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孽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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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孽深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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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尊时令的合欢花瓣被人漫天洒下,扑朔朔的如同下了一场雨。那样的富贵,那样的奢华,锦绣酴醾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被人左右挤着,抬头看去,铺天盖地的都是刺目的红,好似将这世间一切的色彩都糅合到了一处,红绡飞旋,华幔如盖,天与地似乎都被这场奢华的婚礼夺去了颜色,也变得赤红如血。她满眼迷离,只觉得冷,目光微微一转,便又见了他。

    他越发的精神了,穿着一身喜袍,外面罩着火红的长裘,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马头系了一朵红绸绢花,竟如同火焰一般。姜陵站在那,四面都是风,筛子一般的吹过来,撩起她黑沉沉的头发。天越发的高了,阳光也是惨白的,自云层间漏下来,一丝丝的割在肌肤上。如一把锥子,就那么从喉头一直一直的刺到了心坎上,将路过的腔子刺得稀烂,无声无息,却是撕心裂肺的疼。

    旁边有人在喊,一会说新娘子的轿子好看,一会说新郎真精神,一会又说隔壁街上虞翰林家的大女儿被接进宫去了,正坐着鸾驾往贞顺门那边走。她却全都听不见,只感觉有千万个声音在耳边嘶啦啦的喊,耳鼓轰鸣着,几乎要将脑子鼓穿。

    她恍惚间又记起了那年冬天,那人父亲刚被调进京来,带了他和他母亲来府上做客。那天的雪下的也有今天这么大,翠仁掀开帘子,他跟着孟夫人进了门,娘忙迎上去,跟丫头们说:“快将这身上的雪弹一弹,不要化湿了衣裳。”

    孟夫人与娘亲是手帕交,打小便是相熟的,收拾妥当了,就拉着他过来,指着哥哥道:“这是你姜大哥,比你大一岁,也是罗先生的弟子,你们以后要常来往才是。”

    他听了,便斯斯文文的对哥哥行礼,叫了一声姜大哥。哥哥开心的直乐,将腕上的珠子摘了下来,塞到他的手里,说道:“以后常来找我玩。”

    旁人都笑起来,孟夫人也笑着赞哥哥大方。他却是早有准备,从跟着的下人处拿了一把匕首赠了哥哥。哥哥素喜这些东西,唰的一声拔出来,左右挥了两下,乐的合不拢嘴。

    孟夫人又领他到自己面前,笑着说道:“这是你陵妹妹。”

    她那时还小,只是怯生生的不敢抬头看人,他却送她一把象牙做骨的雨伞,笑着说:“外面的雪下的那样大,妹妹就拿着这把伞遮雪吧。”

    她微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顺着刘海往上瞟了一眼。只见他嘴角牵起,线条柔和,笑的那样好看。

    雪下的越发大了,迎亲队渐渐远去。今儿是个好日子,虞翰林家的娘娘进了宫,孟侍郎的儿子也娶了亲,便是这样的天气也透出了一丝儿喜气,街上人来人往的,每个都有每个的去处。唯有她站在那,穿着一件小夹袄,提着两只大木桶,满身的雪片,像是雪人一样。

重生 绝望

    顾西言从四库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外守着的小厮四庆等的睡着了,歪在小板凳上,被他推了两下才醒过来。马车等了半晌,炭火都不旺了,车厢里由下往上渗着寒气,四庆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道:“少爷且忍忍,我刚加了碳,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

    顾西言有些累了,今儿见了几个星宿室的书记官,又查了几卷河海室新编的册子,实在是乏。当下也不说话,略一摆手,四庆就跳上车来,吩咐车夫赶紧回家。

    “少爷,上回你捡回去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哑巴呀?我听针线上的流苏说,自打她来了咱们家,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

    顾西言倚在软垫上,精神有些倦,随口问道:“谁?”

    四庆道:“就是上回在街上捡到的那个,穿的像个乞丐,还大病了一场。”

    顾西言这才记起,略略皱了下眉,说道:“不是哑巴。”

    “那可真奇了,这都快一个月了,愣是一句话也不肯说。要我说,少爷就是太好心了,这年头哪儿还没个可怜人呢?少爷发了善心,偏还捡回一个不知知恩图报的,连句感谢的话也不会说。”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炭火的温度也渐渐上来了,顾西言有些头晕,就吩咐四庆将窗子打开道缝透透气。夜里风更冷了,月亮也被云彩遮住,天空灰蒙蒙的,两侧的酒家点着稀稀落落的灯,光线昏黄的照在路上,画出一个又一个斑驳的影子。四庆仍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顾西言也不作答,只是顺着窗子向外望。夜里的王城像是一只沉睡的巨兽,脚爪狰狞着,便是这一条条漆黑的长路,笔直的指向某一方,又笔直的向另一方伸展开去。顾西言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这条他已走过了千百遍的路,突然间就听马儿嘶鸣一声,车子一晃,就停了下来。

    四庆正在口沫四溅的说的开心,马车这忽然一停险些将他一个跟头甩出去,他一把撩开帘子叫道:“老洛,你是怎么赶车的?”

    老洛忙道:“这站了个人,路面上白花花的,我硬是没瞧见,险些撞上。”

    四庆探出身子,见马车正好停在一家包子铺门前,店门口挂了一盏风灯,灯火昏黄的,只能照出一小圈暗淡的光。光圈的外面果然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身形也是瘦弱的,提着两只水桶,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浑身上下都被大雪覆盖了,难怪老洛没瞧见。

    四庆嗖的一声跳下车,道:“喂!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站着?不知道夜里主道就封死了,车马只能走边道吗?你直愣愣的站在这,可是想讹诈?”

    那人也不吱声,四庆心头起火,伸手就去推她,谁知那人那么不经推,轻轻一碰就倒了,满身的积雪噗的一下飞起来,两只木桶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一直滚到马车旁。

    四庆顿时慌了,怒道:“喂!你干什么?想讹人吗?”

    “四庆,这好像是咱们府上的人。”赶车的老洛捡起一只木桶,在风灯下细看了两眼,说道:“瞧,这桶上还刻着咱们府的名号呢。”

    四庆一愣,伸手就要去抹对方的脸,问道:“你是谁?是府里的下人吗?”谁知乍一碰,只觉得触手冰凉,活像是死人一样,他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的说:“这么冷,不会是死了吧。”

    顾西言此时也已经下了车来,径直走过去,皱着眉看了一眼,说道:“八成是冻坏了,老洛,把她抬上马车,四庆,去买几个包子来。”

    车内炭火熊熊,顾西言将炭盆挪的远了些,将大氅披在那人的肩头。那人畏缩的坐在角落里,头发眉毛上全是雪,一时间也看不清眉目。马车吱呀呀的走,没一会那人头发上的雪就全化了,顺着她青白的额头流下来,顾西言只觉得她眼熟,仔细一看,竟是那日在路上捡回去的乞儿。

    他一时间也不免有些惊讶,问道:“你好些了吗?”

    姜陵只是低着头,双手死死的拽着大氅的领口,一句话也不肯说。车内幽香萦绕,一丝一缕的直欲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姜陵衣衫尽湿,秀发如瀑,湿淋淋的黏在欺霜赛雪的脖颈上,像是一条条黑亮的小蛇。她的嘴唇也是青白的,整个人畏缩在那,就像是一只垂死的小兽。

    顾西言伸手去碰她的手背,只觉得寒彻骨髓,就像是这寒冬腊月的冰块一样,没有一点暖意。他拿了刚刚买回的包子,径直掰开她的手塞了进去,温言道:“抱着,能暖和些。”

    那温暖骤然袭来,一时间竟有尖锥刺骨般的痛,姜陵霎时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猛一颤抖。可是她却没有将包子扔掉,只是那么愣愣的看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的就脱离了控制。空白的大脑好像瞬间被填入了山海般广阔的记忆,那些过往岁月的画面如淌着血的尸首睁开了血淋淋的眼睛,就那么残忍的狰狞的怨毒的望着她,望着她的狼狈不堪,望着她的愚蠢可笑,望着她的痴心妄想,望着她的自作自受!

    痛吗?恨吗?苦吗?绝望吗?醒来了吗?

    五脏六腑好像同时被万千鸟雀啄食,她一时间痛的直不起身子,她就那么双手抱在胸前,弯下腰去,弯下去,再弯下去,直到整个人匍匐于车上,嘴唇颤抖的张开,胃里翻江倒海的翻腾着,就要呕吐出来。

    顾西言下意识的伸出手,她就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她那样瘦,身子那样冷,颤抖的几乎痉挛起来。他想抽出手来查看,却不想袖子被她紧紧的扯住,让他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她在他的怀里颤抖着,喘息着,干呕着,像是濒死的哮喘病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哭喊声瞬间从她的体内发出,那声音太过凄厉,拉车的马儿顿时受惊,惊慌的长嘶跳跃起来。顾西言也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一个人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样的破碎,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撕心裂肺,他愣愣的看着,看着姜陵瘦小单薄的身体,感觉似乎下一秒就会有狰狞着黑色羽翼的死亡之鸟从她的体内挣脱而出。那声音也似乎不是从她的口中发出的,而是从她的皮肤、她的骨骼、她的血脉、她的五脏六腑里一齐发出的,声音流淌在空气里,也带着鲜血的味道。

    “啊啊啊——”

    姜陵大哭着,眼泪滂沱而下,似乎带着滚烫的腥气。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内疚,那么多的仇恨,那么多的茫然无措满腔怨毒,终究在压抑了那么久那么久之后,在这一刻爆发而出!她放声大哭着,将她的委屈,她的绝望,她的不甘,一同哭出来,她想起了那样多,记起了那样多,母亲慈祥的脸,父亲温暖的手,哥哥爽朗的笑,还有他,还有他,他望着她,目光切切,语调坚定的说:“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终究,一切都不在了,她的家,她的亲人,她的希望,她的爱情。

    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所有人都已退场,有的飞黄腾达,有的满脸血腥,唯有她,唯有她,仍旧固执的愚蠢的自欺欺人的活在那场笑话里,掩住了耳闭上了眼就骗自己说外面一切海阔天明!

    可是现实却如此的不堪,连最后一点活下去的余地都不给她留,生命在此化作了一场灰烬,她的世界里漫天大火,终生无法扑灭。

    她双眼通红,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吐在了顾西言的衣襟上。

    “我恨啊!”

    她大呼一声,声音沙哑如夜枭,双拳握紧,软软的倒在顾西言的腿上。

    “少爷!”

    四庆掀开帘子,惊慌的瞪圆眼睛,就要跳进车内来,焦急的道:“这人是不是疯了?少爷可伤着了?老洛,快把她抬出去!”

    “不必了。”

    顾西言看着昏倒在他膝上的女子,淡淡道:“继续走吧。”

    四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静的能听到风吹过酒幌子的噗噗声,可是顾西言的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她的哭喊,他抽出手来,撩开她凌乱的长发,只见她额角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了,正在渗出了一丝丝猩红的血丝。他拿起一块帕子,按在她的伤口上,鲜血瞬间氲过手帕,在洁白的背面画出一朵血红的痕迹,她的眼泪于睡梦中滚落,滴在他的手腕上,竟也似血一样灼热。

    车轮滚滚向前,顾西言静静的坐着,间或有蒙昧的光顺着没关严的窗子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姜陵拽着他的衣衫,伏在他的膝上,马车偶尔一晃,她的拳头便抓的更用力些,只走了片刻,便将那衣服抓破了。

    夜路,这样难走。

重生 活下去

    这一觉竟睡得这样沉,灵魂似乎被割裂了,一半在冰海里泡着,一半在烈火里翻腾。隐约间,似乎有很多人在她身边走动,脚步或轻或重,声音或高或低,然而终究全都是陌生的,没有一个让她觉得暖和。窗外风声依旧,檐头铁马叮叮作响,像是沙漠上摇晃的驼铃,一声接着一声。

    姜陵醒来的时候,夜已经这样深了,屋子里黑沉沉的,只有床尾燃着一盆炭火,在寂静的夜里噼啪作响着。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可还是被汗湿透了,额上的碎发黏在耳侧,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静静地,不起身,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屋顶,青色的帷幔一层层的从床柱上垂下来,像是繁复的绷带,就那么一丝一缕的将整个屋子的浊气都笼罩了。

    她想了那么多,也明白了那么多,生命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醒。那些画面全都变成了静止的书卷,一页一页的在她眼前翻过,让她无路可逃,也不想再逃。她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手里仍紧紧抓着一件衣服,那是一件深紫发黑的丝绵男式棉袍,上绣墨色的睡莲团福,针脚细密,衣衫上有着清雅的香气,让人的精神也不由得为之一醒。

    她下了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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