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玉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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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玉生凉-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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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已碎成了齑粉,怔怔地望着窗外雪绒洒落也似是梨花轻飏,再过几日,梨花也要白头了罢。其实,他多想,多想能转过身,朝她伸出手去,将那浑身颤抖的她、慌乱痛苦的她拥进怀里,再最后抱抱她啊!可是,他不能,他们的身上都捆着那么坚实沉重的伦常的镣铐,那镣铐挣不脱啊!他已垂垂老矣,又怎忍去糟蹋她的豆蔻年华!他的心一阵绞痛,闭紧了双眼,他实在是怕他再抑制不住要去抱她,便横了心,意欲撇下她抬脚走出房门,却在正欲抬脚之时听得可怜的伢儿小声说了句:“封叔,等伢儿死后,你也在存玉堂种些垂丝海棠吧,”他只觉心痛到了极处,双手无力地扶上了门框,最后待她说完一句:“封叔,伢儿想吃糖豆了,可是,伢儿……伢儿再也吃不到了。”听完了这最后一句话,老狼再也掌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走出了房门,就真的,把孱弱绝望的她,一个人留在了房内。
  那一日集会后,他端坐在太师椅上,瞑目坐了许久,心想,这春日怎么还不来呢?这每一时每一刻,怎恁的都这样的漫长呢?他唤上了小厮,给贯子珠子们赐上了热黄酒,他实在记挂她,匆忙饮过了酒,吩咐他们快些回家避寒便散了会,他是心急得狠了,恨不得一路小跑回房,身后跟从的小厮竟也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只是,待得他刚走到屋前,便跪下了一排小厮朝他叩头恸哭到:“淳于二小姐殁了!”老狼似是被雷电击中一般,突然惊怔到无措,一脚踢开了跪在门前的小厮,恍惚着走到了床前,吩咐所有的小厮退下。他抚上了那被衾上被鲜血染红的海棠花,泪水一滴滴落下,打到了那一朵朵红艳艳的海棠之上,他这才坐到了床上,这才紧紧抱住了已冰冷的她,然而这一抱却已迟了这么久了。他绝望地用枯槁的手抚上她苍白如荼靡的脸颊,轻声唤她:“伢儿,伢儿,伢儿莫怕,封叔在,封叔抱着你,伢儿莫怕。”他复又抬起手抹了抹泪,想要吻上她紧闭的双眼,却又是不敢,只得将怀里的她越抱越紧,恨不得把她跟自己融在一起。他突然无力地嘶喊一声,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取下了自己腰间的竹笛,对怀里的她轻轻一笑,又为她吹起笛来,只因想起一年前的夏夜里,他与她并肩坐在石阶上,她抬头数着星辰流萤,他只顾着一遍遍吹着竹笛,歪歪坐着,只留给她大半个背影。忽的听她说一句:“若我罔顾了礼法、伦常、妇德,罔顾了一切抱住你,你可会……”那语气冷得不像她,“你可会顺势拥住我?还是会推开我?”
  她的话说得那样大胆通透,让他一年来无论何时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若我罔顾了一切去抱你,你可会顺势拥住我?”现在他终于拥住了她,然而这一抱,却已搁迟了那么久,竟搁迟了她的一生!就连她大限将至之时,他还是冷着眼将不断朝他靠过来的她狠狠推开了啊!自大哥死后,他们相伴四年,她一直偷偷地把他当做她依靠的夫君,他不是看不懂。而他,怕是心里也早已把她当做了发妻了罢,只是他万万不敢承认,自欺欺人那么些年岁,才算是恍惚也能把自己给蒙骗过去,可是,伢儿说的没错,他瞒得过别人、瞒得过自己,可却瞒不过她,瞒不过自己一颗早已装了她的心!大哥也说的不错,他骨子里,是那样的懦弱啊!懦弱到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敢去吻她;懦弱到她临死之时哀求他抱她,他却还是不敢伸手只是狠心走开,直让她含恨长眠,怕也要让自己遗恨终生罢。
  这岁月这样长啊!老狼抬起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两行泪。这样长的一生,他却没有一刻为自己而活过,他突然又想起那日庭前零露瀼瀼的牡丹,这才突然觉得可笑,原来他这看似悲哀的一生,竟都是错了呀,这一生,这并不属于他的一生,终究是从牡丹花错起,错到了海棠、蔷薇、直错到了今年的梨花了,怕是也要结束了罢,他突然心下不免哀凉,却又平静了许多,他的余生可能还长,可能还有不少姹紫嫣红的春日,然而,扭过头又凝神望向窗外的一片漆黑,听得那冷雨打窗棂,打得他心都寒了。他还有那么多的春日,可是,送归了今年这样短的春日,他的余生,怕是都与四季无关了吧!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更新时间2016…6…18 16:00:06  字数:6164

 六月三伏天气里,日头长了,人到晌午都不禁犯起困来。她倒了热茶,将那热钟子湃在了水晶碗缸里,又记起今日王爷才刚从朝堂里回来,往常他每每上朝回来都不免心情烦闷,烦闷到他周围的人都瞧得出来了,他倒是大胆,也不怕有人瞧见了他下朝后神色不好跑去圣上那边吹风。这天气这样的闷热,就算在廊下竟也是一丝风也没有。她本欲坐回那石凳上,一坐下却发现那石凳竟也是十分烫人,索性还是倚着柱子站着,站着还能解了午盹,一把抽出袖里的帕子,抬手拭去了额上的汗珠,才想起今日的天气是这样的闷,王爷心里怕是更要闷得不好受了,突然忆起了今日宋大人府上差人送来的岭南荔枝,她便起了身离了廊下,走进了毒日头里,便往厨房里欲去取那荔枝来,用井水湃一会儿就能连着茶一起送去王爷书房,只盼着王爷吃着能消消暑,心里也能痛快些罢。
  她八岁进的宁王府,她爹爹便是这宁王府的管家。在这十年里,她从没见过这位爹爹口中的小王爷。先宁王薨世时,竟也没有子嗣为其送终驮碑——不过这还是他们府里的人才知道的,外头的人都见着了袭爵驮碑的小王爷,可只有几个王府的老人知道,那其实是管家的一个侄子——她的堂哥。她也听说过,先宁王没有嫡子,是庶子袭的爵,可只是纳罕,那小宁王到底在哪儿呢?似乎这小宁王几十年来都未在宁王府露过面,宁王府无主,外人却一直不知道,只因宁王府从来都是大门紧闭,不与外人往来。年岁太久了,也只剩了她爹爹才记得,宁王府并不是无主,真正的宁王还漂泊在外,却不知为何还不归来。直到一年前,那苍老的“小宁王”才回到了宁王府,皇上赐下了许许多多的宝物珍奇给这位皇叔,似乎还扩了他的封底,朝廷政事什么的她都不懂得,只是曾经恍惚听得娘亲跟其他管事婆子议论时说了句文话,只四个字,叫什么“剿匪有功”。她只十八岁,大字不识几个,什么都不太懂,但也能看出这位宁王虽是漂泊大半生,一回来后却是风光无限,似那些说书先生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一点,他已是那样的风光,却不知为何,只终日郁郁,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不爱名利钱财,不好女色酒肉,虽是郁郁,眉宇间却也能瞧出同那观里的老道们差不多的神色来。他怕已近六十了罢,那样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却在五十几的年纪里才娶了夫人,也只有一个夫人,膝下子嗣也不多。他不太爱往夫人房里去,对所有门客下人也都是冷冷淡淡的,却不知为何对她尚温和体恤,也不只是对她,对与她相仿年纪的女孩子似乎都挺温和,这倒也是件古怪事了,关于这宁王,古怪的事情太多,任凭她怎么想,怕也都是想不破了。
  领着小丫头捧了钟子和果盘进了书房,小丫头朝瞑目坐在椅上的宁王请过了安便退了下去,她看他似是要睡着了,便福了一福,随后立在了他的案旁待命。因想着他怕是已睡着了,她便大了胆,微抬起头偷觑向那案上,只见一张纸上只工工整整写着方方正正的两个字,她并不认得,却也能记得这是他经常写的两个字,往往写完一次似乎就乏累了许多,正疑心这是哪两个字之时,他又缓缓睁开了眼来,她突然一惊,迅速便垂下了头去,低声回到:“王爷,这是昨日宋大人府上遣人送来的岭南荔枝。”他清了清嗓子,应了声:“嗯。”复又说道:“日头长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把老陈叫上来伺候我歇中觉就是了。”她又请过一个安,说道:“谢王爷体恤。”便欲抬脚离开,刚走到门口,宁王又突然把她叫住:“等等!”
  她回过了身,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他略沉默一会儿,后又不徐不疾地说道:“今日我给小少爷买了好些糖豆,可夫人说怕小少爷吃了坏牙……糖搁着也是搁着,这样,你过来,拿些下去,自己留着吃吧。”她虽是心里觉得古怪,却也只得上前拿过了案上的那一盘糖豆,谢过恩后,才徐徐退了下去。
  见她缓缓走出了房门,纤纤袅袅的背影又缓缓消失在了庭前,宁王这才起了身,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若是小伢儿还在,她也是十八岁了,只是不晓得她还喜不喜欢吃他送的糖豆。他低下了头,目光凝在宣纸上铁画银钩的“冷琊”二字,这是他练了整整一年的两个字,每次写完,都无端地觉得自己似是老了许多。抬头朝庭前的牡丹望去,却只能望见弥目的绿叶了。今年的牡丹似乎谢却得格外早,刚过了端午便花儿大朵大朵地坠进泥里了。今年花胜去年红,而今,却只剩了心下一半苍凉一半空,刚回王府时,他下令把府中所有的海棠都尽数拔去,再种下牡丹花,外人都以为他独爱牡丹厌恶海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甚是讨厌牡丹,割舍不下海棠。因为忘不了海棠花前傻笑的小伢儿,更忘不了五十年前他还小时,那么傻地去拾了堕入泥里的一大朵白玉牡丹。
  五十年前,他还是个调皮爱玩的孩子,追着一只野兔一路跑,他跑得那样快,跟在他身后的小厮都跟丢了,他追那兔子直追到了牡丹花丛里,撞了一身的残瓣香蕊。抬起手来掸去身上的花瓣,却无意间打落了一朵白牡丹,让那皎白的花儿堕进了泥坑里,他怔怔望着,想起夫子常说的一句“草木皆有灵”来,这才觉得自己怕是鲁莽冲撞了花儿了,便伸手拾起了那多沾上了泥水的牡丹,随后又抬起手,用衣袖去拭那花上的污秽。擦着擦着,却又隐约听见牡丹花园的另一边,有两个人在说着话。六七岁的年纪是正当好奇心重的时候,他罔顾了夫子吩咐的“非礼勿听”,只往前爬了几步,意欲听个清楚。听了一会儿方才听出,那两个人分明是父王与王妃。他是庶出的孩子,生母原是王妃的陪嫁,产下他后便早死,他便一直由乳母照顾。而府里正王妃却无所出,故父王也只有他一个儿子。七八岁的年纪,有些事情却也能看得通透,他虽是小,却也能看出这王妃素来不大喜欢他,而父王对他似乎也是淡淡的,这世上,怕也只有乳母疼他了罢。他手擎着那牡丹,倚着墙根发着怔,只是发呆想心事的一会儿功夫,却无意间听得墙的那边,父王长叹了一口气,王妃轻声问了句:“王爷,今日上朝回来为何这般郁郁?”
  宁王搁下茶盏,抬起手握住宁王妃搭在他脸上的玉手,轻声回道:“今日朝堂之上,圣上独留了我在书房议事,圣上说江南匪党日益猖獗,他想要出兵剿灭却又觉得师出无名,且现在天灾连连,民心不定,不宜大动干戈。圣上便问我可有好计谋,还说若我能献出一个十全之策,他便能扩我封地,赐我珍宝。这倒罢了,我只是纳罕,圣上为何还要独留我说此事呢?”宁王妃听后,也回过了头,低头呢喃到:“倒真是古怪的很……”沉默一会儿,忽又抬头问道:“圣上只是问王爷可有好计谋,难道没有暗示些什么?”宁王回道:“没有。”忽又觉得她问得古怪,便会问道:“你问这些作甚?”宁王妃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向宁王身边靠得更近了些,声音也更细更轻了些,缓缓回道:“我与淑妃娘娘未出阁时,曾与扬州巡抚柳大人长女是闺中密友。后来柳氏先于我姊妹二人出了阁,只听说是嫁于了姑苏淳于家,当时我只觉得左不过也是个名门大户,怎晓得后来竟成了匪党之首。前年我们往姑苏去,我念及往日情义,又想起柳氏新寡,还特特地去瞧柳氏,只是我去得不好,正值柳氏的小儿子病重,柳氏哭得跟什么似的,我也只得安慰着,低头往床上一看,真是把我吓得不轻,王爷猜怎么着?那病重的小少爷竟跟咱们宗儿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宁王陡然一惊,即刻****到:“淑妃娘娘可知此事?”宁王妃与淑妃娘娘本是亲姊妹,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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