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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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缘-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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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老汉一开始是拒绝的。他穷,多分出一碗饭给别人他就会饿死,多一个人进来睡他就得睡地上了。梅老汉张了张嘴,石先生用一种普照众生的圣贤的眼神望着他,他那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便缩了回去,哆哆嗦嗦地蹦出几个字:“吃、吃花生呗。”
  好吧,梅老汉心想:反正那个什么花罗,我就先见见,再跟他说说,他也呆不下去我这破落地方。
  等见到花罗时,这个石先生嘴里“老实、乖巧、懂事”的花罗的形象顿时在他心中矮了下去。他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抠脚,一边在心里盘算:这么一个小白脸,别说劈柴下田了,能不能喂鸡还说不准,大概,看一眼我的房子就会跑了。他又算了一下自己的存粮,想到未来几天也许会被这个小白脸敲上几顿,心中便隐隐作痛。
  小白脸答应得很痛快,来到家门前时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梅老汉将柴房里的干草踢到一边,再扔下一床破棉被,话也懒得说。第二天早晨,花罗神清气爽地坐在梅老汉对面,跟他一样,吃着碗里黑乎乎的窝窝头。梅老汉不免有些惊讶,他惊讶地都放下了筷子,手指指着窝窝头,有些发颤:“你、你这后生,你吃得下去?”
  花罗一口一口,嚼得很带劲:“啊,你说这窝窝头?确实难吃。可再难吃,总比饿肚子好。”
  梅老汉的心潮有些澎湃:这厮,竟不止是个小白脸,还是个年轻的骗子!说起话来眼也不眨!瞧他那样子,像个富贵人家家里出来的公子哥儿,还说什么饿肚子,可见是扯谎。梅老汉想明白过来,便摇头:山珍海味吃惯了,粗茶淡饭也觉得新鲜,等再过几天,有你作呕的时候。
  后来的几天,梅老汉家里果然除了窝窝头,就是野菜,再不然就是清汤似的稀粥。可是花罗照样吃,照样喝,一点反胃的迹象都没有。屋外寒风阵阵,梅老汉终于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笼着双手逛到柴房门口,一眼瞄见其中的情况:柴草堆还是柴草堆,破棉被还是破棉被,一点没变。梅老汉在心里盘算着,不对不对,其中必有蹊跷。
  然而事实容不得一点蹊跷。当天晚上,梅老汉在柴房门前偷窥,只见小白脸睡在柴草堆上,盖着一床破棉被,睡得很香。一只蟑螂从他脑袋旁边慢悠悠地爬了过去,梅老汉突然就觉得那平时见惯了的蟑螂被那张脸一衬,乌黑无比,果断抄起脚底板砸了过去。
  梅老汉不想惊醒小白脸。那一夜月凉如水,梅老汉光着一只脚踩在板砖上,他慢吞吞地行走,一阵风吹过,梅老汉就打了个喷嚏。
  次日早晨,梅老汉吸着两管清水鼻涕,喝着清水粥。花罗将一只鞋递给他,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只说昨晚上不知道把鞋子忘在哪儿了,一面唠叨自己昨夜受的冻,一面骂着鞋子。花罗看着他笑笑,并不说什么。
  后来花罗又开始撒谎,说自己小时候还在马圈里住过,因此住柴房并不算什么。梅老汉十分想不通:好好的年轻人,就这么喜欢扯谎?牛皮吹破了天,又能有什么好处。终于有一天,花罗好像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消失了半天,再次出现在梅老汉家门前时,手里提着一只中箭的野山鸡。
  鸡肉很香,很好吃。梅老汉抓着筷子时,心情十分激动,手都有些颤抖:好哇,年轻人,你终于忍受不了贫苦的生活了,今日你已经吃起了野味,明天你就该思考人生,想着要收拾包袱走人了。一念至此,梅老汉却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花罗吃完了鸡,将袖子大喇喇的一卷,架了梯子开始修房顶。他早就看这破破烂烂的房顶不顺眼,夜里总是会灌冷风,他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梅老汉望着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神迹——这种眼神,在花罗从容走向鸡棚时,变得更加明显。
  花罗抖着盆里的饲料:“老伯,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白吃白喝白住?就是白吃白喝白住,我也不能亏待自己。”
  花罗认为,把这鸡养肥了,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钱还是其次,家禽比野禽更肥嫩,这才是真的。对于梅老汉而言,他那套小白脸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从此以后,小白脸能劈柴了,能下田了,能挑水了。闲着的时候,小白脸还能陪着自己闲话家常。
  虽然小白脸还是改不了爱扯谎的毛病,一会儿说自己住在大草原上,还爱骑马,一会儿说自己的爹娶了还几个漂亮的老婆,一会儿又说自己被什么人迷住了,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梅老汉只当耳边风。反正,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如今再与花罗共享一日三餐,最初的心痛似乎已有所减缓。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些时日,梅老汉总发现,有个人,总在草垛后头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他和花罗在田埂上的时候,那个人跟着他们。他们在屋子里啃窝窝头,那个人在那里偷看。梅老汉想出门看看究竟,花罗却说没什么,只是街边的小乞丐,看就看吧。
  有一日,花罗正蹲在灶头前看着火,锅里正滚着番薯汤。梅老汉发现,那个影子又出现了,还是同样的姿势,还是同样的位置。那人趴在草垛后头,贪婪的、赤裸裸的目光,笼罩着他的小草屋。花罗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梅老汉索性搬了凳子坐在屋子里等着,他盯着那草垛看,那草垛盯着花罗看,花罗盯着灶头看,形成了一个固定的三角。
  番薯汤上桌时那人走了,梅老汉喝着汤,心想:也许是哪里流窜来的小乞丐,想着这儿有什么好吃的。于是,平日里该喝三大碗的番薯汤,梅老汉今日只喝了两碗。他将一碗放在门前,还特意咳嗽了两声。背着双手走回屋里时,他想:大概明日就见不到那小乞丐了。
  第二日,他还是见到了小乞丐。那个影子连地方也不换,愣是躲在原地,成为模糊的乌黑的一团。梅老汉翘着腿在屋子里研究了半天,发现那影子每次都只盯着花罗看。花罗搬草,它偷看,花罗修房顶,它偷看,就连花罗去喂个鸡,它也偷看。
  戏文里怎么唱的来着?是可忍孰不可忍!梅老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握住一柄草叉,悄悄绕到那影子后头,打算给它来一叉子。
  影子回过头的瞬间,梅老汉眼里的凶光瞬间都化为朵朵疑云。因为,这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在石先生的家里,常帮着白大夫提东西的那个小跟班,叫什么半夏来着。小跟班跟小白脸一样喜欢撒谎,笑着说路过路过。是夜,梅老汉向花罗提起此事,花罗不怒反笑:“我就知道,她是喜欢我的。”
  “什么话,”梅老汉搁下筷子,严肃道:“那个小跟班要是看上你,那成什么世道了,男的,跟男的……”梅老汉有些说不下去。花罗扒着饭,胃口似乎很好。
  没想到,梅老汉万万没想到,在昨日被当场撞破之后,那个人仍旧有勇气来偷窥。那种贪婪中夹杂着愉悦的眼神,让梅老汉看得心肝胆儿颤,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花罗面带喜色的一句:我就知道,她是喜欢我的……梅老汉期期艾艾地跟花罗提起此事,花罗将大半个烤番薯都掰给了梅老汉,笑容如春风拂面:“我知道,她喜欢我。”梅老汉在番薯的香气中,脑子顿时嗡嗡地响。
  石先生啊石先生,你把什么人收在了家里,又把什么人扔给了我!梅老汉在家里跌足叹息。他转悠来转悠去,越想越不是滋味,小白脸跟小跟班,听起来很般配,可这算什么?梅老汉跺跺脚,将花罗打发到镇上买菜,自己也出发上山,走了半天的山路,山上的重明寺却大门紧闭,梅老汉没奈何,只得又去了附近的城隍庙,在熙熙攘攘的姑娘堆里赔着小心,终于求来了一支符。
  谁想城隍庙的神明竟如此昌明,如此灵验。梅老汉披星戴月地回来,正赶上花罗也一身臭汗地站在门外。
  “别提了,不知道哪儿来的疯婆娘,长得跟男人似的,突然从轿子里冲出来,愣是追了我半个小镇。”花罗将菜扔进厨房,不一会儿,就传来咚咚咚切菜的声音。梅老汉心里也咚隆咚隆地敲开了:不错不错,有戏!长得再像个男人,终归是个女的啊!
  再后来,梅老汉听说黄财主的女儿冲到石先生家里,将那个花半夏臭骂了一顿,好在没动粗。但黄千金骂花半夏的言语中,却有许多值得深思的地方。梅老汉不吃饭了,就在饭桌上静静地看着他。
  花罗自顾自地夹菜吃饭,头也不抬:“哦,我跟她说了啊,我喜欢的是花半夏。”
  

  ☆、惊世恋

  花罗拒绝黄千金的事迹,传遍了永昌镇,镇上的男人盛传花罗是一条不畏恶势力的英雄好汉。花罗隔三差五便到四方村中转一圈,那张色若春晓之花的脸,只消一个笑容,便勾去了无数村姑娘的魂魄。
  这一日,石大娘正坐在摇椅上做刺绣,紧闭的大门“叩叩叩”地响,她停了一时,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又拿起刺绣自顾自地做起来。石小宝蹦蹦跳跳地要去开门,石大娘还没来得及骂他,眼前便晃进来一张笑眯眯的脸:“大娘,我来看半夏。”石大娘说也不是,笑也不是,有些讪讪的,对方早已喊开:“半夏,我来看你啦……”一面便风也似的闪进房里去了。
  石小宝侧着脑瓜子:“娘,你为什么叹气?”石大娘心里一阵烦闷,只朝他努努嘴:“玩去吧,等会儿就吃饭了。”石小宝倍觉无趣,手里揣着一把弹弓溜出门去了。
  如今的小伙子哟。石大娘慢慢地拉出针线,看着手中的刺绣,心里有许多感慨。这些日子以来,左邻的张大妈,右舍的李大娘,村头的王铁拐,村尾的高屠户,街头巷尾,添油加醋,将花罗与花半夏的因果纠缠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又一遍:都说花罗迷倒了家家户户的姑娘,花罗竟只钟情于花半夏一人。
  那几日,孙媒婆天天坐在榕树下讲得眉飞色舞,逢人就讲:“村里的姑娘都七嘴八舌地拉着我打听呐,我走了老远的路才进了那破草屋,梅老汉那得意劲儿,还说花罗是他儿子。四方村谁不知道,梅老汉孤苦伶仃半辈子,哪有什么儿子?嘴上讨便宜罢了。那花罗,哎哟,真是俊,真是俊!看不上许多姑娘也是自然,那些姑娘都不肯死心,非拉着我问个究竟的,谁曾想,人家竟坦白说了,就只喜欢那一个。哪一个?白大夫身边那小跟班啊!瘦瘦小小的,跟小豆芽儿似的。哎呦,你们是没看见,那梅老汉啊,脸都绿了……”
  石大娘初时听闻时并不曾相信:“孙媒婆,你这可是扯谎,那花罗跟半夏,那可是兄弟。”孙媒婆说得板上钉钉:“我孙媒婆十几年给人说媒,眼睛跟刀子似的利!王八看绿豆,对没对上眼,还看不出来?什么兄弟,”孙媒婆有些鄙夷地道,“两张脸鼻子眼睛哪儿像了,这骗小孩儿的说法,也就骗骗你们罢了!”
  石大娘被她堵了回去,噎个正着。回去时仍有些不忿,饭桌上对着石先生大肆抨击孙媒婆那张嘴,正说得尽兴,冷不防花罗却上门来,带着一张愧疚的脸。花罗说,是时候该坦白了。石大娘嘴里还含着半口粥,瞧着石先生沉重的神色,倒像是意料之中。
  此时此刻,花半夏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死盯着帐子外头,瞅准了那人踏进来的时机,便使劲儿地砸了个枕头过去。可惜,那人轻巧接住,毫发未伤,脸上还挂着虚伪的笑容。花半夏气得两颊都激起血色,一阵气血上涌,索性躺倒,对着墙壁不吭声。花罗踱步过来,坐在床边,难得地轻声细语:“生气了?”
  花半夏哑着嗓子道:“不要你管,你跟他们解释解释,我不是你什么青梅竹马!”一双凉凉的手忽然摸上她的额头,还摸上她的脸颊,花半夏气得要坐起来抡他一个耳光,话一出口仿佛含着沙子似的:“你又想占我便宜……”花罗按住她的双肩,语气像在哄孩子:“你病了,得吃药。”
  花半夏浑身疲软,躺在床上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珠子,看那人出了门,心里依然像有火在烧:都是他害的!他不想娶那些村姑,凭什么拿我当挡箭牌!
  花半夏气呼呼地想着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她没有办法忘记,那日那个传说中的黄千金突然冲进门来,指着自己就是一阵谩骂,什么狐狸精兔儿爷,不三不四的话全砸到自己脸上来了,还说什么再纠缠花罗就要收拾自己。黄千金气呼呼地走了,花半夏也气呼呼地想了大半夜,风寒终于加重,到今日终于起不来床。谁知道,那个黄鼠狼还是上门拜年来了。
  花半夏想着想着,终是头疼难耐,眼皮子也支撑不住,慢慢地,便合上了。
  朦朦胧胧之间,仿佛有人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唤着:半夏,半夏。
  花半夏恍恍惚惚地觉得,是白飞白回来了。是他回来了。鼻尖掠过熟悉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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