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一片故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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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一片故人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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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于是手指着马厩里面说:“我最喜欢的‘黑风’马得了火眼,这可是急症!他却没及时找大夫来瞧,等我回来的时候,‘黑风’的两只眼睛都坏掉了,你说他该不该死?”弘昌说话的时候,眼中闪着泪光,表情就像一个痛失所爱的孩童。乌尔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暗想:不过为了一个畜生,何至于此?他怜悯地看了看那长凳上的奴才,只见他满脸血污,连容貌都辨认不出来了。碍于尊卑有别,乌尔隆不便苛责弘昌,只得痛心地劝道:“二爷不必再动怒,这奴才现在也尝到了苦头。爷戾气太盛,恐非王府之福。”弘昌似乎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狠狠地瞪了乌尔隆一眼,却没说话。
  燕生听说关于一匹叫“黑风”的骏马,不由得心痒起来,主动上前对乌尔隆说:“乌大人,能否让奴才看看这匹叫‘黑风’的马儿?或许,我能帮上点忙。”“你……”乌尔隆迟疑地看了弘昌一眼,他微微点了点头,未作反对。他们三人来到马厩,只见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横卧在马槽旁,眼皮耷拉着,不断流出泪水。燕生看到这匹马儿体型健壮,浑身毛色如黑锦缎一般又亮又滑,不禁赞道:“真是匹好马!难得的宝贝!”弘昌站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说:“有两下子,算你识货。”燕生轻轻地抚摸着“黑风”的背,嘴里发出“呜啊呜……”的声音,待它整个身子放松下来,便用手小心翼翼地翻开眼皮察看:瞳子上已有脓疮,整个眼圈都染上了一层火红的颜色。“咦?它居然不踢你?”弘昌大为不解地说,“‘黑风’的性子可烈了,只有我能靠近它,你是怎么做到的?”燕生并不回答,叹了口气,站起身对乌尔隆说道:“府上一定有好的医生,赶快请来替这马儿动手术,务必除去双眼上的脓疮,再晚就来不及了。”说完,他又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瓷瓶,说:“这里面的药,在它手术完后敷上,天天记得清洗。”“等一下,我凭什么相信你?”弘昌提高声音问道,眼神中满是轻蔑和怀疑。燕生环视着整个马厩,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镇定而自信地回答:“我相信,二爷是爱马之人。即便王府有良驹千匹,二爷心头所钟爱的也就只有那么几匹而已。‘黑风’马确实难得一见,奴才只是不忍心见死不救。相信与否,还请二爷您来定夺。”弘昌一时无语,心中只是暗暗称奇:小小一个侍郎府里,竟有如此厉害的奴才?
  乌尔隆亲自送燕生到府门之外,十分客气地说:“请代下官向侍郎大人问好。”燕生拱了拱手,笑道:“乌大人言重了。奴才身份卑微,不劳远送,就此别过。”乌尔隆站在角门口,朝着胡同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八)

  差事一办完,燕生顾不得先回马场换身衣服,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安府门口。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黑漆漆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只留一边的角门半开着,供人出入。燕生径直走到门房口,透过窗户看到老秦正卧在炕上抽旱烟,满屋里烟雾缭绕。他隔着门轻唤道:“叔,是我!二爷这会儿在家吗?”老秦只顾着吞云吐雾,连头也不曾抬一下。燕生只得伸手拍起房门,老秦不得不直起身子,待一探头看到燕生的脸,竟理也不理地把脖子扭向一边。怎么回事儿?燕生大为不解。不过,他一向知道这个老秦的脾气,在年轻后生面前就爱倚老卖老……想到这一层,燕生心头释然,他只是笑笑,就朝府里头走去。
  园子里树荫参差,落花满地,已有几分秋意。安俊书房的门朝外开着,燕生看到里面没有人。他倚靠在月洞门边正发愣,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咦,怎么是你?”两人目光相遇,都有点惊讶。燕生认得,这是二爷房里伺候的丫头乐芳。“爷还没回来。纪总管叫他到厅上去了,说是傅三爷和纪英回来了。”不知为何,燕生觉得乐芳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似乎比往常冷淡了不少。“哦,”燕生漫不经心地应着,心想:毕竟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心里头有了顾忌,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亲热。于是,他淡然地笑道:“那我就先在园子里头转转,等爷回来了,我再来。”乐芳没有回答,脸上仿佛有怨怪的意思,说:“那你自便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秋和纪英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纪福一手拄着拐,脸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颇有几分得意。“爹,你的腿怎么弄的?”纪英看到父亲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连忙关心地问。“没什么大不了的。”纪福不以为然地摇着大脑袋,道:“走路时不小心磕着了。”话音刚落,安俊一挑帘子走进来。他披着一件墨绿色的轻裘外套,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房间里三人赶忙打千儿请安,安俊亲手扶住纪福,温和地说:“你就不要勉强了,咱们不拘这些。”说完,他让大家都坐好,自己则端坐在厅堂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安俊看着傅秋和纪英,口气有些不满意地说:“怎么耽误了这么久?眼看马上就要入冬了。”傅秋和纪英均是一愣,面面相觑,都没想好如何回答。纪福想打圆场,可是刚站起身,就听安俊说:“你别打岔。还是让老傅说说吧。”
  此刻一直低着头的傅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沉着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我和纪英是上个月二十五到的沧州。刚到就听说今年收成特别好,我们亲自下地看了看,确实如此。我找到了管账的老孙,让他把三年来地里收支进益的明细拿来过目。原来,除了每年缴上来的,他把剩下的都交给乡下的作坊磨成了面粉。卖得的钱作为大家伙儿的福利,平均分到各家的头上。”傅秋说到这儿,抬眼瞧了瞧安俊的脸色,只见他神情平静,听得很认真。他才继续说道:“虽然这是老孙自作的主张,但依老奴才来看,一年到头下来,庄子上的各家各户都辛苦得很,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丰收年,大家伙儿图的就是个高兴。只要他们把府里头的进项留够,其余的就随他们自己处置算了。”还没等安俊开口,纪福就连忙站起身说:“不管怎么说,也要先回禀主子啊。老傅你还帮着下面,真是把这些奴才们‘惯坏了’!”傅秋脸色一沉,不大高兴的样子,毕竟当着安俊的面,他不便与纪福起争执。安俊沉思了片刻,才笑道:“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示意二人都坐下,说:“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老孙他们算是我们安府的老人了,兢兢业业数十年在田庄上干,守的是我们安家的产业,这么一丁点儿的东西,我们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
  听到安俊这么说,傅秋才放了心,他也不在乎纪福那张拉长的脸,起身对安俊说道:“我和纪英本来是要赶回来的。但老孙非让我们等土物、鲜货用车装好了再一道动身。他告诉我说,想让主子们尝尝新鲜。我寻思着,难为他们想得这样周到,也正好让纪英多点时间跟在后头学习,就这么着耽误了下来。二爷若是不满意,老奴才一人承担就是了。”“哪里的话,”安俊赶忙走到傅秋跟前,拉着他的手诚恳地说:“傅三叔言重了。我绝对没有怪罪的意思。我主要是担心你们师徒俩的安全。”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跳动的棱骨透露出此刻内心的波澜,只听他低沉的嗓音说道:“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傅诚。现在,我再不能让您出事。”傅秋讶异地看了安俊一眼,心里头仿佛被撞了一下,出了会儿神才缓缓地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二爷这么说,老奴才如何当得起?”一旁的纪福似乎还想说什么,安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吩咐下去,置办一桌酒席,等傅秋他们安顿好了,就为他们接风洗尘。这一下子忙忙碌碌竟已到掌灯时分。
  吃过晚饭,安俊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早早地回自己院中去了。他心里惦记着燕生和府衙里的公务,整个人只觉得神思倦怠,头重脚轻。他抬起头看到一轮皓月当空,满园墙上树影斑驳,不由得感到了一股由衷的寂寞。自妻子病逝之后,他回房过夜的日子就屈指可数。然而今晚,他却看到正房内早早亮起了灯火。他忍不住从通往书房的小径上折回来,绕过回廊转到房门前。安俊伸手一推,才惊讶地发现,房中一切竟仍旧是原来的模样。他信步走进去,看到床顶上依然悬挂着大红色撒花纹帐,与新婚那晚一模一样。各种橱柜摆设按照当初妻子的喜好摆放整齐。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全,砚台中尚有清水,下面压着妻子当日未画完的一幅荷花图,虽然笔法稍显稚嫩,但已初具气象……这一瞬间,安俊泪眼模糊。
  “二爷回来了!”背后有人欣喜地说,安俊慌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回头一看,原来是丫头乐芳,端着一个大铜盆走了进来。“二爷今天回来得好早。”她一面说,一面把盆子放在桌上,然后就拿出剪子来剪灯花,好让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光亮些。看她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对安俊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此刻,安俊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斜躺在藤椅里,头靠在枕头上,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丫头:不知从何时起,她原本松松地垂在脑后的长辫子已被挽成了一个髻。身体长开后,形成一条曼妙的曲线,纤细的小蛮腰下便是丰满圆润的臀。不知不觉中,当年不起眼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就这样在安俊面前走来走去,浑身散发出一种勾人心魄的美。
  “乐芳,”安俊坐起来问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布置的?”“还是按二奶奶当初的意思。我知道,爷回来看了心里会喜欢的。”她回过头浅浅一笑,脸颊有些微微发红。“你今年十六了吧?”安俊接着问道,“嗯。”她认真地点点头,又看了安俊一眼,仿佛期待着什么。“时间过得真快啊。”安俊沉浸在感慨之中,忽然,他嘴角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说:“我看是该给你找个男人了,大姑娘总是要嫁人的嘛。”一语未了,乐芳急得整张脸都白了,“不,我不要嫁人!”安俊一脸错愕,他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抗拒这件事。“为什么哪?像雪琴那样嫁了不是很好吗?”尽管安俊困惑不解,但他依然用平静的口气询问着乐芳,他想了解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房里一阵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安俊记得,乐芳是跟着妻子陪嫁过来的。当时一共有四个陪嫁丫头,都差不多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后来,随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天儿和琪儿的出生,秋晨和雨铃被拨去照看孩子了,他和妻子的房里就留下了乐芳和雪琴。安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宥。照规矩,府里的丫头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可以在小厮中自己选一个婚配。这对这些卑微的奴才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良久,安俊看到乐芳满面通红,薄薄的嘴唇翕动着,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我……我不想嫁人,我要一辈子伺候二爷!”安俊不禁怔住了,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了,这丫头的心事自己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其实,自妻子过世后,安老夫人曾多次与他提过,即便不愿再娶,也应从房里的丫头中选一个好的作为填房。可是每一次提出来,安俊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死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办法像别的男人那样三妻四妾,普天之下,他安俊只爱妻子一人,矢志不渝,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有独钟”吧。他自嘲般地摇摇头,脸上挂着苦涩的微笑:他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未完成,又何必耽误了别人的幸福?
  “我知道,爷不要我。”乐芳大着胆子,福下身子,突然跪在安俊脚边,抱住他的腿哭求道,“只求您让我留在身边伺候,行吗?”安俊看她泪光盈盈的样子,心中不忍,忙扶起来安慰说:“我又没有逼你嫁人啊。你这样干什么?”“那您是答应了?”乐芳急切地问。“嗯。”安俊只得点点头,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真的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哪里知道平凡幸福的可贵……”乐芳看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忙把他外面的褂子脱了,把床上锦被铺好。安俊躺进被窝里,只觉得香味儿袭人,浑身暖意融融。
  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乐芳还在身边说话。“那一年,我跟着我家姑娘嫁到安府,头一次见到二爷您。那个时候,您最喜欢骑马,还常常和人比射箭。可谁能想到,您一到了我家姑娘面前,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斯文有礼不说,还有点傻乎乎的。……”“乐芳,”安俊喊了她一声,她没听见,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在府里常听人说,二爷性格刚强,是武人脾气。可是,我从没见过您随便发火。您知道我们几个丫头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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