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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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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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甚么上刀山、下苦海、碓捣、磨研的恶趣,当真就象那亡过的人在那里受苦一般,哭声震地,好不凄惨!“天象起于人心”。这般一个鬼哭神嚎的所在,你要他天晴气朗,日亮风和,怎么能勾?自然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阴风飒飒,冷气飕飕,这是自然之理。人又愈加附会起来,把这蒿里山通成当真的酆都世界。
却说那狄希陈母亲老狄婆子在世之时,又不打公骂婆,又不怨天恨地,又不虐婢凌奴,又不抛米撒面,又不调长唆短,又不偷东摸西,表里如一,心口一般,这样人死去,也是天地间妇人中的正气。若没甚么阎王,他那正气不散,必定往那正大光明的所在托生。若是果有甚么阎王,那阎王见了这般好人,一定是起敬致恭,差金童玉女导引他过那金桥,转世去了,岂有死去三四年还在那蒿里山的理?但为人子的,宁可信其有,岂可信其无?也在佛前求了签,注的分明,却在那五阎王的司里,这五阎王在那十个阎王之中是有名的利害主儿。
狄希陈抽着这签,心中已是凄惨得紧;及至买了纸锞,提了浆酒,走到那个司里,只见塑的那泥像,一个女人,绑在一根桩上,一个使一把铁钩,把鬼妇人的舌头钩将出来,使刀就割。狄希陈见了,不由放声大哭,就象当真割他娘的舌头一般,抱住了那个受罪的泥身,把那鬼手里的钩刀都弄断了。真是哭的石人堕泪,人人伤心。同会的人也都劝道:“这不过是塑的泥像,儆戒世人的意思,你甚么认做了当真一般?闻得你母在世时,为人甚好,怎么得受这般重罪?”素姐插口道:“这倒也定不得哩。俺婆婆在世时,嘴头子可是不达时务,好枉口拨舌的说作人。别说别人,止我不知叫他数说了多少。声声口口的谤说我不贤良,又说我打公骂婆,欺侮汉子。只这屈说了好人,没的不该割舌头么?”刘嫂子道:“没的家说!要冲撞了媳妇儿就割舌头,要冲撞了婆婆可该割甚么的是呢?”
众人说话,狄希陈还哭,素姐道:“你只管嚎,嚎到多昝?没的那阎王为你哭就饶了他不割舌头罢?我待走路哩,你等着你爹死了,可你再来哭不迟!”众人也都恼那素姐的不是。狄希陈也就再不敢哭了,跟了素姐出庙,骑上头口,走了七日,八月二十一日日西的时分回到家中。他也不说请公公相见,一头钻在房里。调羹和狄周媳妇倒往房里去见他。
龙氏收拾了一桌酒菜,叫巧姐与他大姑子接顶。次日,仍打扮穿了色衣,戴了珠翠,叫狄希陈合小玉兰跟随同着众人往娘娘庙烧回香。家中带了二十两银暗自送与侯张两个师傅做入会的公费。侯张两个道:“这是随心的善愿。你的银子没有甚么低假,都分两足数么?你既入了会,以后还有甚么善事,一传你要即刻就到;若有一次失误,可惜的就前功尽弃了。可只你公公不许我们进去,怎么传到你的耳朵?”素姐道:“以后凡有该做的善事,你只到俺娘家去说,自然有人说知与我。”侯张二人各自会意。
大凡事体,只怕起初难做。素姐自从往泰安州走了一遭,放荡了心性,又有了这两个盗婆引诱,所以凡有甚么烧香上庙的事件,素姐都做了个药中的甘草,偏生少他不得。只看后回不一而足,再看接说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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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回 狠汉贪心遭主逐 贤妻巧嘴脱夫灾

休太狠,头上老天不肯。常言细水能流永,万事俱关命。
行险只图徼幸,全把寡铜相骗哄。若无智妇能词佞,敲打还追并。
——右调《谒金门》
再说狄希陈那年在京坐监,旧主人家童七,名字叫童有茔,号是童山城,祖传是乌银银匠。其父童一品是个打乌银的开山祖师,使了内官监老陈公的本钱,在前门外打造乌银。别的银匠打造金银首饰之物,就是三七搀铜,四六搀铜,却也都好验看。惟这乌银生活,先把来烧得扭黑,再那里还辨得甚么成色;所以一味精铜打了甚么古折戒指、疙瘩钮扣、台盏杯盘之类,兑了分两,换人家细丝白银,这已叫是有利无本的生意。谁知人心不足,每两铜还要人家三钱工价,弄得铜到贵如银子。他又生出个巧计,哄骗那些愚人:他刊了招帖,说:“本铺打造一应器皿首饰,俱系足色纹银,不搀分文低假,恐致后世子孙女娼男盗。四方君子,用银换去等物,不拘月日,如有毁坏者,执此帖赴铺对号无差。或另用新物照数兑换,止加工钱;如用银,仍照原数奉银,工钱不算。执帖为照。”人换了他的东西,果然有来兑换的,照了帖一一换去。所以把这个好名传开,生意大盛。起先是取老陈公的本钱,每月二分行利。一来这老陈公的本钱不重,落得好用;二来好扯了老陈公的旗号,没人敢来欺负。不敢在老陈公身上使欺心,利钱按季一交,本钱周年一算,如此有了好几年的光景。老陈公信这童一品是个好人,爽利发出一千银子本来与童一品合了伙计。本大利长,生意越发兴旺。这童一品恐怕别人搀了他的生意,学了他的手段,不肯别招徒弟,从小只带了儿子童有茔帮助。
童有茔总里排行叫是童七。这童七自十二岁跟了父亲打造生活,学做生意,不觉一十八岁;这年娶了亲,是毛毛匠骆佳才的女儿,锦衣卫白皮靴校尉骆有莪的妹子。这童七命里合该吃着这件衣饭,不惟打造的生活高强,且做的生意甚是活动。
这年秋里,恰好童一品生病死了,老陈公依旧与童七仍做生意。不料到了冬间,这老陈公也因病身亡,把这个乌银铺的本钱一千两,分在大掌家小陈公名下。这小陈公也仍旧与童七开造银铺,生意也照常兴旺,当初童一品这样兴旺的生意,惟恐托人不效,只是自家动手;后来童七长大,有了父子两人,所有妇女,教他錾花贴金而已。
童七起先袭职的时候,也还不改其父之政;后来生意盛行,赚钱容易,家中就修理起房来;既有了齐整房舍,就要摆设桌椅围屏,炉瓶盆景,名人字画之类,妆作假斯文模样;渐渐又齐整穿着起来;住了齐整房屋,穿了齐整衣裳。京师虽是帝王辇毂所在,那人的眼孔比那碟子还浅,见他有了几个铜钱,大家把他抬起来,唤他都是“童爷”,唤他的婆子都是“童奶奶”。唤来唤去,两口儿通忘了自己是个银匠,俨然便以童爷童奶奶自居。
大凡亲戚们的气运,约略相同,童七买卖兴头,谁知童奶奶的父亲骆佳才也好时运。他是个做貂鼠的匠人,连年貂鼠甚贵,他凡做帽套,拣那貂鼠的脊梁至美的所在,偷大指阔的一条,积的多了,拼成帽套,用玄吊了里,人只看外面毛深色紫,谁知里边是千补万纳的碎皮,成二三十两的卖银,渐渐的也成了家事,挝着了一个锦衣大堂的痒痒,把儿子骆有莪补了校尉,跟了人缉捕拿讹,也赚了许多横财,置房买地。人也都叫那骆佳才是“骆太爷”,老婆是“骆太太”,骆有莪是“骆爷”,老婆是“骆奶奶”。两家好不兴旺。
却说这样又富又贵的童爷,穿了彻底的绸帛,住了深大的华堂,便不好左手拿了吹筒,右手拿了箝子,老婆扯着风匣,儿子扇着火炉。——这成甚么体段?所以倾银打造,童爷不过总其大纲,察其成数;童奶奶越发眼也是不见的;儿子小虎哥送在书馆读书,人有说他父亲是个银匠,他也不信;寄姑娘更是不消提起;俱是雇人打造,自己通不经眼。
这乌银生活,当初童一品父子手里,每一两重的生活,熔化将来,足足的有三钱银子。这雇的生人,他那管你的主顾,连那三成银子尽数扁在腰里,打的生活,一味光铜。那时运好的时候,一般有人成十成百的换去。戴坏了的,不过是兑换新货,还要另加工钱。谁知人的运气就如白昼的日光一般,由早而午,由午而夜,日头再没常常晌午的理。盛极必衰,理所必至。一般也还是先年的铜货,偏偏的嫌生道冷起来,生意比往日十分少了九分。这一分之中换了去的,十个有九个来打倒;先年换去的旧物,多有执了票只来换银,不肯换货;还要指望生意复兴,咬了牙只得换与他去。年终算帐,赚得不多,渐至于扯直,折本,一年不如一年;致得陈内官要收回本钱,不开了铺。
起先童七还支架子,说道:“年成不好,生意不济,不如收了铺子为妙。”及至陈内官当真要收起铺来,童七也不免的慌了手脚。陈内官差了名下的几个毛食,齐到铺中,教童七交本算帐。童七那里有甚见银,支吾了些赊帐,四五百两打就的首饰,二三百两退回的残物,正经管头还少二百八九十两,差十一二两不到三百。毛食同了童七,拿了货帐,都到陈公那里回话。陈公将打成的首饰合那残货都称兑明白,叫人收在原来箱内,其赊帐与少的数目,叫童七讨了硬保,限一个月交还。童七也还不怕。果然到了一月,将家中的银凑兑完足,照数偿还,抽了保状。陈内官倒觉甚不过意,待了酒饭,用好话慰贴而散。
童七回家,买了几十斤红铜做了本钱,仍旧开那乌银的铺。运退的人,那里再得往时的生意,十日九不发市;才方发市,就来打倒。虽是红铜,也用白银买的。雇人打造,也用工钱,赁房开铺,也用房价,这都算在折去的数内。
更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九月十六是陈公公母亲的寿日,陈公公新管了东厂,好不声势。来与陈太太做生日的如山似海。这本司两院的娼妇,齐齐的出来,没有一个不来庆贺。陈公道:“累你们来与太太磕头,我有件好物儿哩,赏了你们罢。”叫:“儿子们,你去把那童伙计交下的乌银疙瘩儿、挑牙三事儿,你尽情取来给我。”一个毛食去了一大会,取了两大纸包来到。陈公说:“你打开包,见个数儿。”谁想那铜杭杭子原待不的久,过了三伏的霉天,久放在那皮箱里蒸着,取将开来,尽情扭黑的都发了翡翠斑点。陈公一见,甚是惊诧,道:“这就是童伙计交下的么?”毛食道:“可不就是他交下的怎么?”陈公公骂道:“这狗扶拍的,了不的,拿这精铜杭杭子来哄我呀!你再看看别的也是这个么?”那毛食又同了一个把那皮箱抬到陈公面前,逐件取上来看,那有二样!都是些“尧舜与人”,绝无银气。陈公公骂道:“这狗攮的好可恶!这不是欺我么!快叫厂里人往他家里拿这狗攮的去!替我收拾下皮鞭短棍,我把这狗攮的罗拐打流了他的!”
你想这东厂的势焰,又是内官的心性,岂有松慢了的?不过传了一声说道:“叫厂里人去拿了童伙计来,老公待问他甚么哩。”谁料堂上一呼,阶前百喏。亏了还看伙计两字的体面,只去了十来个人,也还不晓的陈公主意轻重何如,所以单把童七前推后拥,两个人架着来了,也不曾劫他的东西,凌虐他的妻子。
及至童七拿到,陈公公已请客上过坐了,差人带到班房里伺候。童七打听陈公公因甚计较,百计打听不出一个信儿。“太太生日,我已送过礼,磕过头了;若是嫌我礼薄,可为甚么又盛设留我的酒饭?要是为交的货物不停当,这已是过了这半年,没的又脑后帐撅撒了?”却好一个拐子头小承恩儿出来说:“叫看门的有唱插秧歌的过来叫住他,老太太待听唱哩。”童七平日与这小承恩儿相熟,叫道:“承官儿!”承恩回头看见,说道:“童先儿,你可惹下了!你交的那银器首饰,今日老公取出来赏人,都变成精铜,上头都是铜绿。叫人寻下皮鞭木棍,要打流了你的罗拐哩!”童七道:“阿!原来是为这个?倒唬我这们一跳!我当着公公化给他细丝银子就是了。过了这们暑湿的天,你就是没动的元宝也要变的青黄二色哩,休说是经人汗手打造的东西,有个不变色的么?承官儿,你来,我合你说句话。”拉到个屋圪拉子里,悄悄从袖中取出够一两多的一块银子递与他说:“你买炒栗子炒豆儿吃,你替我多多上覆老太太:你说童有茔在太太合老公身上也有好来,嫌留下的首饰不真,我一五一十的赔上。这老太太的寿日前后三个月不动刑,这才是老公公的孝顺,与老太太积福哩。我赔银子放不在我心里,我可捱不的打。我带着仙鹤顶上的血哩;我服了毒,老太太的好日子不怕不利市拉拉的么?你好歹对老太太说声,我等着你回话。”承恩把那块银子看了看,说道:“是好银子呀?你别又是那首饰呵。”童七道:“甚么话呀!一分低的,换一钱给你。你要对着老太太说的不打我呵,我家里养活着个会花哨的腊嘴哩,人家出我二两银,没卖给他,我送了你罢。”承恩喜道:“你可别要说谎。你真个与我那腊嘴,我宁可不要这银子。”童七道:“光有了顽的没有吃的也没趣,你留下这银子,好大事呀?”承恩道:“你等着,我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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