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只硕大的眼睛自他的肩头出现，而后眨了眨。
那眼睛努力地将自己从那人肩头拔了出来，像是一只浑圆的黑球一般，滚到了他耳边。
“茫雪！”
“茫雪！”
“茫……”
第三声还未喊完，躺着的人已经一动，醒了。
青丝滑落，白衫轻扫，他坐起，动作依旧潇洒，那张脸却有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只剩下一双清冷的眸子还带着些熟悉。
夜魅愣愣地看着那张只能算是干净齐整的路人脸，不禁没了言语。
“夜魅？”茫雪也是一愣，自榻上捻起这只忽然出现的黑球，蹙眉问道。
“哦，我找你有事呢。”他没时间耽搁，随即就挑重点的将全部经过说了出来。
茫雪眉头皱起，疑惑道。“你的意思，是那灰界的妖物要害紫玲？”
“不，不只是灰界。他们提到的北边，我总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会是克依的妖物，甚至，可能是散落在人界的野妖。”
“可是，你也说了，无界之妖最是松散，各自为政，他们为何会不惜联合，也要抓住紫玲。”
“他们的背后，说不定还有着更高一层的势力，更为隐秘的势力。”想到会有一股不明势力隐在暗处，伺机对付紫玲，他的躁动不安就像失控的恶兽，在身体里冲撞破坏。
“夜魅，那妖物，你可见过？”茫雪略一沉吟，忽的抓住了一个重点。
“你说那张白脸？我没有见过。”话是这么说，可是 ，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什么？！”夜魅一惊，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茫雪。
“他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挑在话全部说完的时候，才对你附身的人动手，你不觉得太巧了嘛？”
这……他原本也有过疑虑的，不过，迷踪老祖说了，他的功力大有长进，他还以为……
“其实无妨，不管他察没察觉，我们现在都什么也做不了。”茫雪看着眼睛不断提溜的夜魅，知道他在担心。“反正，在她身边，我们也甭想放心。你先不要宣扬，这件事由你我二人先盯着就是了。”
夜魅眼眸一顿，看向面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人，顿时无话了。三个月不见，茫雪身上似乎又多了几分从容不迫。
茫雪此时也看着夜魅，似乎能透过这只眼睛看到他的人一般。夜魅这家伙，方才虽然紧张，复述的话语却一丝未错，详略恰到好处，真正是长进了不少。
“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事事都让她操心。
两个男人对视许久，竟是难得地生出了一丝默契。
“对了，如今三个月已经过去，你为何还在江南？”
茫雪独自北上，为了保险，他分了一束妖力在他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家伙竟是比他融入得还要迅速，入城的第二日就已经游刃有余，除开那时不时迷路的坏毛病，也没什么让他担心的。
所以，他也就暂时没管，让妖力休眠了。
“我没有你们那么多的时间历练，自然得在路上好好把该学的都提前学好。等雪域事了，我想尽快回来。”
夜魅看着他，又是一默。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男人，曾经轻视人族寡淡而活的这个男人，会为了提前哪怕一日回到紫玲的身边，放弃他的一切过往，宛如一个初生的“孩童”一般，走进人界，学习、成长，与人而伴。
“放心吧，你不在，我也绝不会让她出事。”
茫雪一扬眉，手指一动，夹紧了手中的黑球。
“喂，你别掐我啊！”夜魅一动，自他手中挣脱，挑衅地笑道。“你慢慢来，我不介意独占着她。”
见他抬手要掐，夜魅一躲，闪到另一侧。“对了，你这个点怎么就躺床上了？”他回到迷踪林的时候，不还是下午吗？
“现在都天黑了，你指望我去哪？”茫雪抬眸瞅他，好像看一个傻瓜一样。
“天黑了？？”夜魅一愣，转眼看看黑漆漆的纸窗，惊讶道。“那白脸，竟然伤得我如此重，聚力就花了两个多时辰！”
“不说了，这□□力量有限，不能久用。经过这一次折腾，以后，我恐怕也只能休眠地藏在你身上了，最多能出个声。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呵，这唠叨的老毛病倒是还没改。”
“你！”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笑起来。
“得了，你回吧，我不会有事的。”
“最好是了。”夜魅瞪他一眼，也不再耽搁，化作一抹黑色，回到茫雪的肩头。
床榻上，茫雪垂下眸子，自枕头下拿出那只方才悄悄藏起的紫螺。他将紫螺拿的这么远，她应该是不可能听到的。
只不过……
他的计划估计也得改了。
他无论如何，再等不了那么久。
四年时间。即便再困难，他都要在她回人界之前赶回来！
六十八 无色之雨
海风微咸，扫过人的面颊，带着一丝潮气。
“原来冬天真的有不下雪的地方。”
何止是不下雪，连一丝寒意都没有……
少女望着湛蓝的海，莫名地想念起了冬日的寒冷和那洁白的雪花。她感觉奇妙，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想念那冰冷刺骨的感觉。
“发什么呆呢？”风祁瞅见仰着小脑袋的她，不自觉地就凑了过来。虽然如此，他却又刻意撇开了眼睛，没有看她。
“嗯？”紫玲转头去看他，看见这小孩别扭的模样，不禁嘴角一扬。
正要说话，一阵细小的声音乘风而来。
大战台（三方大战后风祁给起的名字）上，蓝雨双腿微曲地站着，双手相抵，正全身贯注地看着面前一根立着的木板。
只听她爆喝一声。
一团水球瞬间自空中出现，而后弹射而出，打在木板之上。
水球在撞击的瞬间碎裂四散。
少女瞳孔一缩，双眼在双手垂落的同时闭上，眉眼间现出一丝痛苦。
然而随后，她又睁开了眼睛，调整了自己的站姿，重新开始聚气。
反反复复，无力而执着。
“你跟她说了什么？”紫玲秀眉轻皱，看向风祁。随着风祁的教授，蓝雨对于水的操控和妖力的控制已经好了很多，整个人也比以往要欢愉一些，所以她一直也没有干涉他俩。
“没什么，不过是跟她说，要打倒面前那个木板。”少年看她皱眉看过来，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
打倒那个木板？“风祁，你知道她是控水的，跟你不同，本就不善于攻击。那木板是铁黎木吧？那木材硬度胜似钢铁，加上地面还是龙族化成的海礁……按你的性格，插入地面的深度绝对不浅，要打折那木板完全不可能。”少女抬手伸出一指，戳了戳男孩的脑门，“她哪招惹你了，需要这么折磨她？”
“我还没有用铁桦树板呢。”风祁一扁嘴，完全没有把紫玲的话听进去。
“你的意思，我还该夸奖你啦？”紫玲白他一眼，转身朝着蓝雨的方向走去。她一阵子不管，这家伙就这么大胆了。不过……蓝雨那小妞居然没有反抗，也真是奇怪了。
“别去，是她自己说要训练攻击的。”见她要去，风祁一把拉住紫玲的袖子，说道。“战斗是每一个人都渴望掌握的能力，这与属性和性别什么的都毫无关系。没有人是甘愿等待救赎的。”
“她也许可以悠哉一时，躲避下去，可是你知道的，她不可以。她没有资格那样地活着，她自己很清楚。”
紫玲一顿，眼中那个倔强尝试着的少女身影清晰了一瞬，又模糊起来。她缓缓收起迈出的那只脚，说道。“可你这方式不对，应该循序渐进的。”
“你说实话，”风祁松开她，走前几步，与她并肩。“若是你，只用水系法术，可以做到吗？”
若是自己……紫玲想了想，缓缓点头。“你这小伎俩，还难不倒我。”
啧……风祁一挑眉，嫌弃地看她一眼。“蓝雨那性子，需要的是开窍。先别管她了。我要去人界一趟，一起吗？”
紫玲也挑眉，斜着看他。“去人界？做什么？”
“你就说去不去。”听见这句话，风祁恼了。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总是左一个为什么，右一个为什么，等他解释老半天，又直接告诉他“我没空”。就不能直截了当地回答嘛？！
紫玲回头看一眼还在“战斗”着的小青蛇，眼眸低垂，而后看向风祁。“好啊，走吧，我正好有些事要办。”
风祁猛地抬头，盯紧她，“那就走吧，现在，马上。”
紫玲看着一脸期待的小孩，憋住笑，背手走了出去。风祁啊风祁，你这样“照顾”蓝雨，确定不是因为人家不肯陪你出去玩？
海礁之上，少女的身影依旧固执地立着。
水球，一次次地飞出。
在空中划过，表面泛起波纹。
而后，击在木板之上。
整圆破碎，向着四周飞散开来。
水顺着屹立不倒的木板滴滴滑落。
“啊……”
少女乏力地倒在地面上，一双腿开始不可抑制地轻颤。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这片湛蓝如洗的天空，胸口的闷气感却越来越强烈。身子毫无气力，她艰难地抬起手，挡住那刺眼的光线，眼角却有泪滑落。
一颗一颗，逐渐地汇聚成片。
毫无……办法。
是的，她承认了。
她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水，她安生立命的能力。
就凭这手指一戳就破的水！
她要怎么杀敌！怎么报仇！怎么拯救她那些族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一直以来，她也做的很好。
然而，她错了。
流光，不过是她利用水势将夹带的隐藏利器扎入敌人的心口。
覆魂，是错引别人的攻击，让他们偏离原来的目标，误伤他人。
可是，人族的利器何其难得，况且流光只适合临场偷袭；而覆魂，一旦被防备就极易被破，只会迅速失效。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救不了她的族人。
她不过是能够自保，仅仅能够勉强地活下去。
她却以为，她可以战胜面前的一切，站到她世界的顶端，摊开她强大而慈悲的双手，去拯救那些可怜的人。
多么滑稽，多么不自量力。
多么……可笑。
……
她是什么时候起身的？
她不知道。
只是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
带着她走过礁岸，攀登进入龙宫，走进石道。
又要去看书吗？
那些冰冷无力的文字，能够解救她吗？
解救？
她不是该做施救的那个人吗？
原来……她早已经等待着被解救了嘛？
啪嗒。
有水坠落在石面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哪？这么冰冷、黑暗。
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好近。
近到仿佛就在面前。
黑暗里有脚步声响起。
伴着啪嗒啪嗒的声响。
走近。
“哼！”
一声冷哼骤然响起，地上的人还未回过神来，四周火光骤然亮起，让人眼前一白。
危险！
心底的声音在一瞬呐喊起来，她身子一动，本能地跳开几步，眼前的煞白却还未消去。
刺啦！
衣衫被划破的一瞬，她脑中一疼，清醒过来，身子已经一软倒在地上，避开那攻击而来的东西。
视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她才看清，自己还在甬道里。
谁在动手？！
“擅闯龙宫者，死！”
忽的，对面一个声音爆喝而起，一个黑影扑来，夹起一丝风刃！
龙族人？！
龙神不在，自己被当成贼人了嘛？！
想起之前初见龙神的经历，她已死了解释的心，准备战斗。
偏头躲过风刃，她高高跃起，藏入火光照不到的暗处，四处察看。
果然，有一个穿斗篷的人立在不远处，正搜寻着她的踪迹。
她没有带武器，流光无法使用。
可是，自转的风刃能够吹散她的水，无论攻击还是自保，都无济于事。
如何是好？！
风刃迎面袭来！
蓝雨一惊，只来得及跳开，却是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地上，而后狼狈爬起。
这个人，竟是一言不发地就发起了攻击，还看穿了她的位置！
为什么？！
脚下一紧，蓝雨背脊一凉，才想起之前曾被龙神扣住脚的一幕，却已经为时已晚。
她尖叫起来，抬手想要去拔自己的脚，双手却在下一瞬被牢牢锁死。
“我……我是龙神的客人！”
这一刻，她再无办法，只能颤抖着双唇，祈求那人会考虑去验证一下。
“龙宫，从不迎客，何来客人。擅闯者，死。”
“真的，是真的！你问问，你问问龙神大人就知道了，我没有骗你，我的朋友也在这……不信你找找！有的……紫玲在这里！还有风祁……”
“还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