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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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年-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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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来。人总是要自己活的,早点晚点而已,你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希年自然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求不得苦,但总好过求不得还要受人恩惠。
  他当然知道希年早晚会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当他赶去见她,她瘦得形销骨立,连话都不会说了,可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笑了,竭力做出让他安心的样子。也就是这一眼,费诺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任由她一个人就这么下去,他必须带她回去。
  他还记得在回T市的飞机上潘希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安然得像个婴儿,她靠着自己的肩头,他连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
  回到T市后,他带潘希年就医,安排转校,看着她再一次坚强地从病困中走出来,一切好像回到当年她失明的时候,但是又有什么能回到当年呢?
  他不知道潘希年对自己的感情是何时起了变化,正如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起了变化一样。但一切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以为他的若无其事和故不知情,能断绝潘希年的期望。
  直到半年前那个夏夜,他带她听完音乐会、吃完晚饭回来,她毫无预兆地在家门口紧紧抱住他的腰背,像年轻而柔韧的藤条,那样有力,充满希望。她绷着嗓子说:“费诺,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是我哪里不好不值得你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他分明可以闻见她身上红酒带来的甜美气息,也能感觉到隔着衣衫后依然炙热的手臂和指尖的温度,恍惚之间时光倒转,回到医院的那个夜晚,那个再也不想起又从不曾忘记的夜晚。可是他还是掰开了她的手,静静地说:“希年,你这是心理上的依恋症,暂时的迷恋而已。会过去的。你会遇到更好的。”
  ——哪里是不好,恰恰是太好了。希年可以以年轻作为理由和资本,他却不能用她的年轻作为借口。至少有一点费诺没有说谎,她会遇到更好的。
  费诺,费诺……“程朗的声音把费诺从沉思里拉了回来。面对友人疑惑的目光,费诺抱歉似的一笑:”不好意思,走神了。说到哪里了?“我一直说个没停,也不知道你哪里开始走神的。应该这么问,你听到哪里了?”
  给她安排转学之类的。“费诺眼前闪过不久前潘希年失去血色的脸,忽然觉得有点烦躁起来。
  哦,那你是早就走神了……”程朗想了一下,不得不把思绪回拨,“我说我劝过你转学这件事情的。这件事情做不得,你明知  道她迷恋你,你还把她留在身边照顾,这不是养虎为患吗……哦,好像也不该这么说……总之这肯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现在你也看到了,她迷恋你、喜欢你,你不打算回应就算了,现在又把自己的学生推出来,搞成这样……唉……”
  费诺不管程朗不赞许的咋舌,还是镇静地说:“我也说了,希年这是小女孩一时的迷恋,找到合适的人,谈了合适的恋爱,自然就没事了。她和云来很般配,我也不止一次看见他们同进同出,提一句而已,难道我和她连提这么一句话都不能提了?”
  你不要和我发脾气……“我没有发脾气。”费诺飞快地截住他的话。
  被堵话程朗倒也不生气,笑着摊手:“我是说,既然你也知道她找到合适的人谈恋爱就没事了,就不要心急,听之任之好了。说起来你和希年现在这样,实在是你关心过了头,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你啊,对希年,真是……要我说,很多事情根本不要管,你就是管得太多。”
  费诺不悦地皱起眉:“她是我的责任。”
  她不是。你就是抱着这个念头,才累成这样。当初她瞎,不是你的责任;后来她患忧郁症,也不是你的责任;现在她暗恋你不得,更不是你的责任。你什么时候对她该负责了?而且说到头,也就是你这个莫名其妙的责任来责任去的鬼念头,才让你不回应希年的感情吧?“胡说八道,”费诺阴下脸,“程朗你失心疯了。”
  还是你真的根本不喜欢她?为她做所有这一切全是因为潘老师当初对你的知遇之恩?一点没有别的私心?那费诺,我将来一定要我儿子也去做老师,说不定什么时候一瓢饮得一死士了,多划算的买卖。“当然是真的。她是潘老师和艾姐的女儿。还有,说我就算了,我们快三十年的交情。你不该这么说潘老师。”
  程朗没想到费诺这个时候还在维护潘家,硬是被噎了一下,正要再说,门铃响了。
  费诺看了他一眼,转头去开门,先进来的是纪晓彤,随后潘希年才跟着进来,还是面色苍白,但神色之间已经安宁了很多,一副拿定主意的架势。和费诺的目光相接之后,她没有躲闪,定定站住了,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云来是很好,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只是费诺,你要知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所以下次你要想好。”
  她的声音渐渐失去了生机,眼睛也隐去了光彩,说完之后勉强笑了一下,说:“我还约了人,先走了。程大哥,晓彤姐,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们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说完也不等任何人挽留,扭头又出去了。
  这孩子真是……我去追回来……“费诺却拦住了纪晓彤:”晓彤,算了,别追了。外面这么冷,一来一去容易着凉。你看你脸冻的,我给你倒杯热水。“可是希年……”
  她想走,留也留不住。勉强留下来,也不见得愉快。“话已至此,纪晓彤也不好再说什么,没有再追出去。但心里有事,到底是藏不住。她先是简单说了一下和希年在外面的情况:”我当时追出去,她人没走远,就拦下来,劝她回来。说起来费诺,她再怎么发脾气,还是不舍得你,你看,还是要回来和你说一声再走。“费诺抿着嘴不做声,程朗也低头玩手里的杯子。纪晓彤见无人接话,气氛实在沉闷得可怕,又问:”我陪希年散了一会儿步,你们呢,在说什么?“程朗就说:”没什么。“纪晓彤自然不会信,看了看费诺的脸色,又看了看自家先生的,轻轻地说:”费诺,说真的……“晓彤!”程朗急急打断她,“你别多事。”
  彤白他一眼,不管:“你和程朗照顾希年是看在潘老师的情面上,我和希年却是随着艾静姐的缘分。要不是她当年拉我一把,把画交给我起步,也没有我的今天。希年现在是没父母,你也照顾她,这不错,但你们一没血缘、二没恩怨,彼此单身,也没谁生什么重病,到底是什么原因,她死心塌地喜欢你,你却一次次地把她推开?她就这么一无是处,入不了你费大博士大教授的眼?”
  程朗蹙眉:“你这是干什么?男女感情的事,没有就是没有,哪里是条件不好能说清楚的。当初你我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个穷光蛋,比我条件好的人可不是满城都是?”
  你也说男女感情的事,有偏说没有,这又是怎么回事?我真是搞不明白了,费诺你喜欢希年有什么值得掖掖藏藏的?两情相悦不好吗?你非要把她往别人怀里推?这是在演哪门子的戏?“费诺听他们两口子你来我往了半天,终于找到个插话的间隙:”我是喜欢希年,我也喜欢晓彤你啊,朋友、亲人,怎么不是喜欢。“你们少给我玩文字游戏!”纪晓彤素来是心直口快的,听费诺这句话火都上来了,“是不是觉得她是你老师的女儿,年纪小了那么多,你又照顾了她那么久,传出去难听?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又不犯法,妨碍谁了?亏你在德国待了快十年!”
  程朗拔高声音喝断她:“纪晓彤你闭嘴!在这里胡扯什么?费诺当然和潘希年不合适,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潘越和艾静的事情在我们学校闹成什么样子,外人的话说得有多难听,潘老师为了这件事情吃了多大的苦头,又吃了多少年?艾姐呢?老师和学生谈恋爱现在不要紧了是吧,养父和养女呢……你别给我说他们两个不是这层关系,外面的三姑六婆碎嘴起来可不管你这套!希年才多大,你就知道她这不是失去父母之后孤苦无依一时的依恋发作,要是几年之后改主意了,后悔了,她一个女孩子传出过这种事情,举目无亲的,将来名声怎么办?你以为是费诺在怕流言?他就是替希年和潘老师一家想得太多!别说什么狗屁真爱,现在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爱!再退一万步说,费诺还帮希年代管过半年的家财,希年现在多少身家,潘老师那个混账远亲你知道这一年多两年来明里暗里找了多少麻烦,怎么,非要让那个混蛋外面散播的谣言坐实,是吧?你真是不怕费诺家老爷子气死!”
  他气都不换连说了一大通,说完之后猛喘气;费诺不免苦笑,这不愧是多年的老友,一番话说起来虽不十分中,但亦不远矣。他见程朗也激动起来,正想开口调节一下气氛,不料纪晓彤猛地拍了桌子:“程朗你再敢对我吼!少把一点事情说得和真的一样,你们男人都一个样,想得天远地远,就是不替眼前的人想一想。你们到底问过希年是怎么想的没有?她在乎不在乎你们说的这些东西?闲话怎么了?如果不是意外,潘越和艾姐现在还是活得快快乐乐的,也没有少一根头发。还有你就把费诺说得这么没信心,希年这么没长性,就非唱衰他们两个人?我看你才神经……”
  晓彤,你和程朗都冷静一点。“听到这里,费诺才沉声开了口,”为这件事情伤了你们夫妻俩的和气不值得。希年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我一直只把地当做费老师和艾姐的女儿,仅此而已。她年纪还小,又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身边没了别的亲人,只有我,难免胡思乱想,过去了,也就好了。“他的语气始终很克制,从来不说谎的人一旦开了口,似乎更容易令人信服。他暗自嘲笑这个虚假的自己,语调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和动摇:”也正是因为没有别的亲人,她没想到的,我要替她想到,没想开的,不能过分纵容,这也是为她好。我想希年将来会懂的。“费诺说完这一番话,拾眼看了看纪晓彤,后者听后只是笑了笑:”费诺,这不是念咒,念一万次就成真了。你这个人,总是为别人想得太多,自己想得太少,不值得。不管程朗是怎么个态度,你又是怎么考量的,我反正只是个女人,不懂你们这些伟大的情操,希年迷恋你,你也没真的就像你说得那样只把她当老师的女儿,别让自己后悔。“这番话奇异地刺到了费诺,他也看着纪晓彤,定了定神才再次开口,这次再说,语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你我都不是二十岁可以走错一步、什么都能再来的年纪。但是希年只有二十岁,以为只要是真心的感情就是美好的,以为无论发生都可以再来过。你看过艾姐哭的样子吗,潘老师又为什么决心搬到岛上住?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答应了艾姐要好好照顾她……不,她是我的责任,是我最珍视最宝贵的人,我看着她怎么从最艰难里一次次咬牙走出来,再没有哪个活着的人比我更不舍得她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害……“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潘希年离开时那绝望和凄凉的目光,心一乱,随手拂到了茶杯,任已经冷却的茶水翻了一桌都是,又顺着桌沿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地。费诺知道自己已经说漏了嘴,但又不怎么在乎了:”晓彤你也不要这么天真,以为顶着爱的名头一切难题就能迎刃而解。我当然知道爱是什么,但这是我现在唯一不能给她的东西,我不想伤害她,更不想让别人用这个伤害她。所以我宁可她痛这一次、恨这一次,也绝不要她再受一丁点她父母当年受过的委屈和流言。我费诺没有别的本事,落子无悔,这点你不必担心。“一段话说得掷地有声。费诺素来有谦谦君子之风,这样声色俱厉的模样别说纪晓彤前所未见,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程朗也不记得上一次见他这样发作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夫妇两个一时间都哑了声,彼此交换着眼神,谁也没有再出声,只能沉默无言地望着费诺。
  费诺说完之后很快地冷静了下来,反而觉得有些微微的乏力。难得激烈之后,双手、脸颊乃至心口居然是凉的,缺乏任何热忱的温度。既然已经失言,他也就无意再去隐瞒更多,只是再一次遵守成年人狡猾圆熟的社交礼仪之一,彼此心照不宣又不再提起。他又一次垂下眼帘,抽出纸巾来默默擦干净桌上被自己打翻的水。等桌面恢复,他的心绪已经彻底地平静下来,抬起头对有些发蒙的纪晓彤安抚般地一笑:”我们都说了这么多,应该口渴了,来,再喝点茶。“纪晓彤注视着平静如常的费诺,终于摇头:”你不要让自己太苦。再说……算了,你自己什么都想得清清楚楚,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也不早了,我先去车里开暖气,程朗,你再陪费诺聊一会儿。“她体贴地抽身而去,留下费诺和程朗两个人。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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