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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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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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才能见到的迅雨,噼里啪啦一阵,雨滴有硬币那么大。当人们想这场雨会下起来时,却又突然住了,阴沉沉的天空发红,一片狰狞怪异的样子。许多上年龄的人说,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气,这个年恐怕要出事的。
  陆天翔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做乱七八糟的梦。风吼,马鸣,人喊,兵马俑都活了起来,庞大的军阵在呼啸厮杀。一片焦土、狼烟和尸臭。冤魂在游荡,一律是恐怖的模样,那土鼻子土脸的五官一个劲儿地向你逼近,越来越放大,越来越放大……他猛地惊醒过来,听见外面风的哨音,才明白方才不知是梦还是魇,嘴里一股焦苦的臭味,是烟抽得太多了。看表才两三点钟,却再也睡不着。
  夜里睡不好,身心疲惫,主要还是心里感觉到累。人心感到累了,才真是累啊!陆天翔记住周老师的话,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有时故意把自己弄得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由此想到了吃过的那些硬壳动物,螃蟹、龙虾、牡蛎,它们之所以长一个坚硬外壳,实在是因为内在的肉身太娇嫩。他也感到了自己的脆弱可笑。
  工作上的事情一下子少得多了。不跟市长了,就剩下分管的一个信息科,文件上传下达,前面有高个子顶着,后面有干活跑腿的垫着,其实也真落了个轻松。陆天翔坐在办公室里,用很短的时间就处理完文件之类工作上的事,剩下大量的时间就是用来喝茶、翻报纸。看报纸也无聊,六七种大报纸不光第一版上重复着那些叫做新闻的东西,其他的版面也是你抄我我抄你没个什么新鲜。陆天翔又拿起那印得花花绿绿的《晨光报》。这是一家在全省很成气候的民营报纸,自办发行,每天一大早由穿着黄马甲的下岗职工队伍传播得满世界都是。是市民阶层获取信息、议论社会的主要话题来源,加之经常扮演为人民代言的角色,深得市民阶层的欢迎。其他堂而皇之的报纸要靠各级组织层层摊派,说是有强有力的机制保障却形同要饭。这家报纸竟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市场,成为全省的“四大快销”之首,“晨光报,羊肉泡,三鞭双喜,避孕套”,这是老百姓中流传甚广的话。陆天翔过去几乎没有认真看过《晨光报》,这一段,却每天都要花一两个小时去浏览那一天出一厚沓的《晨光报》。大标题,小文章,是这种报纸一贯的弄法,显然不无哗众取宠。但一张一张翻下去,竟然煞是热闹——从台海关系巴以冲突到政府法规农民减负高官落马杀人大案煤矿爆炸再到足球快报股市信息彩票作弊明星丑闻宝马撞人村官贿选老少姻缘翁媳暧昧红杏出墙男女变性嫖娼染病学生出逃汽车抛锚家畜被盗等等等等,真是无所不包应有尽有。
  看完《晨光报》上的热闹事,陆天翔突然又觉得这世界和自己一样无聊。他关门翻起过去的工作日志,每一日,每一周,每一月地倒着往前看,许多往事又回到脑海中。这一年多里,跟着萧市长,接待应酬的事要说的确不少,吃过不少不掏钱的饭,喝过不少不掏钱的酒,抽过不少不掏钱的烟,但说到底也只是混个油嘴饱肚子而已,实在觉得并没有什么可以授人以柄的地方。不过,他仍然被一种说不清是不平是愤懑是压抑是烦躁的情绪所笼罩。突然他又想,爱调查不调查的,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马上他又否定这想法,调查组一开始就去找他的同学郑一川,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块悬在头顶的乌云又怎能与自己无关呢?
  
《沉浮》六(2)
这一年看来的确流年不利。
  美英联军在找了无数借口都站不住脚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向伊拉克开战了。大量的建筑物在现代化的炮火之下毁灭得迅速而又容易。平民大量伤亡。那个头上裹着纱布哭喊着“我要爸爸”的伊拉克大眼睛男孩无数次地在电视画面上出现。陆天翔每天都看电视看到很晚。电视里的那些专家、“名嘴”们像评论一场拳击一场球赛一样地评说着这场战争。全世界都在看热闹。这本来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世界。陆天翔觉得自己也像一个心理复杂的看热闹者,一方面被别人看,另一方面又在看别人。
  没想到伊拉克如此不经打。入侵者长驱直入,遇到的抵抗非常有限,人们总在期待有一场狮子般的反扑,看到的却是被刀割了脖子的鸡一样渐渐地绵软、死去。先前宣称的坚不可摧的神话很快便灰飞烟灭。那高高耸立的雕像曾经是神,是威严,是力量,这会儿却自身难保,被铁链子套在脖子上,轻轻一拉,便轰然倒塌。伊拉克人民除了频繁地以生命之躯去做人肉炸弹外,几乎别无选择,他们大概永远也弄不明白,他们心目中的神,难道仅仅只是在他们面前才显得威严和有力量?先前他们国家那些貌似强硬的东西,难道仅仅只是用来对付他们自己?……陆天翔觉得乏味,没劲儿,很快就没有一点儿看头了。他联想到过去看过的英美文学中那么多泛滥的人性和温情,有时甚至为了一只小猫小狗的命运都表现得不遗余力,当初的确不无感动,现在想起来却是那么虚伪、矫情。
  国内的各地煤矿频繁地传来瓦斯爆炸、坍塌、透水事件的消息,死难者加起来数字惊人。
  “非典”像一个瘟神从南国迅速地游走到北国。电视里成天是穿了白大褂的各级领导在深入第一线带领人民抗击“非典”。长宁虽然还没有发现“非典”确诊病例,但预防工作也是紧锣密鼓。街道上,不时驰过一辆又一辆拖着警报音的白色救护车。
  调查组的调查仍在进行。机关里的人们一会儿风一股一会儿雨一股地谈论着调查的进展:
  调查组把城建局、工程队和美院雕塑系的相关人员都叫去过,不少人一去就是两三天。有的被叫去过好几次。
  调查组已深入到饭店和歌厅,并由公安机关配合传讯了几个歌厅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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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七(1)
再一次接到叶青发来的手机短信时,陆天翔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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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笨马,又该忙起来了?”
  陆天翔立即回信:
  “精灵狗,回来没有?”
  “这重要吗?”
  “当然。”
  “那也没见你跟我联系啊!”叶青的短信总是回得很快。陆天翔能想象出她那灵巧的手指飞快地按动手机键盘的样子。
  “我都想不真切你的模样了。”陆天翔眼前浮现出叶青那上翘的嘴角和聪明、调皮的神情,还有她那偶尔从头发里显露出来的很大很福相的耳垂。不过,全都是些“零件”,怎么也组合不起来一个生动的她。
  “那说明你真的想到我了。”叶青又快速地回了信息。
  陆天翔走过去关上办公室门,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精灵狗,蛮有经验的嘛。体验过越是要把一个人想得真切越是不行的感觉?”
  “你不是这才告诉我吗?”她在电话那边笑着说,依然是有些淡淡沙哑的声音,带一点磁感,还有一点韵感,相隔万水千山传来,又陌生又熟悉。一瞬间,那些“零件”全都组合起来,跟着她的声音一齐生动起来。
  “为什么不说是‘想’而说‘想到’呢?”陆天翔问。
  “怕你不敢啊!”
  “你不回来给人家上班?”
  “我请假了。不是‘非典’嘛,父母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真宝贝啊!何时回来?”
  “快了。”
  “我到时接你。”
  “你?敢吗?”
  “怎么不敢。”
  “你可是大忙人啊!”
  “萧市长走了。我现在不忙。”
  “那……到时候再说吧。”
  跟叶青通完话,陆天翔觉得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在春节以后的郁闷中,他还是头一回有了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收到叶青的手机短信是在大年夜。那时陆天翔跟小荷﹑孩子在老家,正围着父母一边包饺子一边看电视。那一夜,手机上接收了无数的短信,也回发了无数的短信。用短信相互拜年,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也符合当今社会人际关系的实际。叶青的短信就是夹裹在众多的信息中飘然而至的:
  “合家快乐,笨马展翅。”并且,附带了一个长翅膀飞翔的小孩的图案。陆天翔把这条独特的信息看了几遍。他回信:
  “新春快乐!精灵狗,你在哪里过年?”
  “杭州。”叶青回信。
  “杭州?”陆天翔把原信息换个标点又发了过去。他觉得“杭州”这个地方出现得很突然。又一想,又有什么突然的?他对叶青几乎还是一无所知呀。
  “对,父母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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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好。快乐。”
  “你也一样哦!”
  大年夜里尽管有那么多短信,但只有叶青的短信给陆天翔带来了一份特殊的温馨和愉悦。也就是从这一夜开始,叶青总是与他捉迷藏一般,你越是要把她想得真切越是不行。这样去想一个人让人最兴奋也最疲累。陆天翔记得,这种感觉只有过去跟小荷谈恋爱时体验过,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
  叶青的确还是个孩子。
  陆天翔跟叶青只见过一次。长宁市和日本广岛市是友好城市。元旦前夕,广岛市金融界青年代表团一行二十人来访。在游览了长宁的汉唐帝王陵墓之后,元旦之夜,长宁市政府为他们举行了联欢会,由长宁银行系统挑选了二十名男女青年对等接待,共同参与。联欢会在秦皇大酒店多功能厅举行,双方青年人在一块儿唱歌跳舞,形式简单,气氛活跃。市长讲完话就走了,陆天翔和银行方面的有关领导作为组织者则一直参加了这场联欢。和这群年轻人相比,他已明显地感到自己活力不足。
  主持人先请一位日本青年上去,他用中文唱了一曲中国西部民歌《走西口》。接下来是长宁这边的叶青上去,唱日本歌曲《北国之春》,大家和着歌曲的节拍哗哗地拍起了手。她那有点沙哑的嗓子把这首歌曲那种淡淡的忧伤表现得十分到位。没等唱完,底下就疯狂地鼓起了掌,夹杂着“哇噻”的叫喊。叶青那天穿一件白色的夹克短衣,牛仔裤,随随便便的样子,往台上一站,虽然牛仔裤把那丰满的臀部和修长的腿都表现了出来,但远远看去,她明显还像个孩子。
  
《沉浮》七(2)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有些拘谨。两首歌唱过,气氛便一下子活跃起来。主持人也似乎成了多余,青年人争先恐后地上台唱歌,有的是几个人抢着一块儿上台唱。其他人则翩翩起舞。
  银行的几位行长已被年轻人拽入了舞池。陆天翔不会跳舞,加之和银行里的年轻人也不熟,就只是坐在一边看。一曲下来,陆天翔看见一位行长给一群姑娘嘀咕什么,姑娘们回头朝他这边看,接着那群女孩子就向他走过来了。
  “秘书长也不能光看啊!”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可是唱不了也跳不了啊。”陆天翔赶忙说。
  “那就让叶青带着跳舞吧!她可是歌舞俱佳。”又一个声音说。
  话音没落,几个年轻人已把她推到陆天翔面前。
  “好……”大家起哄。日本的那一堆年轻人也在一边鼓起掌。
  “那就请吧!”她在离陆天翔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伸出一只手。陆天翔这才近距离地看清了她,皮肤不算白,但让人感到清洁舒服。嘴略大,但嘴唇并不厚,很紧地抿成一条长线,她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翘起的嘴角上挂着微笑,聪明﹑调皮﹑率真,还有一种不张扬的性感。
  陆天翔只好站起来。“我真的不会跳哇。”他笨拙地拉住了叶青的手。
  大家又鼓掌起哄。
  “踩着脚可别骂我。”陆天翔说。
  “你只要别找个借口使劲踩就行了。”她笑着说。
  和着悠扬的音乐,陆天翔已被带进了舞池。起初是在边上,慢慢地就进入场地中央,在年轻人之间穿行。陆天翔觉得自己像一个初学骑自行车的人一样,一看见人多就紧张。虽然是他把手搭在她的腰部,但她却完全掌控着方向。陆天翔的手心被她握得直冒汗。
  “叶青,名字挺好,哪两个字?”陆天翔问。
  “就是树叶的叶,青绿色的青。”
  “好名字,好写,好记。”
  “还说不会跳,可以嘛。”她说。
  “不行。踩不到点子上,没感觉。”
  “别紧张,慢慢就好了。这不比一开始好多了。对,就这样……”
  她像一个幼儿园阿姨教导孩子一样耐心。刚才她唱歌时,远远地看去怎么看怎么像个小孩,这会儿往一块儿一站,陆天翔才发现她已完全是个小女人了,该有的地方全都有,而且,足够发达。
  陆天翔觉得自己慢慢地放松下来,找到了一些音乐的节奏感。
  “这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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