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楠嫌这个问题违背了自己定的俩原则，没有作答。
方老太太的思路正好与那个规定冲突了，她想问出他想走的缘由，然后对症下药。对话也因此陷入了僵局。她见他还是固执的摇头，索性猜了起来：“你是在外面有女朋友了，想到她那里去？还是觉得这个工作太无聊了？或是在外面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朱楠怕方老太太继续纠缠下去，一心想结束对话地说道：“您不用猜了，我说了，不会说原因的。我知道我说任何原因，您都有办法说服我。如果我说有女朋友了，您指不定要我把她弄到这边来。如果我说工作太无聊了，您肯定会说所有的工作都存在无聊性。如果我说到外面找到更好的工作了，您肯定不相信。”
方老太太见猜原因的路行不通，改走以教材说话的路线。她搜索遍了整个人生历程，找了几个人物，讲述了起来。那些人物分了两类——一类是跟她学最后混得好的人，一类是不听她的话最后混得差的人。
方老太太满脑子是一辈子的成功思想，她觉得自己很成功，觉得向她学习的人准能天天向上前途无量。酒店里有一个网管，年初辞了职要到深圳去，两个月后又回来了。这事也成了她每逢辞职的人时必讲的案例。
朱楠实在不想听那些人事，也懒得去管那些人事掺了假没有，他只是一心想走。他觉得好久没说话没摇头了，怕老太太以为自己被说服了，故意强调道：“我知道您很成功，我也不是不佩服您，但我有我的梦想。”
方老太太抓住了“梦想”二字，问：“你有什么梦想呢？”
朱楠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在这老太太面前谈梦想，有点不自量力，他惩罚自己不再多说话。
方老太太也觉得该说的说得差不多了，慢慢站了起来，途中自言自语道：“想走，又不说想法，有什么不好说的呢？我得对你负责。”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转钟了。朱楠看着方老太太挺着摔过的腰教育了几个小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越发想快点收场。他也起身说道：“我想说的是，即使我的离开在将来被验证是错的，我也绝不后悔。”
秋夜的寒风突然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穿行在一老一小的身体之间。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方老太太拿了几本凭证放到朱楠的桌上，边翻边说道：“帮我把这些数字对一下。”好像昨晚的事被她一觉睡到梦里跟梦境搞混杂了。
朱楠心里压根儿就没想过有谁可以说服自己留下，反正他觉得自己已经努力了，在向梦想前进了，心里舒坦得不得了。
方老太太交代完任务，把嘴凑到朱楠的耳边说道：“我们晚上再谈。”口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很有信心让他留下的理由。
朱楠对完那些数字，迫不及待的等待晚上的到来，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方老太太又在玩什么花招。他想着外面的世界，心想：“你就是把我未来的老婆给接来施用美人计也不管用！”
人希望时间过快点，最有前途的事就是做做白日梦了。朱楠站到窗前，看着五百米外的火车站，正好有一辆火车经过。他想象着未来的生活——从火车站出发，然后到达一个漂亮的大城市，幸运的话，在火车上邂逅一个美丽的女子。大城市里，逛一次街，即使什么东西也不买，光欣赏欣赏路边川流不息的美女也划算。工作的地方，没有老太太，尽是还未结婚的可以自由组合的年轻男女，里面有一个偏偏喜欢不爱说话的老实人的冷美人。
未来生活如此美好，特别是在想象之中。太阳公公看见地上有人犯了花痴，受不了，提前下班了。
朱楠在想象之中过足了瘾，回到现实中来，面对一成不变的风土人情，越发厌倦起来。他乖乖地坐在电脑前，等待方老太太的到来。
方老太太拿着几张信纸进来了，扔给朱楠，说道：“帮我把它们打出来吧。”
信纸有三页，上面全是方老太太的手稿字迹。朱楠明白了大概意思，她是想让他打文件的途中，制造气氛进行再次说服。他觉得没什么新意，跟美人计不是一个档次的，心里失望透顶。
朱楠想了一天，很是后悔昨晚给机会让方老太太啰嗦了半天，他吸取教训，想好了对付她的方法——在她长篇大论之前一句话堵住她的嘴。老年人爱长篇大论教导人，年轻人宁愿亲身受几次骗失几次恋也懒得去听别人的人生经验。
余梅拒绝朱楠时说过：“你人真的很好，但有些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朱楠后来觉得这句话只要把前半部分根据语境改一下，在很多场合特别适用。他决定万一方老太太有自以为成功了的迹象，就堵上一句：“我也很想留下，但有些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方老太太给朱楠打的那些文件，是关于房地产的一些事，她没等他堵住嘴，就用一句话把他的嘴给反堵上了：“你哥刚打电话过来，问我关于你现在的情况，你却在这里闹着要走。”
朱楠好奇问道：“您告诉他了吗？”
“我告诉他干嘛。你看你看，前面那么大一块地，马上就要动工了，到时候需要的就是人，你还怕没发展的空间？你说你到外面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条件？所以，没时间再去瞎想了，好好学吧。”
酒店前有一大块空地，被对酒店失去信心了的朱楠表哥买下，决定搞房地产事业。如今的女人嫁人，就看男人有没有房和车，而男人都想娶媳妇，自然导致了房产事业的新旺发达。如果国家发达到能给所有人贷款，大概卖房子的比卖假药的都多。
朱楠觉得这信息有价值，指不定能让自己升官发财，遂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方老太太见机行事，继续长篇大论起来，见情况有所好转，她露出了一贯的笑容。讲完，她又神秘地说道：“明天，我给你带来一个徒弟，由你负责教她。”
朱楠条件反射地问道：“男的女的？”
方老太太为了将神秘进行到底，保持神秘气息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就明天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会等到没有明天可等的时候的。”朱楠在心里暗暗的想。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有背叛梦想的味道，凡事要给未来留条后路，便说道：“虽然我现在没说什么，但并不代表我答应您了。毕竟这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大事。我还是要好好想想。”
第二十二章
为了等待神秘徒弟的到来，朱楠一个下午没安过神，这种状态不适合做白日梦，他只好玩起小游戏来。
晚上，方老太太领着一个女生进来，笑容满面地介绍道：“知道她姓什么吗？姓方。所以她不是我女儿。”
朱楠朝女生点头微笑了一下，怪不好意思的在心里笑了起来。
昨晚，朱楠便开始想象方老太太会带一个何方神圣过来，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想到的都是她的女儿。虽然有点不合理，但他为了见心中的偶像，不合法的事情都想过。整个上午，他都在财务室里欢呼就要见到偶像了，还不许别人反驳。这话传到了方老太太的耳里，害得她介绍起那个女生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澄清关系。
很久以前，方老太太便喜欢向别人讲她的女儿，朱楠当时没什么兴趣，后来听人说她的女儿是个又能干又漂亮的女人，他一听到漂亮女人就态度大变，没作任何怀疑，直接把别人奉为偶像。
方老太太在40后女人中，算得上是一个既能干又漂亮的老太太，根据“有其母必有其女”加“龙生龙凤生凤”理论，她生下一个既能干又漂亮的女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楠当着方老太太的面不好偷看别人，索性乘着紧张把她拉了出去，说道：“走，带你出去逛逛吧。”紧张有时能当酒使，紧张过头了就相当于喝醉了。
方老太太眼中的朱楠不是个色狼，也就放心大胆的把女生借给了他。
没有了方老太太，气氛反而尴尬了起来。朱楠太冲动了，没想好能到哪里去逛，傻傻地问道：“到哪儿去逛啊？”
女生初次到这个城市，没见过有人邀自己去逛还要问自己去哪儿的，难以作答。
朱楠意识到那个问题有些傻冒，补救道：“要不去酒楼坐坐吧，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
女生看看身上的便服，问道：“这样能进酒店吗？”问后又对他后面的那句话更感兴趣，继续说道：“有什么好问的，应该是我有很多问题问你吧。”
朱楠想到自己刚来这里时也是很规范的只敢穿工作服进酒店，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老员工了。他低调的说道：“我们从大门进，以客人的身份进。”
刚下楼，发现外面下起了雨，天色也已晚，两个人毕竟第一次见面，又孤男寡女的，反而都觉得这是天公作美。
朱楠平时含蓄得在梦中都不敢跟女人说话，正纳闷自己刚才怎么破天荒色胆包天了一次，也甚是后悔，越发对偷偷下起来的雨感激不尽，先开口说道：“要不明天再问你吧。”
女生很满意，微笑着说道：“嗯，我还没洗，还有些东西要去整理。”
外面的雨持续了十几分钟，跟女人闹别扭哭了一场一样。
第二十三章
方老太太带来的那个女生叫方姝，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白白净净，短头发，跟方老太太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肉质有所不同。
朱楠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大学毕业生，还是女的，心里激动得不得了，以为跟这样的人混一天不长知识也长见识。他花了一夜的时间，回想了这一年多来的无所事事和这两个多月来比吃醋还艰难的“辞职记”，又再次幻想了外面的传说有一万种可能的花花世界，飞出去的心还是舍不得收回来。
方老太太以为成功说服了朱楠，又担心他反弹，遂特意把他和方姝拉到一起，陪她做作业。
可能有不会中美人计的男人，但不太可能有不喜欢美人计的男人。朱楠感觉身边多了一个女生做起事来都有劲了，又怕自己会真的中美人计而动摇想走的心，遂开始刻意躲避着方老太太。但接到她的催命电话，不敢不从。
方老太太见朱楠进来，刻意不去管他的表情，说道：“从今天起，你们俩要抓紧时间学了，今天教你们做丁字账。”
朱楠坐到方姝对面，不敢耍小脾气，做好准备该做什么做什么。他还是一心想走，觉得这对方老太太有点残忍，遂故意用躲避和摆脸色来提示她，以求心安。
方老太太下午去酒店的菜园摘了一些毛豆，身上沾了一身泥，她吩咐完任务，便回房间洗澡。
朱楠没心情管那些账，把注意力全放到了方姝身上。美女总比数字有营养得多。他想问她一些问题，又不知从何问起。
女人是最敏感的动物。方姝被一个男生盯了几分钟，头顶上像生出了一只眼睛，将其捕获了下来。她抬起头，说道：“你前天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吗，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沉默啊？”
朱楠受宠若惊，答道：“因为我觉得我现在正在中计。”答完又发现这句话不解释没人能听懂。他也不想解释，索性转换话题道：“你是跟我这么近坐着的第一个大学生，感觉就是不一样。”
大学生很少有觉得自己钟表上的时间比别人走得快的。方姝听到有人这样说，马上给没上过大学的人平反道：“哪儿有，大学里也学不到什么的，四年下来还不是狗屁。”
朱楠也不想争什么，反正他觉得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还是很想去闻闻狗屁的味道的。
两个年轻人没人监管了，难免会偷懒。方姝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在跟方总闹别扭？”
朱楠自我感觉把面部表情掩饰得很好了，被人看了出来，有些惊讶：“你听谁说了什么了？”
“我知道你在躲她，从你接她电话的口气也看得出来。不过我听说了，你想辞职。我们是同龄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朱楠出神的听着，作好准备继续听下去，说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方姝稍停片刻，像是在整理思路。停顿半刻，突然说道：“你现在大概是很想出去闯一闯，估计不会是因为找到了更好更喜欢的工作，很可能连踏脚的地儿都没想好，但就是想出去，想逃离，想换一个新环境。所以你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不满意，觉得它困住了你。要一个人做一件不喜欢的事，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但生活就这样吧，总有些无奈的。虽然我刚刚从校园出来，但我从大一开始，做了好几份暑期工，广州、深圳都去过，那些工作都很枯燥的，甚至就是一天到晚给人整理文件。我刚开始学的是商务英语，后来转来转去还是学了财务。上个月，我有个同学也是在上海一家五星级酒店应聘客房部，别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