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里,负心的邵赐方神圣不可侵犯,而他雷魈是卑鄙小人——是这样?是这样吗?!
危险!
凝烟怔住了,眼看他背后刀鞘溢出白色光晕,听见歃刀冲撞着刀鞘发出刺耳铿声。刀鞘快管不住歃刀,雷魈眉目浮现杀气。
「你想杀我?!」她震怒,顿时真气急聚双掌,准备与他拚搏。
歃刀怦响,震得更厉害了,黑豹对住凝烟嘶吼,银牙迸射冷光。
雷魈低吼:「妳愚蠢至极!」他痛心。
「看来……」凝烟起身,瞪视他,后退一步。「不杀你,我是走不了了。」
他缓缓抬起脸盯住她,黑眸闪着危险的光。她凛若冰霜地俯瞪他,水眸也绽着寒光。还没开打,凶恶的目光,已先一步寒透彼此。反目只在剎那,情谊转瞬破灭。
怒火冲天,杀气蒸腾,面对魔罗教最凶猛的黑罗剎,凝烟已有死的准备。
为了见邵赐方,哪怕要与雷魈决一死战,她也是走定了,谁都休想困住她!
雷魈黑眸暴红,起了杀意。烛火偏在这瞬燃尽,斗室骤暗、唰一声,沉铁出鞘,刀光一瞬,凝烟屏住呼吸——
利刃刺入胸膛,深埋肤里,先是一阵麻,跟着像火烧,然后才痛入骨髓,血急淌,湿了衣襟。
还是慢了,他没来得及出手伤她。确实,他是失了理智,歃刀出鞘的同时,凝烟也飞出利刃,豹儿护主,张牙就扑向她,歃刀骤然逆势,以刀背搠昏黑豹,它尖锐的爪,只来得及抓破凝烟衣袍。
他是没伤她分毫,可是,地上为什么有血?他怔望凝烟,见她眼色惶恐,他胸腔顿时剧痛,身子随即往后倒下,听见后脑撞击地面的闷响,抬手摸向胸口,那里插着匕首。
原来……流血的是自己。
他感觉胸膛湿了一大片,血不断涌出身体,伤处除了疼,还有着灼热感。
雷魈明白了,他苦笑,这匕首喂毒的。他竟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只因为爱上她的自己——软弱了。
视线开始模糊,鼻尖却嗅到熟悉的香,香味越来越近。
是凝烟,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手捧住他的脸。他眨眼,好象看见她眼眶底,有什么在闪烁,是泪吗?她会为他哭泣?
凝烟握住匕首,撤出他的身体。雷魈痛得面色惨白,冷汗沿额际淌落。
她俯望他,眼色很温柔,声音却又僵又涩。
「是你……逼我……」她哽咽了。他欺骗她,他对不起她,他自找的!但为什么她竟觉得万分难受?明明是他的错,她不必感到内疚。但为何,他望住她的眼神,好象受到了莫大伤害,无辜地让她揪心?这都是他的错,不是吗?那为什么他还拿那么无辜的眼色瞅她,好象在控诉她的无情。
一滴眼泪,滑落在雷魈的眼睫。他眨眼,原来是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眼睛,他闭上眼。为什么她要哭?该哭的是他吧?他感觉自己的气力正一点一滴消失,身体忽冷忽热。他从没像此刻,这么伤心无措。她不能明白他,她甚至诬蔑他的人格,说了好残酷的话,用冰冷的视线和言语杀他。
原来……心痛就是这种滋味。原来,孙无极当初的预言是真的。他早就说了,想活命就远离这女人,但是情难自禁,自己活该落得这下场。
他真的好气,恨不得杀了她。但是……现下,当她的眼泪一滴两滴地濡湿他的脸,他又软弱了。
他头好晕,思绪好乱,坠入黑暗前,还不忘挣扎着,向她说一句。「小心……邵赐方他……骗了……」雷魈失去意识,刀伤与剧毒侵蚀他的生命。
「对不起……」凝烟流泪。顾不得他,起身就走,掩上门,将他远远地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她要寻邵赐方,雷魈的情意注定是辜负了。
凝烟下楼,推开客栈大门。屋檐悬挂的红灯笼,染亮了她的眼眉。
成功了,从雷魈身边逃走了——她摀住心口,它跳得好厉害。
她深吸口气,稳住心绪。现在该往哪走?从哪找起?
「凝烟。」有人喊她。
凝烟怔住,回望街旁,自暗处走出一名男子,他身上蓝衫随风飘动,望住她的眼色极温柔。
凝烟凛眸,喉咙一紧,泪如泉涌。「是你!」她扑向男子,男子张臂就抱住她。
「真是你!」真是他在抱着自己吗?凝烟喜极而泣。
邵赐方下颚抵着她的头,低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四章
春飨客栈,兵士们各自都歇了,只剩几名士兵守在通往上房的楼梯口。
上房内,圆桌前,凝烟偎着邵赐方,听他诉说别后遭遇。
他语多无奈。「为了将梦想中的中原红牡丹引进大理。我与父亲盘缠用尽,差点客死异乡。幸得圣主身旁鬼医所救,他传授我新的栽花技术。为了报恩,我留宿京城,答应帮他大量培植夺魂花。」
「但我们的约定呢?你忘了?父王已经选定驸马,若不是我坚持要来中原一趟,乘机逃跑,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你没一封书信,连差人报个平安都没有,我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重逢的滋味是甜蜜的,但一想到这些时日受的委屈,她怎能不怨?
邵赐方拍抚她的背脊,柔声低哄。「我没忘记跟妳的约定啊,我也思念妳,想得我快发狂了。但鬼医是我恩人,我答应的就要做到,我帮鬼医变种的夺魂花,只结花苞,不见花开。这次用了新的技术,待下次月圆,夺魂花可能就开了,等花一开,完成任务,我们立刻就走。」
「有这么简单?圣主想要我的还魂丹。」她想起雷魈说的话,不禁研究邵赐方的表情。
他听了,神色自若。「这事我也听说了,唉,真不知道圣主从哪打听来,说是还魂丹能救他的女儿。」
「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邵赐方惊愕,旋即愤怒。「妳想我会害妳吗?!我一听说圣主派人抓妳,我担心得都快疯了,托鬼医求圣主不要伤妳,又自愿风尘仆仆来寻找妳,就怕妳出事。圣主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先前妳去圣朝作客,他大可强夺还魂丹。」
凝烟反问一句。「是,既然你都知道,当时为什么不出面见我?让我一个人流落江湖,就为着寻你?」
「妳误会我了。」邵赐方显得很难过。「当时我人不在圣城,我与鬼医上山巡视花卉。待我下山,听说了这事,真急煞我也。我一面请圣主别为难妳,一面四处找妳。可恨沿路总有魔罗教的人从中阻扰,不让我们相会。」
方才乍见故人,欣喜若狂。现下冷静了,凝烟便细细掂量他的话。
确实,一开始圣主派了士兵追缉她,后来渐渐不再有圣主的人追来,直到现在,遇见邵赐方。
「那么?我应该交出还魂丹吗?」分开久了,她对他难免失去了信心。她测试他的反应。
邵赐方答得干脆。「这事我管定了,我绝不让妳受半点委屈。给不给丹药妳自己作主,圣主还寄望我帮他栽植夺魂花,妳放心,圣主亲自承诺了,他绝不会勉强妳。」
「他那么好说话?」凝烟肚里寻思道——如果邵赐方为了丹药才找她,那他注定要失望了,丹药早给孙无极偷去了。但假若圣主真信守承诺,那么为了做面子给邵赐方,她或许也是可以想个计策,把夺魂丹偷回来。
凝烟斟酌着,邵赐方又说——
「凝烟,我一直派人找妳,可一再受魔罗教拦阻,他们都说妳……」邵赐方顿了顿。
凝烟抬头,催促地问;「说我如何?」
「魔罗教的人都说……说妳是黑罗剎的女人,要我们不准再骚扰妳。」
「胡扯!」她坐直身子,气红眼睛。「那个雷魈带我到处瞎走,说要带我见你,结果却……可恶,不过他也吃了苦头。」青铜匕首喂了毒,只有大理王族的人才有解药,毒性不强,却会让伤口不能愈合,十日内没得解药必血尽而死。
想着想着,凝烟恍惚了。
当时她急着走,顾不得他的伤势。现在想来,她不禁困惑。那时歃刀分明出鞘,为什么他没伤她,反而击昏豹儿?难道,他怕豹儿见她伤了主子会不放过她?难道,雷魈是为了能让她平安离开,才会……即使他捱她一刀,命危之际他想的仍是她的安危?
凝烟蓦地收紧双手,一阵心酸,随即告诉自己,不!自己绝不能心软。他活该,他自找的,他就算是死了……他会死吗?这一想,凝烟心悸,冷汗涔涔。忽然她全无心情享受跟邵赐方重逢的喜悦了,突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雷魈。
没有解药,他就算醒了,又能捱多久?即便他身强体健,但伤口久不能愈,怕也难逃一死吧?天!凝烟猝然背脊凉透,她害死他了。直到这剎,她才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无法冷静,整个人惶惶不安,雷魈再有千般不是,也不曾伤她分毫。甚至,对她是温柔的,曾陪她烤茶,曾因她思念故乡,便逮了大厨做一桌大理菜。
仔细想想,他如果真要对她使强,是有机会得逞的,譬如强掳她回寨,譬如关住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骗住她,山水游遍。
其实,他不算是坏人。真害死他了?!凝烟焦虑起来,她想着雷魈,没专心听邵赐方说话了。
邵赐方在她耳边低哄。「魔罗教跟圣主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明早赶回圣城,妳安心住下,等我完成任务,我们就远走江湖,过我们恩爱的日子……」
我不想他死!凝烟焦虑。那时他帮她赎回衣物,他在盐梅上雕了花儿,她老是说话,他总是静静聆听,沉默地陪着她吃饭饮酒。
雷魈……凝烟蓦地红住眼眶,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打断邵赐方的话。
「你说的对,圣主与魔罗教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她将解药交给邵赐方,向他交代。「先前黑罗剎雷魈被我所伤,这是解药,你立刻派人前往如意客栈左字上房,在他伤处敷药,稍作包扎。他身受重伤,现下伤不了人。」
「黑罗剎?!」邵赐方诧道。「这厮性情凶残,杀人无数,妳还救他?」
「他也不算太坏,他只是……我……」凝烟一脸为难。
邵赐方顺她的意道:「罢了,我也不喜见人伤亡。放心,我即刻差人去办!」他取了药粉,走出房外,来到玄关处,向守夜的士兵吩咐:「将这包药粉拿去扔掉。」
「是。」士兵听令,拿去扔了。
邵赐方踅返房内,朝凝烟笑道:「放心,已经叫人去办了。」
凝烟宽心了,走至窗前,推窗,望着蓝紫色天空,又低望着黝暗长街,整个世界像都睡了。
「我好象在作梦……」她十分感慨,回身望他。「真是你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是我。」邵赐方过去,从背后搂住她。「我记得关于妳的一切,妳最爱吃花,记得吗?有一回,我帮妳备了茶花筵,在妳十五生辰那日,我们花间共饮,好不欢乐,最后还醉倒花荫深处。」
凝烟听了,眼热心酸。「是啊,花瓣满路满路飘,像下着红雨……」那时她好快乐。
凝烟掏出青铜匕首。「你瞧,你给我的信物,我一直带着。我的衔梦镯呢?」
邵赐方脸色微变,缓笑道:「那么重要的束西,我岂可能随身携带?」
两人又聊了许多往事,便各自去歇了。
※ ※ ※
凝烟睡不好,像有什么事悬在心上,细想,又想不分明。她心头总是乱糟糟的,许是因为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她无心睡眠,起身走出房门。
「公主。」守夜的士兵拦住她。
一边候着的女仆给凝烟行了个礼。「公主可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萩儿。」
凝烟打量他们俩,又望向走道,玄关处也立着三名士兵。
「我想到园子走走。」
「夜深雾重的,荻儿帮公主掌灯。」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这话一说,便发现萩儿跟兵士交换眼色,凝烟心中起疑。「怎么了?」
「呃,公主。请您等会儿,让婢子去跟邵爷通报一声。」他们一早就被吩咐要看紧凝烟公主,怕她跑了。
凝烟凛容怒道:「我去哪,还要跟人交代?」
「不敢不敢,奴婢们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危。再说,邵爷好不容易将您寻回,他自是……」
「啰嗦什么?扫兴!」凝烟踅返屋内,心中起疑。她在床边坐了会儿,兀自寻思。不对,她不过想去走走,他们却惶恐得像是怕她逃了。
凝烟起身,推开窗栏。探身出去,回望客栈入口。那里也有七、八名士兵守着。虽说邵赐方整晚表现得情深未变,然之前雷魈的话,多少动摇了她的信心。现下又看士兵层层看住她,还有方才奴婢们看她的眼神,凝烟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抓住窗栏,一个翻身跃下,静得没点声响。稳住身子,背抵住墙,她隐在暗处,听大门前士兵们聊天。
「凝烟公主比邵夫人美多了,你们说邵爷会不会……」
「哪敢啊?谁敢惹鬼医?不想活啦?」
「没想到咱们邵爷乱风流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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