不到位。   
  “哗”一下拉过报纸来,不再理睬我。   
  我的笑容冻住,像悬在半空中的灯,摇摇欲堕,但觉越来越烫疼。许久,我难堪地说:“那么,谢谢你了。”慢慢转身。   
  听见电话响,他接起:“喂,”突然向我,“你等一下。”整个人不知不觉立正,一路端正响亮地应着:“是、是。”   
  我僵着,进退不得。   
  他搁下话筒,只上上下下打量我,惊疑不定,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问:“你要查什么呀?”一时,自己的表情也调整不过来。   
  我已大喜过望,连声:“谢谢谢谢谢谢谢谢……”无数个。   
  楼道上所有的窗都开着,阳光一窗一窗地倒进来,水泥地面上一格明一格暗,是光与阴影的舞蹈。我记起“跳方格”的游戏。   
  踏,踏,踏,一跃,又一跃……   
  是我脚步的惊动吧?有谁,推门出来,方要迈出一步,又退回去。   
  我只作不知,低头快步猛走。   
  他在背后招呼我:“资料查好了?”非常平静的声音。   
  连转身的动作都这样艰难,我终于与他面面相对:“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他维持着抱臂的姿势,不动声色,可是渐渐,眼中荡开笑的涟漪。他的笑容,如一片大海深沉。   
  我忽然,心中踏实。答:“还没有。”   
  说:“我想搜集第一手资料,能不能看一下妇女劳教所和戒毒所,还想采访卖淫女本人。可以吗?”——呵,是否太造次?   
  他怔一怔,答我:“哦,只想去这些地方?不想去女子第一监狱和拘留所?”   
  我大叫:“想。”大笑起来。   
  黄金的午后,他带我去戒毒所。自繁华街市,至小巷曲折,渐渐青草凄凄,两边的门牌上写着“天堂河”,到处散着垃圾,发出腐臭,却有不知名目的紫红花朵开放。   
  我先还嘻笑,此刻手心发冷,喃喃:“居然,叫天堂。”   
  沈明石只一贯不言不笑,专注开车。淡到极点,“总得有个名字吧。”   
  冷得更甚。断瘾区里,一个女子正嘶吼挣扎,一把一把扯着自己红金色的发。骷髅一般瘦干,皮肤上一条条黑死的蚯蚓。   
  沈明石瞄一眼,道:“那是针孔。”   
  夜叉般狰狞,我却记起她的歌:“有爱,所以坚强……”电视画面上,她赤足长发,野性而小小的面孔绽发兰花的清香。我困惑:“怎么会?她那么有名,那么有钱……是否因为太有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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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心碎之舞(15)         
  “也许。”沈明石毫不动容。   
  她突然挺起身,尽力向我的方向一扑。   
  隔着房门,我仍惊叫一声,后退数步。   
  靠在墙边,想吐,又吐不出什么,只纷纷的一脸汗。沈明石拍我的背:“没事的没事的。”至此才流露一点点温暖。   
  我霍然握住沈明石的手,低声:“这一生,我们能决定的事,其实很少。”   
  没头没脑不相干的话,但他轻轻答:“但我们能够决定,是吸毒还是不吸。”   
  我紧紧捉着他的手,像把着救命稻草,迫近我的,是他冷峻刚毅的脸。抬头我看见,远远高墙上的密密铁栅,锁住了天空。   
  他是这样一个男人,那么冰冷的表情,那么热烈的体温。永远像与我隔得千山万水,又分明在咫尺之间,是我双手可以握住的事物。   
  蓦然间,觉得害怕,像恐惧洪水与烈火;又满心渴慕,像向往清水与炉火。只是握着,握着,不能更紧了。交了相当漂亮的一篇稿给宝儿,而她在总编会上大力为我争取:“……像庄锦颜,才来一个月,这期拿出一个头条,一个策划,还不该拿一级版面费?……就因为是新人,才应该好好栽培……不服气,拿稿子出来比呀!”大喝一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我听得眉开眼笑,几乎当场爱上她。   
  自然不是为我。   
  八个编辑分为两部,宝儿和老董分别统领,我们拿版面费,他们则视手下总额而定。   
  而一本杂志不过五十几个版。   
  故此明争暗斗,每编一期稿都是华山论剑,决战江湖。而终审一判,成败一目了然,白纸黑字。各人眼中的不服不驯,荧荧跳着,不断在空中相遇,爆出淡绿火花。   
  宝儿渐渐视我为手下干将,把她觉得有可能的题材交由我,又在我的版面中,不客气地瓜分三分之一。   
  但即使这样,我仍是感激宝儿的。   
  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好,难道我还不明白?   
  终于是发工资了。2783元。注:税后。   
  一小迭钱,在会计手里最后点一遍,递过来,如斯沉重。那管财务的女孩子大眼睛眨一眨,撒旦一般无辜,仿佛正以现金购置我的灵魂。但她只是说:“签字。”   
  又何尝不是血汗钱。   
  有年轻女同事放恣哇哇叫:“一个月忙得屁滚尿流,只这点钱,索性傍个大款算了。”   
  宝儿听见,冷笑连声:“想做二奶?好啊。你知道现在行情是多少?”提高声音,“一月两千块。要会煲二奶靓汤,床上三十六式,还得随时准备大奶上来抓你的脸,把你扫地出门!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一锤定音。 
  
  当下全编辑部鸦雀无声。   
  我在酒桌上向龙文转述:“如果辛苦能换到尊严,绝对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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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心碎之舞(16)         
  是他说,要为我把酒相庆。   
  我以为:“也是,第一个月。”   
  但他答:“不,庆祝你渐渐的康复。”   
  桌上,他抱来的大束白色花朵,绽着嘴唇似的小小花瓣,清洌芳香。而我在铁板牛排的轻微噼啪声中心中一酸。   
  脚底仿佛又是砾石钝而冰凉的疼。   
  那夜,我只是静静,脱下脚上的鞋,搁在她的鞋旁边,仔细并齐:我不要了,连同他七年的情爱,连同我曾经以为,与她一生一世的友谊。   
  赤脚走过深夜的街。   
  一步步,踩着自己的粉碎。   
  何以至此?这人生的凋零破败。   
  我低声说:“她帮他找了工作。”   
  虚弱的,不知是想帮谁辩护。   
  龙文只道:“看,成长必经的历程,难道你真的相信,象牙塔里的爱情,可以经得起真实生活的大风大浪?”   
  很久,我才吁出一口气:“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他嘉许:“难为你明白。”   
  是,我想我慢慢明白了。而恨意,亦如此易于消逝,如同爱、美丽或者青春,有相同的本质。半晌我自嘲:“简直不敢相信,有段日子,我恨不得明天地球毁灭了才好。”   
  他笑:“马丁·路德·金说过:‘倘若有人告诉我,世界末日就在明天,我也还要种一株苹果树。’锦颜,三百年前的人尚且懂得。”   
  因为有希望,如此甘甜丰美,我们才能够与一切噩运与不幸抗衡吧?   
  如浴火的凤凰,终将从灰烬中重生。   
  我举杯,扬眉笑:“cheers。”   
  渐至微醺。   
  他送我回编辑部,在门口,随手递我一盒物事。是我最喜欢的杏仁巧克力,香浓之中含着一粒硬核,像妩媚女子的一点点任性。   
  我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巧克力?”   
  他笑了:“傻呀。”   
  被爱宠的感觉,如被供奉,有观音般的慈悲与温柔心情。   
  下班后,先去了锦世学校,给他两百块钱零用,他迟疑一下:“姐,最近我们学校搞很多活动,可能花费要多一点……”   
  桌上一本高数书里,露出一帧照片的一角。   
  是才匆匆忙忙塞进去的吧?   
  我心动一下,沉了脸,唤:“锦世。”   
  锦世直抓头发,嘿嘿笑得有点狼狈。   
  我说:“大学时候不要谈恋爱,没有结果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苦笑,“除了浪费时间,一无所得。”   
  他支支吾吾:“没有啊,刚刚认识,一般同学,只是玩一玩……”眼光溜来溜去,不敢看我,却不自觉,生出笑意。   
  在起初,爱情总是使人欢喜忘忧。   
  我正色看他。   
  他反反复复,叫我:“姐——,姐——”渐渐央求了,摇撼着我的手臂。   
  他的喜悦饱满,是麦粒在五月的南风里低头。   
  而窗外,是大学的春日,绿叶婆娑,红花开,白花开,蜜蜂蝴蝶都飞来。阳光自由自在,打在男生女生年轻的、风一般的脸上。   
  本来便只是一桩春天的故事吧?   
  当爱情初来。   
  我不说什么,再抽两百块给他。   
  顺手拍拍他的头,是祝福了。   
  ——我又何曾听过人家的劝?   
  爱情的丰美与残酷,都必得亲身领取,而不到伤到最彻底,谁都以为,自己可以是个例外。   
  其余的,原封不动交给母亲。   
  但她只眼圈一红:“锦颜,你瘦了。”   
  我大惊,连忙:“真的真的?我瘦了?哇,”原地旋个圈子,“减肥终于有成,可喜可贺。”又问:“听说国家要开征利息税和遗产税,你问问周伯伯,是利好还是利空?”   

  千方百计哄着她。   
  凄凉却挥之不去,长治久安。   
  有一夜编稿子,编到一篇写下岗女工的,里面引了一段顺口溜:“下岗女工不要怕,抬头走进夜总会,有吃有喝有小费,工资翻了十几倍,谁说妇女没地位,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我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见自己的笑声,变成一种空洞的渺茫的声音,凄惨地,在房里回荡。   
  夜色越沉反而更澄澈,是透明的铅,一颗星也没有。我心深处,像被火苗一燃一燃烧着般地痛。   
  我的旧日时光……旧藤椅,咯吱咯吱响着……懒懒的青色行服……与女伴一起去做资生堂的面膜,泡掉一个又一个中午……如睡莲般慵倦开谢,生生死死都是同一个池中……即使只有现在收入的三分之一,我仍然怀念。 
  
  因那份安全、妥贴、山河静好。   
  我并不钦羡娜拉的出走,但我的老日子,已经与我离异了。   
  必得勇悍地,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伊人》所要的稿件,无非现代都市的三言二拍。   
  有情人终成眷属,奸夫淫妇一定遭天谴,心地善良的苦孩子终会上天垂怜,歹毒的富人会遭报应,历尽艰难为儿女换肾、治病、求学、复仇的母亲是伟大的。   
  不过如是。   
  千百年来,中国人的道德观及审美观都不曾有更大的变化。   
  我尽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越来越顺手。   
  甚至如宝儿所赞:“天生该吃这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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