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竞,会动脑筋的人才能脱颖而出。不要让别人的眼光成为你的标尺,尤其是当别人说你不怎么样的时候,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老师的话至今言犹在耳,高竞决定豁出去了。 反正老老实实也会被欺负,还不如壮起胆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他按了403室的门铃。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在阴影里疑惑地望着高竞,不太友善地问道: “找谁?”
“认识小眉吗?”高竞早想好了开场白。
那个男人愣了―下。
“邱……邱什么?”他问道,声音低了八度。
高竞拿出自己的证件亮到那人的面前。
那人警觉地看了一眼他的证件,轻声问:“你是警察?”
“是。你认识邱小眉吗?”
“她怎么啦?”那个男人的声音更轻了。高竞觉得他之所以用这种音量说话,不是因为怕他这个警察,而且担心屋里的人会听见。他刚想回答,里面果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谁啊?”
“邻居邻居,没什么事。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啊。”那个男人笑着答应,突然走了出来,把高竞挤到了楼道里。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自己先下了楼。高竞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他也不便提出抗议,只能跟着下了楼。
那个男人一路走出楼道,一直来到花坛边的路灯下,才回过身来给他赔不是。
“对不起啊,这位小同志,我怕我老婆啰嗦,所以还是小心点。”那人点头哈腰地说。
高竞的确有些恼火,一来是因为这男人的怪异举动,二来是他最烦别人叫他小同志。
“你跟邱小眉是什么关系?”高竞板着脸问道。
“她怎么啦?”那个男人又一次不答反问,高竞忍住不耐烦,答道:
“她被杀了。昨天下午她的尸体在彩屏路的自己家里被发现。“他一边说,一边借着头顶上昏暗的灯光打量这男人。蓦地,他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在哪儿见过?
“什,什么?尸体?”那个男人仿佛受了惊吓,顿时张大了嘴。
“是她女儿和女儿的同学发现的尸体。你跟邱小眉到底是什么关系?”高竞又问了一遍。他无法分辨这个男人脸上的惊讶是真是假。
那个男人像机器人那样,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足有五秒钟,最后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不太完整的话来:“没想到,怪不得……啊,怪不得,原来小眉她……唉,小同志,我跟小眉过去是夫妻。”
高竞大吃一惊,连忙又仔细打量这个五官端正却浑身散发着懒散气息的中年男人。这下记忆终于复苏了。他记得在邱小眉家里看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
“你是付远的父亲付峥嵘?”他问道。
“唉,是啊。没想到,没想到小眉她……”付峥嵘一屁股在花坛边坐了下来,先是清了清喉咙,没想到,他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小眉……可怜啊,小眉,小眉……她是怎么死的?”
“凶手用利器把她杀死的。”高竞含糊地答道。
“真没想到,小眉会碰到这样的事。她到底是得罪谁了?”付峥嵘哭道。
高竞觉得付峥嵘的眼泪不像是假的。但也不知该怎么予以安慰,所以他只能假装没听到对方的呜咽。
“你最后一次见到邱小眉是什么时候?”他首先问了他的招牌问题。
付峥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那是好几天前了。我们毕竟离婚了,也不可能经常见面。不过,我们离婚后,也算朋友。”
“好几天前,是哪一天还记得吗?”
“4月1日。”
4月1日?也就是说,在邱小眉被害当日,他们两人见过面。
“那一天,你们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的面?”高竞拿出笔记本,开始做记录。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听,不能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晚上,大概是8点多吧,我们就在这里见的面,是她找我的。我3月20日就去扫墓了,那天下午才回来,她急着找我,唉,小眉……”付峥嵘叹道,眼泪哗哗的流下来,他用袖子抹去。
“她急着找你?有什么特别的事吗?”高竞问道。
“唉!没说上几句话,我,我现在的老婆正好来了,她只好赶快走了,我们约好3号见面,可是她没来,唉,怪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悲伤,付峥嵘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是很流利。
“你们平时也见面吗?”高竞注意观察付峥嵘的一举一动。
“有事也见个面。”付峥嵘望着前方,开始在口袋里摸烟。过了会儿,他终于摸到了,从里面抽出一支塞在嘴里,点上了,“其实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都是老一套,什么生意难做,女儿难管。我劝她,不要管那么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人要是都为别人活着,那还不累死了?”
“那你们平时是在什么地方见面的?”高竞继续问。
“中潭公园。”
高竞知道那个公园。
“那地方离你的住处可不近啊。”高竞提醒道。
付峥嵘苦笑了起来。
“在附近的公园见面,容易被我现在的老婆发现。我不希望我跟前妻碰头让她知道,她疑心病很重。”他深吸了口烟,问道,“她的案子,凶手有眉目了吗?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
高竞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好像不仅是在提问,还有所暗示。而且,跟付峥嵘聊了这么会儿,他好像从没问起过,邱小眉死后,他们那个未成年的女儿付远该怎么生活。假如付远不是凶手,他会收留女儿吗?
“付峥嵘。”高竞有意识地稍作停顿,“嫌疑人就是你的女儿付远。”
付峥嵘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叹息。
“唉!这丫头,我知道她迟早要动手。”
付峥嵘一点都没显出惊讶的神情,高竞倒是很惊讶。“你觉得她迟早要动手,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付峥嵘耸了下肩,干笑了两声道:“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上初中就变了,我怎么说好呢,我觉得她是脑子出了毛病,你看,不爱洗澡,不好好念书,在家里跟她妈一点规矩也没有,经常跟她妈顶嘴,稍不留神,两人还会打起来。养虎为患哪,警察同志,我觉得小眉就是养虎为患。”
“她突然又这么多的变化,会不会跟你们离婚有关?你们是三年前离的婚,那时她正好上初一。”
付峥嵘面露尴尬,又干笑了一声。
“呵呵,这有可能,但是离婚的父母多了,也没见一个像她这样的。”
“她跟邱小眉的感情一直不好吗?”
付峥嵘朝高竞身后的旧楼瞥了一眼,干咳了两声,才回答:
“她们感情一直不怎么样。大概是同性相斥吧,两人一碰面就吵。当然,小眉也有缺点。她事业心强,热衷于赚钱和交际,所以平时在家里的时间当然就少。这样。孩子当然不会跟她亲近。”
“付远说,邱小眉从来只做自己的饭。这是怎么回事?”
高竞觉得身为母亲,这种行为是不可原谅的。像他这样对家务一窍不通,又工作忙碌的哥哥,都不忘每天回家给妹妹做饭,更何况是个有孩子的女人,家庭主妇,为孩子做一顿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付峥嵘的回答让高竞很意外。
“付远如果想吃饭可以自己做。其实她10岁就会自己做饭烧菜了,她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她就是不愿意。这就好像她坚持不洗澡,不换衣服一样,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其实不仅是向小眉示威,也是想博取外人的同情,想告诉外人小眉不是个好妈妈。”付峥嵘讪笑道,“不过,小眉确实不是个好妈妈,她没心情照顾孩子。我跟她结婚没多久就发现了,妈的!这女人!根本不配当母亲,孩子才三岁,她就把孩子锁在屋子里,自己通宵打牌去了。回来后,孩子都饿昏了,我说了小眉,她才开始上心,教孩子做饭洗衣服。付远是个很能干的孩子,其实她什么都会做。”
“她去打牌了?那当时你在干什么?“高竞觉得孩子饿昏只能说明当时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付峥嵘不好意思地换了个坐姿,道:“我也去打牌了。这是我们共同的兴趣,其实我们就是在牌桌上认识的。”
“那……你跟邱小眉为什么离婚?”高竞觉得付峥嵘简直就是邱小眉的知音。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爱好,有相同的是非对错的标准。他们都会为了自己的娱乐,弃孩子于不顾。他们是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但不可否认,他们非常般配。而且,高竞认为他们两人对彼此仍有感情,不然不会定期见面,那既然是这样,又为什么要离婚呢?
付峥嵘朝远方望去。
“我没工作,也不想工作,我就喜欢这么晃着。小眉的收入也不稳定,她卖卖中药,给人看看病,赚不了几个钱。我们有孩子要养,两个人又都喜欢玩,不爱过苦日子,那这么捆在一起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们决定离婚,让各自找个好点儿的伴。”
“可是,邱小眉好像仍在为你这套房子付电话费,这是为什么?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你也已经结婚了吧?”高竞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一定比他想象的更深。
谁知付峥嵘笑起来。
“我还没结婚,只是暂时找了个女朋友,至于她为什么会替我付电话费,那是因为我没工作,没收入,她在接济我。所以……”付峥嵘突然又哽咽起来,“我想起付远这丫头干的好事,我就……小眉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她对我很好……我有了什么事,她从来都是慷慨相助,所以付远这个丫头!我希望法律能给她严惩!弑母之罪大逆不道!罪无可恕!”
说道最后一句,付峥嵘几乎在号叫。高竞刚试图安慰几句,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哟,你在这里鬼叫什么?!”那个女人的声音又糯又软,却绵里藏针。付峥嵘听到她的声音,马上收住了眼泪。
“没什么。我正在骂付远呢。”付峥嵘从花坛边站了起来,又用袖子抹去眼泪。
“是不是为邱小眉的事?”那女人问道。
这句话意味着这女人认识邱小眉,也知道邱小眉发生了什么事。她是谁?她怎么知道这些连付峥嵘都不知道的事?高竞禁不住借着路灯光仔细观察这个女人的脸。很奇怪,就跟初次见到付峥嵘一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他的心头。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付峥嵘好像有点不高兴。
那女人的声音立刻尖厉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跟那个女人还有什么关系?你别忘了,姓付的!你自己跟我说,你跟邱小眉和那个邋遢鬼早就一刀两断了!”
付峥嵘连忙赔笑:“我跟她们当然没关系了。你看我几时带付远来过家里?唉,我这人不过是心软罢了,就算是过去认识的人碰到这样的事,也难免会难过。好了,别生气了,没事没事。”付峥嵘拍着那女人的肩,小声哄道。
高竞有点看不下去了。
“付峥嵘,付远是你的亲生女儿,现在她在看守所里,不久后可能就会面临诉讼。你该准备一下给她找律师了。”高竞很想劝付峥嵘至少去看付远一次,但他知道,以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可能,付峥嵘看到这个女儿,就像看到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果然,听了他的话,付峥嵘马上摇头。
“我既没工作又没钱,哪有本事给她请律师?还是让国家安排吧。呵,小同志,我承认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是,我也没办法啊。”
“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她说?我帮你把话带到。”高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发现付峥嵘身边的女人正在朝他翻白眼。他狠狠地朝她瞪了一眼,那女人才缩回头去。
“我没什么可跟她说的。那要不,就对她说,让她好好在里面反省,她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付峥嵘茫然地望着前方,绞尽脑汁想出了这几句话。
为什么,付峥嵘好像已经确定付远就是杀人凶手了?仅仅是因为付远平时那些出格的行为吗?可是,杀人现场显示的不是暴怒之后的宣泄,而是有条不紊的设计。吴法医曾告诉他,凶手曾经试图用棉被裹住邱小眉的尸体,以改变她的死亡时间。像付远这样不算聪明的女生,她能想到这么复杂的事吗?既然她能想到棉被,为什么又会忘记擦去刀面上的指纹?
“付峥嵘,我最后问你两个问题。”高竞看出那个女人已经在揪付峥嵘的袖子了,他加快了语速,“第一,假如人不是付远杀的,你认为谁最有可能?”
付峥嵘皱起了眉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可能是别人,只有她。小眉跟我说,付远曾经好几次威胁要杀了她。”
“第二个问题,邱小眉一般是怎么跟你联系的?”高竞几乎带着报复的心理在问这个问题。他知道那个女人会有什么反应,果然,她转过脸紧紧盯着付峥嵘。
可这次,付峥嵘没有理会那个女人。
“她通常在隔壁钟表铺打电话给我。那里有个公用电话。”他声音平板地说。
“好啊你,付峥嵘……”那女人果然嚷起来。
“人都死了,还吃什么醋!”付峥嵘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你还嘴硬!哼,你等着!”那女人口气凶恶,嘴角却露出微笑,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