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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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扒子街-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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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样子的?”
  “不错,哪天指给你看,你别爱上他,害了相思病。”
  那个女生骂了一句,两人嘻嘻哈哈、打闹做一团。
  “我不信,一个小毛男孩能好到哪里去?”
  “他啊,个子有那么高,肩膀有那么宽,走起路来两条腿很有劲,像个大男人,成熟的大男人。”
  李海琢磨,高一班正是自己这个班。她们讲的这个男生是哪个?她脑子里开始闪过一个个男生的身影,没有哪个像她们讲的那么帅气的男生呀!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她该回教室收拾书包回家。他们的学校是县二中,在她家的西北边,不到二里地,她没住校,走读。
  她匆匆赶回教室,在门口跟出来的男生撞了个正着。她叫了一声。男生一声没哼,尽管她踩在他的脚上。
  他只望她一眼。
  她看见了那双黑白明朗的眼睛。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是他,就是他。
  她望着他那宽宽的背影,腋下夹着书本,大步走向校门。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是惹事的触须。一个异性盯上另一个异性,看多了,看久了,看来看去,便会看出感情,看出爱,看出麻烦。李海正是这样,没注意付小昂之前,他们同在一个教室上课,同时上学,同时放学回家,各走各的,谁也不关心谁,什么都不甚了了。自从她关注起他来,那情况就大不一样,简直一日三变甚至数变了。
  他的鼻子高挺英俊,皮肤有些黑,男子汉的皮肤,黑得光亮。牙齿很白,又整齐。手指粗壮,其他男同学没有他那么粗壮的手指,指甲剪得很短,翻书,拿笔,那个笨拙样子,竟有些诱人……
  她生出一种希望,希望他的脸调过来看看她。他坐在左边靠墙的第四个座位,那边没有窗。李海坐在右边的第二个座位,正靠着窗。可他那硬硬的脖子仿佛不会扭动似的,只是直直地对着讲台,眼睛看着黑板,压根儿不往她这边看。
  她真有点生气。这人好像是个榆木疙瘩,什么都不懂似的。有男生给她抛纸团,她看也没看,扔给了付小昂。那纸团落在他摊开的书上。他没把它当成信息秘密,伸开巴掌,一下扫到地上,就像扫掉落到桌面的一片残叶。
  她生气地瞪着他。
  他反正没看见,她生气也是白生气。真叫她灰心,发誓不再理他。可发誓归发誓,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仍没逃出她的眼睛。他每一个动作,每迈动一步,都牵动着她的心绪,牵动着她浮躁的情感。
  一天放学回家。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
  老是这样,老看他那宽宽的脊背,老看他走路的摆动姿势。
  为什么老让我看他,不让他看我?她忽然冲动起来,决定赶到他前边去。
  她加快步子。
  他的腿长,迈步又大,走得很快。她几乎跑步,才赶到他的前边。可她已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了。她想调整步态,别让他看出自己的忙乱慌张,不意踩到一个坑洼,她趔趄一下,跌倒了。
  她顺势坐在地上,没有立刻爬起来,意识里是不是想叫他拉一把。
  他从她身边走过,那只穿着网球鞋的宽大的脚,差点就踩到她的裙子上。他却没有理她,也没拉她一把,仿佛没看见她似的,扬长而去。
  她气得想叫、想哭,捡起脚边一个石子,望着他的背打去。
  她本来只想打到他背部哪处不关紧要的地方,让他吓一跳,回过头来瞪她一眼便行了。可那石子也不长眼睛,竟打在他摆动的手背上,可能很疼,他恼怒地转身望着她。
第一章鱼引(4)
  “你为什么打我?”
  “你为什么不拉我起来?”
  “我拉你,你又赖我推倒你了。”
  “我赖你了吗?赖你了吗?你怎么胡乱说?”她的两只脚在地上来回擦着,像赖地的小姑娘,似乎要哭了。
  “地上好脏,你的腿都蹭黑了。”
  “黑就黑,不关你的事。”她赌气似的,又蹭了两下。
  “起来吧。”他把手伸给她。
  她忸怩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这是一只大手,热热的,有些湿润,很有力量。她的手包进他的手心,她只觉得有一股暖暖的激流,一下从脚心蹿到头顶,迅速在全身扩散奔腾。霎时她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愿意把自己的手永远留在他的手中间,再不要抽回来。
  他稍一用力,就把她拉起。她的脚刚才崴了一下,有些站立不稳。
  “疼吗?”
  有些疼,她不说。
  “脚扭伤了?”
  崴了一下,骨头肯定没伤着。可她仍不说。
  他蹲下去,用手捏她的脚踝骨,“疼吗?”
  不疼。只是掐得痒痒,她憋住笑。
  “问你哪,”他站起身,“能走吗?”
  他扶着她。她踮着脚走了两步。
  “要不要我背你?”
  她扑哧一笑,“你背我,让满街的人看笑话:张公背张婆!”话一出口,她满脸通红,羞得不行。
  急忙偷眼瞄他。他愣了一下,扯开嘴角笑了。他在取笑我,不怀好意,坏!她生气地推开他,拔腿就跑。
  “慢点,当心再跌倒。”
  她听见他在后面喊。多么想停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停下,一直跑回家,进了自己的小屋,闩了门,倒在床上,紧紧搂着枕头。
  没想到,她跟他原来是住在同一条街上。
  她住街东头,扒子街13号。他住街西头,扒子街153号。
  他一直不肯告诉她他家住什么地方,只是说:“在那边。”
  那边是哪边?什么街?什么巷?他闭口不说。他越不说,她越想知道,仿佛他家里藏着什么秘密,激起她极大的探索兴趣。
  在生活情感的这些小事上,女孩总是比男孩有心计,尤其是十六岁的女孩,更比十六岁的男孩有心计。他们都属兔,同年,只是隔月不同日,她是7月28号,他是8月3号生日,她比他大五天。可她从来没把他当弟弟,他也从来不认为她是姐姐——他总觉得他比她大。
  一天放学后,他们一起走到扒子街口。他自动慢下来,她立即加快脚步,两人拉开了距离。她跑回家,扔下书包,又往外跑。
  娘说:“你这么急,哪儿去?”
  “同学家。”她边说边走。
  她有主意。你不告诉我,我偏要偷偷跟着你去看,看你到底住什么高门大院,这么神秘。
  付小昂见她进了家门,便加快脚步,急急往家跑。妈妈的病又加重了,咳做一团,胸前像装了个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响个不停,厉害的时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大把。
  他到了家,先看妈妈,端起床边妈妈盛脏物的瓦罐倒了,用水冲洗干净。
  妈妈杯子里的水没有了,便赶快生炉子烧水。
  他刚拿出几块木柴准备到街边的麻石上劈开,却见她惊愣着立在面前。他又羞又恼,立刻转身进屋,生气地把木柴扔在地上。
  她小心地跟了进来。
  “谁要你来的?谁要你来的?现在你看见了,都晓得了,你满意了,高兴了,看笑话了……”
  他真正生气、暴怒了,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眉毛都仿佛着火了。
  于丽珠在床上欠起身子,“小昂,你跟……哪个讲话?客气点,不要……这样……”
  “她来看咱家的丑陋——咱家穷,妈生病,不像样子。”他仍生着气,继续说着气话。
  于丽珠喝住儿子:“小昂,不要对人家不礼貌……姑娘,你坐。他是这么个……脾气,不要理……他。”
  李海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阿姨,你哪儿不好?”
  “好几年了……唉,小昂摊上我这么个妈,真苦了他了……”她眼里涌出泪珠,李海急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拭。
  “阿姨,别难过,会好的。”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于丽珠又咳嗽起来。李海忙给她抚胸、捶背,“快,给阿姨倒点水。”
  “没……水,叫他……烧。”于丽珠喘息着说。
  李海回头瞪他一眼,意思是叫他快烧开水。他仍想拧着不动,可见妈咳得厉害,便去拾起木柴,到外面劈去了。
  炉子点着了。一阵阵浓烟冒出来,屋子里烟雾弥漫,呛得李海也咳起来,不住地抹眼泪。于丽珠又说儿子:“小昂,快把炉子端外面去。”她又抱歉似的对李海说:“姑娘,你别见怪,他就这么个牛脾气。”
  “我知道。”
  这倒不是他故意。是李海的突然闯入,让他很难为情,很尴尬,乱了方寸,把平时做惯的事也忘了。
  李海没有丝毫奚落他,小看他的意思,倒对他的生活处境注满了同情。她跟阿姨说了一会儿话,安慰一阵子,想跟他说点什么。
  他站在房后隔出的小狭巷里。地上放着坛坛罐罐,半空用木头支着一张床,看来这是他睡觉的地方。
第一章鱼引(5)
  他紧闭嘴唇,对她不理不睬,眼里倒也没有了先前的怒火。
  她想跟他说些话,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好像所有的语言此刻对他都是多余,没有作用。
  她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看了他几眼,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情感,是安慰,是赞抚,还是……她忽然踮起脚跟,将自己的嘴印在他那紧闭的嘴上,而后不要命似的跑了。
  她回到家里,却又感到很害羞,不敢见人,总觉得自己的唇上沾了一层什么,怕妈妈看出来。此后好几天,她不敢看他,躲着他。可心里又总放他不下,老想着那间破旧的房屋,他那病弱的妈妈,那个浓烟滚滚的炉子,他那站着一动不动的神态。
  放学了。
  她肩上挂着书包,没精打采地走着,心里有说不尽的怅惘,一边走,一边不在意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后面突然有一阵风卷来,她隐隐知道是谁带起的风。
  她听到那熟悉的有节奏的脚步声。
  她感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她没有回头,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感觉到,仍走她的路,仍踢小石子儿。
  “你生我的气了?”他在她后面说。
  他们前后只相差半步远。
  她没做声。
  “你真生我的气了?”他又问一遍。
  她本没有生他的气,他这么问她,那就算是生他的气了。
  “我舅舅来了,拿来好多吃的,那鲜草莓又大又甜,我舅舅自己种的。”
  你吃好了,说这些给我听什么。她心里嘀咕。
  “你恼我了?”
  她本没有恼他。可他这么一说,她也就好像有些恼他了。
  他站住不走。
  她仍走着,不理他。
  他憋不住,又追了上来,“你恨我了?”
  她能恨他什么。可他这么说,那就算恨他。
  从学校到家的这段路并不很长,他们很快又到了扒子街口。他生起气来,没等她加快脚步,他却撒开他的大脚板,啪啪啪地冲到前面去了。
  这可真让她生气了。
  他在她旁边说的恼也好,恨也好,那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像溶着一团蜜在慢慢地散开,心里在笑。如果他再说一句什么,她也许就站下来,跟他讲话了。可他竟跑了。
  她真想追过去,拿什么打他一家伙。但她没有这么做,回到家闷闷不乐地吃了晚饭,早早地关了房门。
  书,看不进,作业写不下去,睡也睡不着。她觉得有好大的委屈,只想哭,只想找他吵闹。
  你欺负我,捉弄我,气我。欺负完了,气完了,就扔下我不管,自顾自走了。她生着闷气,心里在怨,在骂。她觉得光是自己生气,自己难受不行,应该让他也生气,也难受。她在屋里呆不住,便偷偷地溜了出来。
  外面的月色很好,把扒子街照得两半分明。路北像白雪覆盖,路南又像木板画似的耸立在深浓的暗色中。
  她不敢在月光下行走,怕家里人看见,便钻进路南的黑暗中。
  这些门前的阶基,五花八门,高低不一,有些用水泥抹过,好走一些;那些用砖块垒砌和早先的长麻石头嵌搁在那里的,本就不平,有些已经松动,不注意行走,就会把脚给崴了。好在她是这条街上长大的,对这一切都熟悉,她走走跳跳,倒也不觉什么。
  走过大半条街,到了那个凹进去约一尺多的圆拱形门,据说这是多少年前的一个教堂的门。正要跳下阶基,不想却被一只手抓住,她吓得几乎惊叫出声。
  “是我。”他小声说,露出雪白的牙齿在笑,很高兴的样子。
  “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
  “你家。”
  “我不信,你敢来我家?”
  “我在你的窗下叫你怕什么?”
  “你晓得我住的哪间?”
  “我去过……”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前天。”他声音低沉,随即把一团纸包塞在她手里。
  这是一张旧报纸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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