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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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鉴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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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九百两……可以分给程婆婆他们每户各三百九十两,虽然没能替他们挣回老宅子,但应该能稍稍补偿他们吧?”李梅秀自己喃喃算着,一指一指弯曲下来,代表数字的急剧减少,四千两百六十五,瞬间只剩下三百六十五,只够买新屋子,新衣、粮食、富裕生活全部支付不起。
    “阿姊!你在说什么呀?你要把钱分给程婆婆他们?!”
    “本来就该这样,那是为他们存的买家钱。”既然老家买不回来,那笔钱,也该替阿爹还给大家,是阿爹亏欠大家,害大家无家可归。
    “可……”好吧,算她说得有理,他无法反驳,虽然心为了三千九百两狠狠抽痛一下,他还忍得过去,“钱分完后,我们还有三百六十五两,省点用也能花上好一阵子。”
    “没有哦,三百两是要拿去——”李梅秀淡淡说出她的另一项决定,听得李梅亭瞠眸瞪她,怀疑她是让连日高烧给烧坏了脑!
    “阿姊你——那三百两——不可以——我反对——”伶牙俐齿的李梅亭难得急到满口结巴。
    他还没吠完,她最后一根小指也弯下去:“六十五两,退给胡须蔡、丁婶子和蒋大富。”以前骗过的苦主,早已忘了名和姓,只有这三个苦主姓名还热乎乎的,趁着记得,将骗来的钱,还给人家。
    四千两百六十五,归零,一文不剩。
    “阿姊!你傻了呀?!这样我们姊弟俩还剩啥?我们会落得一无所有的凄惨下场耶——”
    李梅亭跳起来,扳过李梅秀双肩,想要恶狠狠摇醒她,却在汪汪吠完几句之后,看见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玩意儿——
    她笑了,是他好几天不曾见过的甜蜜笑容,甜得几乎要招惹蜂儿流连,他以为她不堪刺激过大而发了疯,在此时此刻竟还笑得出来?!
    “我们怎么会没剩下什么呢?我们有树,还有一座阿爹留下来的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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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座贱价也卖不出去的破山头。
    ……阿姊,你真的疯了?
 第10章
    骤雨突落,打散街市的热络。
    原本悠闲胡逛的路人,匆匆躲进店铺避雨,半空中招摇的店幌,被手脚俐落的伙计撤下,一眨眼功夫,大街上,人烟寥寥,雨水朦胧了景色,雨声喧扰了听觉。
    公孙谦透过窗,凝望笔直长街,眼熟的街景,是他童年时最深刻的记忆,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往外看,紧盯着街的一角,雨落在屋檐上,劈劈啪啪的嘈杂,却仍然教他觉得死寂。
    一个人也没有,好静。
    好些年来,他已经不曾再坐在窗边往外瞧,因为他很清楚,窗外,不会再有亲人走来,他早已经断了奢念,现在,他又为何像儿时的他,觑着街,在等着……
    公孙先生,要不要喝杯茶?
    他回头,背后没有谁蹦蹦跳跳跑来,桌面上,只有堆积如小山的典当品,没有飘着温暖轻烟的香铭。
    公孙先生,你说的故事是真的假的?!这、这个妆盒每到三更,镜面就会照出个女鬼——
    绘声绘影被指为闹鬼的妆盒,流当了两年,就摆在偏厅角落,小小镜面里,没有女鬼身影,有的,只有他敛眉不笑的容颜,映照在上头。
    谦、谦哥,我把这些拿去库房放。
    谦哥!左边这件是真货,右边这件是假货!我……猜对了吗?
    明明就是右边的才是真货,已经教过她无数回,她依旧相当眼拙,十次有八次用瞎朦的。
    我是回来拿那颗夜明珠……
    公孙谦额际有一丝抽痛,微微狰狞了玉雕一般雅致的面容,他起来关上窗扇,未燃烛的屋里昏暗,但灰暗仅有短短一瞬间,夜明珠的柔光随即照耀斗室。
    回来拿夜明珠既是她的目的,为什么又不带走它?
    为何还留它在这里,散发清幽的淡绿光芒,嘲弄地将他一个人的背影孤独映照于壁上?
    他并不愿意丑化她在心目中存在过的模样,他情愿相信,她曾经抱持着喜悦,留在严家当铺、留在他身边,她对他的情意表白,不是为了想博取她的信任,即使严尽欢事后将话说得既酸又难听,直指他是遭人利用,引狼入室,被女色迷得晕头转向,他仍要相信,红着脸蛋及眼眶,喃喃说着“我喜欢你”的她,在那一刻里,没有说谎。
    “谦哥。”秦关敲叩偏厅门扉,托着茗壶与瓷杯,进入屋内。
    “你回来了。”公孙谦收回飘逸的思绪,转向他。
    秦关日前送朱子夜回牧场——每年几乎都是如此,朱子夜前来严家当铺向公孙谦告白,惨遭公孙谦拒绝,她哭着回去,秦关陪着,回去牧场再听她不断泣诉关于公孙谦的事,秦关再带着一肚子惆怅与失落,回来严家当铺——孰料一回当铺就听见了教他吃惊之事,李梅秀偷走当铺贵重物,跑得不见踪影。
    秦关苦笑颔首,勉强在桌面上挪开一处空位来放置茶水。
    “我听说了关于李梅秀的事。我想,咱兄弟俩,应该来借茶浇愁。”秦关说着,已经倒满两大杯的茶。
    “朱朱将话挑明了讲?”公孙谦落坐。会要借茶浇愁,代表着秦关同样心情不佳,而能左右秦关心情,从来只有朱子夜。
    秦关自嘲地缓缓低笑:“真不可思议,我竟然在听完她的狠话之后,完全感觉不到痛。我以为,我应该要疼得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捏碎捣烂,应该要疼得再也没有力量振作起来,可是我发现,一切没有那么难熬,我慢慢听她说着,一直以来的忐忑不安却反倒踏实,她说得越狠,我越是轻松,她坚定望向我,告诉我,她不可能爱上我之时,我的绝望,变成了释怀。”寡言的秦关,饮下一杯茶后,仿佛方才下肚的东西是酒,而他正因酒后吐真言,变得多话。
    关哥……我不可能爱上你,我只当你是哥儿们,一辈子的哥儿们,我们……就当哥儿们,不好吗?
    朱子夜咬着唇,嗫嚅说出的话,仍在秦关脑中回荡不已。
    不可能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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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当他是哥儿们。
    一辈子的哥儿们。
    就当哥儿们,不好吗?
    杀人不用刀的言语,砍得教人支离破碎,该要很疼很疼的心,却在那时,平静如水,是痛极了反而察觉不到疼,或是自己一直有被拒绝的认知,所以根本不意外会从她口中听见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个傻子,还在说谎。”公孙谦当初同朱子夜说那番话,并不是真要她开口伤害秦关,而是他看出朱子夜对秦关的依赖,绝不单纯只是哥儿们的感情,他希望推她一把,教她擦亮双眼,看清自己心意,结果,她依然没看明白。
    傻呀,近在咫尺的爱情,越是忽略它的存在,目光放在遥远彼方,奢望着天际遥望星辰,没能看见脚旁那株吐露芬芳的花。
    “你呢?没事吧?”秦关关心问他。
    “没事,别为我担心。”
    确实没有人需要为公孙谦操心,他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李梅秀而产生太大改变,他依然认真工作,不曾出错半次,不曾摆出丧志或颓废,他依然风雅翩翩、依然与客人谈笑风生、依然是人们口中的玉鉴师——
    只是,当客人散去,他静默,坐在窗扇旁,望着外头的次数,变得频繁。
    只是,当夜深人静,他沉思,坐在窗扇旁,望着外头的时间,变得更冗长。
    儿时的他,在窗边,等待爹娘。
    长大成|人的他,在窗边,等待什么?
    “你气她吗?”秦关问得直接。
    “不。”公孙谦不撒谎。
    气吗?他没有将那样的情绪加诸在她身上,想起她时,胸口悒郁空洞,像失去了什么,还在跳动的着的心,没来由地揪痛。
    那并不是生气或愤怒。
    或许,它名为失落吧。
    “也许,她有苦衷。”秦关很难相信李梅秀竟会做出窃盗这种事。
    “……”
    有苦衷,为何不同他商量?她若喜欢古玉环,有权处置当铺所有物品的他,甘冒被严尽欢念到双耳发痛的危机,也愿意为她双手奉上,她为何不能信任他、依赖他?
    她的苦衷,他一点也不清楚。
    他现在才发现,他没有完完全全认识她,关于她的一切,他一知半解,明明喜爱她,却不明白她为何拿走古玉环、为何需要夜明珠,为何……掉着眼泪,将她所做的坏事尽数坦诚?
    欧阳妅意步入,中断两位“酗茶”男人的交谈,她专程来找公孙谦。
    “谦哥,有你的信。”她把手上纸包交给他。东西重量很轻,不像信函,外头特别注明“小心轻放”及“请勿重摔”,她好奇是啥,便放下柜台工作,亲自跑一趟,现在她已经坐定位,等待公孙谦拆开来。
    “是林公子典当的那一组饰物吧,缺了一条链子,他允我会补过来——”公孙谦缓慢拆开封纸包,薄木盒的一角从其中露出来,取出木盒,打开盒盖,动作凝结在这一刻。
    木盒里,古玉环安安稳稳躺在中央,所有曾因它而起的争执纷扰,好似全与它无关,环身上流闪的翠碧色光泽,优雅而沉稳。
    “是古玉环!梅秀偷走的古玉环!”欧阳妅意率先低嚷出来,又立刻掩嘴。她不该在公孙谦面前提及“偷”这个严重指控,虽然全当铺里都在李梅秀头上冠下“小偷”恶名,独独公孙谦,不曾那样说过。
    “妅意,谁送回来的?!”公孙谦问她,口气急促,一反平日温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得几不可闻。
    “是邮驿使,连同当铺里其他好几封信混着一块儿送来的。”


    “从何处寄出?”纸包外,除了“小心轻放”及“请勿重摔”八字外,就仅有当铺地址和他公孙谦的名字,其余什么也没写。
    “这……我没问。”她只负责签收。
    纸包里,只有木盒和古玉环,不见其他只字片语,但他们都知道,寄件者是谁。
    “梅秀把古玉环寄还给我们……为什么呀?她不就是为了它才混进我们铺里吗?”欧阳妅意好困惑。她为了这件事,好气李梅秀,觉得自己的友情被李梅秀给戏弄了,可她又不能发作,最该愤怒的公孙谦表现得一如往昔,他没有口出恶言地辱骂李梅秀,没有气极败坏地诅咒李梅秀,害她也无权理直气壮跟着一块儿骂。
    李梅秀不就是为了它,才混进当铺里吗?
    我拿走它了,因为它很值钱,我需要它……
    现在古玉环的归还,代表何意?
    赔罪?
    致歉?
    良心不安?
    或是,它失去被她需要的价值?
    “谦哥?!”
    欧阳妅意看着公孙谦放下木盒,疾步奔出侧厅,她出声想唤时,颀长身影已不见踪迹。
    光秃秃的。
    李梅秀仰着头,一脸歉意,看着被她修剪光光的老树枝桠。
    一路靠着简陋又不紧靠的板车将老树拖回山里,原本翠绿的叶,不是磨损就是沿途掉光,好几处林间小径无法容纳它经过,她只好折断部分散枝,又折又剪,抵达目的地时,老树差不多像只被理光羽毛的鸟儿,一点元气也没有。
    透过稀疏枝桠间,可以看见湛蓝色苍穹,前一刻才下完大雨,下一刻它就能恢复清澄晴朗,几朵白云点缀,悠哉飘过,轻轻流动,她不由得失神,眺望着天,傻乎乎发起呆来。
    真羡慕那片天幕,再厚的乌云,也有会散去的一天,不会永永远远都遮蔽掉它的碧青,就算雨那么大,下久也会停歇,然后阳光露面,仿佛刚刚的倾盆豪雨不曾存在……
    真好呐,没有阴霾的乌云,没有泪珠一般的雨水,它又变回万里晴空。
    为什么看着它的她,却无法挥去眼前的阴霾?
    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眼中灰濛濛的?
    为什么还是有雨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老树偏枝上残存的少数叶片被山里一阵强风吹落,轻而缓地自她眼前坠下,她本能伸长手,去承接它,依然青翠的叶,在她掌心。
    嫩暖的绿,令她忆起了古玉环相仿的美丽色泽。
    不知道他收到古玉环了没?
    那只被她盗走,又让李梅亭当掉,最后在她要求下,再被李梅亭拿钱取赎回来的古玉环。
    希望他没因为她,而被严尽欢责骂或迁怒,在寒冷的早晨,孤单单一个人面对满园子落叶。
    希望他会在收到古玉环之后,可以稍稍原谅她一些些。
    希望他在心中骂她时,不要骂得太凶……
    好多好多的希望,她一个一个默默在心里念着,每念一次,公孙谦的五官就越清晰一点,想起他轻笑时眼尾微微上扬的模样,她的心,却反而重重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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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也……没机会见到吧,以后,就只能放在记忆中,独处时,或入梦后,才有资格回味他。
    希望,他会忘掉曾经有个小骗子,将歪脑筋动到严家当铺上,满嘴谎言欺骗他,害他受罚。
    希望,他记得的,不是骗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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