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郎吃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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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二郎吃鬼-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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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能有什么?你跟那道士来宅子驱鬼,却不知这一家早沾满人间血污,寻常鬼魅哪里敢作恶。只有人,酸着心,冷着脸,好像一把刀,生生往皮肉里剜,逼着人去死。”他松开湛华,怔怔瞧着墙板道:“总会让你走的。我也要出去。我小时候时常想出了宅子买下南方的小岛,土地上开满叫不出名的野花,找工匠盖一栋栋白色的房子,屋顶累得又高又尖,透过窗户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那些左右为难的抉择都被浩瀚波澜阻拦住,待我死后就跟小岛化作一体,遥遥张望着自己住过的地方。”


  
  湛华心不在焉说:“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到时候务必也带上大爷,他嘴上不说,心里总是记惦你。”罗礼想一想,抿着嘴唇冷笑道:“父亲将一切寄托在我身上,我单单为了哥哥辜负他。兄弟啊,手足情深血脉相连。我们算哪门子兄弟。”他心中隐忍了太久,见湛华本是不要紧的对象,此时终于按耐不住倾诉,将湛华扯到身边道:“有一年,罗祝心血来潮带我出宅子,我那时候还小,听得能跟他出去,哪有不欢喜的,一路上欢欣雀跃几乎蹿上云端,途中忽然收到父亲的暗告,叫我好自为之一切小心。父兄积怨已久向来不合,我也是自幼耳熏目染听得端倪,知道父亲执意百年后由我继承家业,招致哥哥忿然不快,一边恨不能除我而后快,一边又作一付表面上的祥和样子。奈何我自小同哥哥一起长起来,他待我体恤有加,兄弟俩哪有不亲昵的道理,纵然瞧清楚明争暗斗,也是揣着明白作糊涂。然而心中毕竟藏了揣测,又不堪旅途劳顿,不久便大病不起,只得耽搁在旅店里,那些日子哥哥便在一旁衣不解带细心照顾,我欢喜的不能自已,仿佛能感觉日子从指尖缓缓滑过去,日日夜夜都望着他,几乎舍不得眨眼睛。”
  
  罗礼翘起唇角微微笑起来,飘忽着眼神又说道:“哥哥在家中并无根基,在外面却愿为人两肋插刀,颇是结交到一群走卒门客,若有事发皆愿替他提头卖命。我们住在旅店里,白天夜里常常会有生人走动,我起先并不留意,后来忽然想起父亲传来条子叫我‘事事小心’,猛然之间汗如雨下。哥哥待我并不似我待他。有一天夜里,我在床上半梦半醒,忽听到卧房外门细碎的言语,抬起头仔细辨识,却是有人问‘杀不杀?杀不杀!’我不由惊怔住,恍然明白对方按捺不住终于欲有动作。哥哥那一次带我出游本是处心积虑,我向来身体孱弱,若是在途中遭遇意外,任凭父亲如何悲愤恨恼,罗家的出路也只剩下一个。他的门客争先恐后出谋划策,悄声喊着要他用刀、用枪、用绳索,推开门板屠之后快。我一直发着愣,心中反倒没了怕,那一夜雷霆万钧却未闹出声响,我平安无事活到天亮,然而身上疾病更甚,高烧不止几乎没了气息。我只瞧见漫天飞上昏黑的阴影,扯着他不住喊‘我头疼、我头疼!’兴许哥哥以为我命不久已了,恐怕自己手上平白染上兄弟血,便改变主意将我带回家,父亲见到我们果然勃然愤怒,命人将他狠狠打一顿,又喝令我以后再不准出家门。自那之后,我们兄弟渐渐生分起来,哥哥有意无意躲着我,纵使偶尔露出笑脸来,也转瞬化做冰凉。我只有这一个兄弟,从小到大对着他长起来,大爷心系红尘欢乐无暇旁顾,我却只能看着他。”
  
  罗二爷轻描淡写将常年积压说出来,湛华不禁大吃一惊,然而转念又觉得理所当然。心想这一家人竟有如此的纠怨,一个面若忠良处心积虑,一个不动声色内存丘壑,明争暗斗纠缠不休,既恋着镜花水月虚凰假凤,又不甘红尘苦短付水东流,表里爱恨能存几分虚实?然而无论真情假意皆为过往云烟,好比自己生前精于算计,为那蜗角蝇头空空欢喜,到头来大梦得归,胸中五味杂陈无可言诉。罗里揉着额头道:“我脑子忽然又疼起来,那里面住着两个小人,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日日夜夜吵闹不休,生生要将我从中扯开。我受这折磨生不如死,哪一天再熬不住,索性将脑壳劈开,揪出那小人挫骨扬灰,看究竟还有谁敢作乱。”他又呆呆张望了一会儿,平躺在床上轻轻道:“我倦了,再不想见人,你到屋外去,不要看着我。”
  
                  第 87 章
  
  湛华浑浑噩噩走出卧房,挨到前厅寻一片地界坐下,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稳,仿佛有什么压在胸口上,百般揉搓反复挑拨。过一会儿他筋疲力尽了,起身将卧榻收拾干净,披一条毯子睡下来,不知何时踏入梦中,遥遥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心中一紧,以为自己又陷进梦魇,待行近了才见对方竟是钟二郎,咧着嘴朝自己高声训斥道:“你跑到哪里了,害得老子四处奔波饭也吃不下!”湛华不由大喜过望,早忘了自己身处睡梦中,委委屈屈欲要辩解,钟二郎扯着他大步朝前走,一边赶着步子一边道:“叫你傻头傻脑跟人瞎跑,这地方呆不得,我吃得下鬼魂却管不了它们。”湛华不知“它们”指的谁,满心狐疑正要发问,钟二郎忽然越走越快,自己腿上却似坠了千斤锭,掌心湿滑松脱开对方,钟二郎茫然无知一心朝前赶,湛华急得满头大汗高声喊:“钟二郎!钟二郎!”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远几乎消失在远方,他心急如焚汗若雨下,扯开嗓子一声一声大喊钟二郎,一颗心吊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却见钟二终于闻着动静返身寻回来,湛华扯住他骂道:“你急匆匆往哪里赶!我在这里瞧不清楚路,几乎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
  
  这两个冤家历尽波折终于在梦中相逢,世上一切悲欢离聚依然一刻不停。绛尘孤身立在正殿里,一同做法的道士只看见他凭空消失在正殿中,并不知道长已被扯入另一个境地。绛尘凝神屏息瞠目前视,有个东西披头散发滚在地上,污黑长发撇开来,露出骨肉残破的面孔,溃烂的皮肤淌着浓水,好像泪水蜿蜒爬过脸颊。绛尘抽着气一步步向后倒退,那东西自腰以下被横刀截断,红白的肠子从腹腔淌出来,抻开双臂缓缓逼近。他见状不由倒吸一口气,淋淋汗水染湿了衣服,眼瞧着对方越发逼近自己,毛骨悚然寒毛直竖,恐惧像波浪卷到身上,他怀着无端的惊惶全身战栗,嘴唇哆嗦着不成言语,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畏惧,心肝脾胃肺似乎搅作一团,满身满腔疼痛欲绝。他不知不觉退到墙壁前,身后再没有逃脱的道路,对方依然不依不饶苦苦相逼,绛尘怕得无以复加,抬头看见对方舌一般到身前,一只手几乎碰到自己裤角上,刺骨寒气直逼头顶。他喘着气举起桃木剑,身体却好像僵住一般无法动弹,那东西瘫在地上轻轻喘着气,突然之间仰起脸孔,它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一闪一烁仿佛要蹦出腐烂的脸庞。绛尘哀声问:“你是谁?你是谁?”对方忽然无比温柔拥抱住他的腿,嘬着嘴唇音若细发,绛尘捧着胸口细细听去,却听那东西轻轻说:“多可怜啊。”
  
  绛尘的脸孔忽然泛出青灰色,胸前猛烈震荡,瞪起眼睛仔细辨识,却见那地上的怪物竟是昔时相识,不由脱口惊呼:“怎么会是你!”对方抬高手臂欲要抱住他,绛尘肩膀一轻,猝不及防将剑劈下,那怪物不人不鬼被剑劈作两半,好像一股浓黑的雾气化作须有凭空飘散。黑影散去的同时,正殿中央现出一口瓷缸,正是供在后山破庙容纳和尚肉身的容器,绛尘几步过去定睛查看,缸中赫然盛着被砍去四肢的和尚的和尚,口中念念有词仍然诅咒着罗家。绛尘深吸一口气,知道刚才种种奇异必是这和尚做法所为,镇定心神沉声道:“大师本是慈悲为怀出家人,缘何为昔日仇恨不依不饶,我愿做法送你一程,敬祝你投入轮回再修正道。”言罢提起木剑径直刺下去。只见电光闪烁血光四溅,老和尚当即化作一汪漆黑的血水。正是此时后山庙中狂风乍起,和尚的真身痛苦翻滚几下,从嘴中喷出一口血,跟随幻境嘎然气绝,年年岁岁所有仇恨怨毒终于化作乌有,因果是非再也分辨不清楚。绛尘长抒一口气,正待做法从此处脱身离去,衣角忽然被人攥住,他头皮一阵发紧低头看去,竟见有半截身体泡在缸中血污中,伸出手臂拉扯住自己。
  
  就在绛尘挥刀砍下和尚之际,罗祝坐在屋中沉心静气闭目安神,心中卷起狂风暴雨不得平息。顺娘从屋外款款走进来,怀中抱着一架古琴,凝望着丈夫含笑不语,罗祝睁眼看着她,顺娘垂目柔声问:“妾闻夫君有大事谋,愿意抚琴一曲,祝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罗祝含笑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必了。”他此时已笃定主意,再没有半分犹豫,整理衣冠抖擞精神,捧上一只檀木盒子,大步流星朝父亲栖所走去。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回廊,行至园子,隔着石桥能看到湖面上结了一层青色的冰,待到盛夏草木葱茏,池面上铺着连天的荷叶,远远望去好像从天上坠下一块绿翡翠,画舫中载着衣衫艳丽的歌姬,弹起胡琴唱一曲“游园惊梦”。那时候他跟罗礼喝过酸梅汤,蹲在湖边捉鱼摸虾,水花飞溅将衣衫湿透了,罗礼欢叫着喊他摘莲蓬。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这宅里再没有昔日的热闹,此时只剩枯枝被大风卷得沙沙作响,天空阴时光霾凝滞,远远听着仿佛又谁低声哽咽。罗弶年轻时狂暴好杀,宅院里随处掩埋着尸体,罗祝想,那些死人一定心有不甘连声叫屈呢,可是自己心中的不甘却连只言片语也不敢发泄出来。母亲是父亲的通房丫头,他自出生便低人一等,及到罗礼来到这世上,自己更是日日被耳提面命,做小伏低小心服侍他,亦主亦奴长到十余岁,他原打算日后能够另立门户建一番功业,哪知生母一朝不慎得罪了父亲,被罗弶斥令赶出罗家,圈进庵里守贞节牌坊。罗祝心如刀割束手无策,望着母亲无奈离去的背影,满心冰凉顿然醒悟,原来人世恩情凉薄如纸,自己跟母亲一个样,在这宅子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弟弟罗礼,才是父亲的心头肉,高高在上虚如飘影,他看得着,摸不到,较之彼此宛如云泥。罗祝日日辗转难安,他前面横着罗家巨大的影子,注定了此生此世永远逃避不开,然而心中不甘毕竟按耐不住,这些年在暗中韬光养晦,终于赶上今日天时地利,功败垂成就此一击。
  
  
                  第 88 章
  
  经由下人通禀后,罗祝小心迈进父亲的屋子,脊背略微有些驼,背上有一条疤,是小时候被鞭子抽狠了,皮开肉绽再难平复。罗弶斜在塌上一言不发,全身的骨架仿佛都散了,靠在锦枕上强打精神,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一道道皱纹好似千刀万剐。他疼爱的次子大病不醒,长子却这般生龙活虎立在自己身前,心中顿时宛如刀绞,侧过脸庞深深抽着气。罗祝托着木盒跪倒在地说:“弟弟自幼身孱体虚,但向来如有神明佑护,此次定能够逢凶化吉,老爷切莫焦急。我有个朋友是深山里的猎户,偶得了一株六叶老参王,因我曾经有恩于他,特特托人转送过来,我深知自己福微寿浅不敢享用,诚惶诚恐敬献于您,望老爷长命百岁福寿延绵,我愿日日鞍前马后以尽孝道。”罗弶微微叹一口气,左右都是自己的骨血,纵是争得头破血流,为父者从中周转又哪有得失可言。他如今年老体弱,心肠也越发的柔软,于是对罗祝说:“起来吧,你弟弟见我时也未曾跪着说话的。”罗祝长抒一口气,毕恭毕敬缓缓站起身,他的亲信托一碗茶走进屋,罗祝轻声对罗弶道:“鄙妾前些日子新添骨脉,唯恐自己身份低微冲撞了老爷,故而不敢随便出门,知道今天我来见您,跪在地上苦苦央恳,求我替她敬一碗茶,以表对您戴德感恩。”
  
  罗祝端起茶碗笔直站着,垂下眼睛不敢抬头,他今回舍下身家性命打这一个赌,输赢胜负却压给微薄的父子情意。罗弶丝毫未作迟疑,接过茶碗仰脖将水喝下去,罗祝提起的心缓缓搁回胸腔里,又朝老爷磕了头,面若平湖退出屋,一步一步沿着原路返回去,轻轻的脚步声在耳旁回旋。他走在路上静静想“那是自己的父亲啊。”可是随后又猛然转念,那是罗礼的父亲,与自己并无多余的瓜葛。这一日,罗祝走出房,罗弶却再也没出去,几天后,老人在昏睡中断了气,气绝之时却猛然惊醒,怒目圆睁望向远处。宅中上下无人深究,只说老爷日久伤身暴毙而亡,哭声震天草草发丧。
  
  罗弶既死,罗礼大病难愈,罗家大权应是落于长子之手,然而罗祝心思如发,唯恐树大招风惹来旁怒,惺惺作态将继承之名拱手让给罗礼。他知道弟弟病重朝不保夕,如此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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