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晚熟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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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晚熟十六年-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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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唐大公子身体大安再能四处闲逛的时候,已经从夏末秋初转入深秋。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此时正值城中一年一度的诗会。
  小时候,唐慎之最喜欢的就是赛诗会,每每赶到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他总是要千方百计地从正在游山玩水的四面八方赶着返回来,且从十一岁到二十岁之间,十年时间中有八年的诗魁都是唐家大公子。但是自两年前祖父因急病辞世、家变式微之后,他对参加诗会的兴致就再也没有之前那么浓烈。
  今年又到了这个时候,唐慎之原本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的,奈何高子衡、赵金云、韩子笑他们的兴头却很是浓烈,又非得扯着他一同前去。唐慎之便应了这个诗局。
  和往年也一样,凑热闹的多、懂行的也不过二十余人。绕着场子走了两圈,唐大公子心中粗粗一算,这些人当中,在赵金云诗才以上的不过七人、而在赵金云诗品之上的却不逾三人,如果发挥得好、文也对题,洪二公子用不着他也能稳坐前三甲。唐慎之瞧瞧身边站着的高子衡高公子,瞧他端着把玉骨折扇,心中好笑,伸手一指那折扇,道:“现在已经时值深秋,高兄纵是有心要附庸风雅,也不用还带着它出门来。”
  高子衡侧头瞧了唐慎之一眼,“呼啦啦”撑开他那柄墨面折扇,抽风似得扇。
  唐慎之心中憋笑憋的肚子疼。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高家公子自立志于学开始,就是擅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他的文章写得很好,但是说到诗词歌赋这一类,他却非常极其特别地不擅长。高子衡爱诗是出了名的,但是他作不出像样的诗也是出了名的。
  五圈走下来,留下来登得上台面的人还剩三位:城北刘家二公子、西郊胡家三公子、以及洪临川。剩下了三人开始争夺诗魁榜首。
  唐慎之抬头看了一眼诗题:雨落微风中。
  常规题目,并不出格。可是若是想要做得出彩,却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西郊胡三公子低头思忖了一会,便开了口:“八月芙蕖净出水,却道雨落微风中。”
  城北刘家二公子接着道:“初晨照拂柳,雨落微风中。”
  赵金云想了许久,缓缓开了金口,吟道:“昔日踏青阡陌,今朝雨落微风。”
  三人皆是咏物抒怀,难分伯仲。
  正值判诗官犯难的时候,忽于人群中咏出一句新诗:
  “雨落风光如旧,微风吹散离愁。”
  唐慎之向着吟出这句诗的方向看了一眼,人头攒动,他什么都没看着。为了让那人再度发声,却是勾起他的些许好奇来。唐慎之便道:“雄关漫道观雨落,策马昂首伴微风。”
  西郊胡三公子听着声音寻着了唐慎之,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届诗魁。听闻唐大公子多少年头来已经得过了前前后后八次头筹,怎么?今日还要与我们一争。”
  唐慎之并不理会,只瞧着方才发声时候的那个方向。
  人群中隐匿着的那人良久并未发声。
  “那么本届诗魁榜首,就仍旧还是——”判诗官正待落得今年诗魁,刚张了口尚且未及发得完整一句,便听人群中有人道:
  “云聚云散行人少,海晏河清船行迟。”
  这一次,唐慎之成功锁定目标,看清了吟诗那人的脸——似曾相识,却不记得究竟是在哪里看见过。
  高子衡奇道:“此人可是着急了吧?可你这诗句之中却并无‘雨落’,也无‘微风’。”
  “失敬,”却见身边唐慎之拱手道,“阁下胸怀家园、诗品诗格更高一筹,是在下输了。”
  身旁的高子衡听他这样说,不由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看此人遣词酌句很是稀松平常,也看不出什么高明之处。这两句诗,亦并不朗朗上口、铿锵难忘,算不得上乘之作。”
  大脑飞速运转着,终于在记忆中搜索出这张脸到底是从何处得以见过。
  原来竟会是他。
  唐慎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立意为上,原不必强调字字珠玑。子衡是惯于研究策论之人,应当知晓天下文章无论到了哪里都多以谋局通篇立志为首观,只求立意精准、阐述心胸,至于用字遣词,本不该过分推敲强求的。”
  高子衡被他这样一说,心中顿悟,惊道:“你是说,他这一句,言下之意说得竟是北方今年旱情的兆头?”
  唐慎之浅浅一笑,压低声音道:“看眼下的模样,若无良策遏制,不出经年,北地必定大旱。我听他方才吟咏的第一句诗,言语间就透露出愁绪,只当他不过借景抒怀、直抒胸臆,驱散什么心中不愉罢了,却不知他心中竟然记挂着的是这件事。如此心胸情怀,下头这一位,旁的不敢说,单是这一份胸有丘壑的气度见识,若得东风良机,或迟或早的,将来可非池中之物。”
  

  ☆、第四十二章       狭路相逢

  “雨落微风中。”高子衡颔首,道,“云聚云散行人少,海晏河清船行迟。原来如此,慎之兄你说的不错,单就这个诗题,此人立意确实在你之上。”
  “诗书本一家。怎么样?人家短短七言、两句十四个字,就比你洋洋洒洒、伏案挥毫百字千字更具概况了。子衡兄擅长策论,今日在诗会上也算见识到了另有一番品味之人。只不过,”唐慎之收敛起一本正经的一张脸,嬉皮道,“你懂诗吗?被你这么个七言无才、五律不通的人评价说他诗品立意在我之上,很是不爽。”
  “你、你、你,”高子衡听他这话心中更加不爽,却一时之间寻不出什么上好的理由来辩驳,只得暂且忍下,抽出那把折扇来“呼啦呼啦”地狂扇解气。
  见在场诸位皆无异议,判诗官便道:“那么本届诗会,诗魁榜首便是这位公子了。呃,这位公子看着眼生,尚不知这位公子是?”
  唇红齿白、明眸细眉,唐慎之看着他,等他开口。
  “东城洪临峰。”却见此人拱手,毕恭毕敬地说道。
  果然,是她。
  唐慎之心中暗自窃喜,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完了,完了完了。”高子衡听了这话,忙拿着扇子骨去戳站在他身侧的闯祸篓子败家子儿唐某人,“你前些日子里言语有失、出言得罪的,就是他的妹妹啊。”
  唐慎之唇角一勾,道:“你又如何得知?也没准儿是他的姐姐呢。”
  高子衡听着有理,便点点头,道:“兴许如此。待会儿诗会散了,我过去问问他。”
  唐慎之伸手一拉,笑得很不要脸:“你过去作甚,要去也是我去问。”
  “你去?”高子衡横了他一眼,道,“你不赶紧跑也就罢了,还敢再去招惹东城洪府上的人?”
  唐慎之点头如捣蒜,笑得何其傻得冒泡:“招惹了就招惹了,我偏是要去。”
  ……高子衡一阵愕然,心想这唐慎之,昔日“金鳞才子”的光环不再,最近真的是脑袋冲水了,。
  诗会散了以后,赵金云耷拉着一张臭脸,无情打采地立在原地,难过地晃悠过来、又晃悠过去。
  想来前些日子里他洪临川每日起早贪黑地苦练多时,原本以为今年必定拔得头筹的,谁知道竟还是依然一无所有。功亏一篑、今朝毁于一旦,所有辛苦,尽数唐之东流。
  “罢了吧,云之兄。”高子衡伸着爪子搭在赵金云壮硕的肩头,宽慰道,“今年诗会能混进前三甲,可见你也很是下了些功夫的,纵然最终于诗魁榜首失之交臂,好歹也算于前些日子的苦读有所交待,就不过太过介怀结果了。回去继续苦练一番,明年还可以重整旗鼓、卷土重开么。说不得明年的诗魁榜首,就是云之兄你的了。”
  赵金云闷闷地道:“这会子话倒是多了,方才怎么不见你吭一声。”
  “云之兄切莫怪我,我是真也帮不上什么忙。”高子衡收了玉骨折扇,握在手里,话倒是说得诚恳,奈何脸上却毫无歉意可言。
  赵金云依旧耷拉着一张丧脸,老大的不乐意:“之前你们说得好听,什么好兄弟一同过来观战,关键时候一个也指望不住。你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尤其是唐慎之!居然还和一个半路上杀出来的外人‘一唱一和’地吟诗作对,竟然把我晾在一旁置之不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过来看我赵金云的笑话是吧……嗳?唐慎之他人呢?”
  高子衡拿着扇柄子朝着不远处一指,道:“喏,在那儿跟东城洪家的人赔罪呢。”
  赵金云顺着高子衡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却见很不够意思的唐某人正立在新晋的诗魁榜首面前,满脸堆笑,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哼,什么‘赔罪’,那样心性儿的人,不消遣旁人也就罢了,还能指望着让他向人服软赔罪?真是玩笑。”赵金云忿忿不平道,“我倒是要过去瞧瞧,看看他们都能聊得些什么。”
  赵金云说着便行至唐某人身边,见他平素里眼高于顶、慵懒恣睢的唐慎之还真是在跟那个叫什么“洪临峰”的年轻公子作揖赔不是,不免心中大奇。
  “洪公子胸有丘壑、出口不凡,着实教唐某心生敬意。”唐慎之拱手道。
  那位自称是东城洪府的公子“洪临峰”回礼,道:“岂敢岂敢,早就听闻唐家大公子博闻强记、诗文练达。洪某今日一时技痒,倒是在唐大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唐慎之正色道:“数月之前,唐某于明湖游船上饮了些酒,有些昏了,出言唐突了府上洪七姑娘,倒是教唐某汗颜……今日得见洪公子,还望一定转达唐某歉意,请洪七小姐海涵。”
  那位洪临峰想了想,道:“我洪家与唐府上确曾结过婚盟,不过如今亲既然已经退了,唐大公子与我家小妹也再无什么牵扯。致歉倒是也不必了,想来我家小妹素来也并非刁蛮记仇之人,不会对唐大公子心怀怨怼的。”
  “是我无福,错失一段良缘……”唐慎之施礼,沉声道:“唐某惭愧,昔日不恭之处,望洪兄一定见谅。”
  赵金云立在旁侧,心中不免暗自称奇,心道:素来从未听闻唐慎之言语之间提及过对这位洪府七姑娘动情动心,怎么今日见了她的哥哥,却说这番话?看他面露遗憾失落之色,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面目清俊、举止儒雅斯文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对那位洪临峰洪公子低声道:“公子快些回去吧,大公子遣人出来寻公子了。”
  唐慎之垂头,也看不清个神色表情。
  

  ☆、第四十三章     退婚之后

  那个“洪临峰”听得这话,脸色徒然一懔,便道:“出门时有些匆忙,倒是忘记家兄嘱托过今日家中有事相商。”说罢便向着唐慎之和赵金云拱手施礼,道,“唐大公子、赵公子,那洪某便先走一步,失陪。”
  “洪兄慢走。”唐慎之和洪临川回了一礼,皆道。
  等到眼见着那位自称是洪临峰的公子哥儿走得远了些,赵金云便伸手捶在身边的唐慎之右侧肩上,道:“从未听闻你对洪家那位七小姐有过什么情愫,怎么?悔了?”
  唐慎之瞧着那位“洪临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轻叹道:“有一点。”
  赵金云瞧他神情不像是在做戏,便奇道:“只是见过那位洪七姑娘的哥哥,你就后悔被人家退亲了?同门兄弟姐妹中未必一母所出,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心性情怀各有千秋的大有人在,未必脾性相投,有什么好后悔的?”
  “别家兄弟姐妹确实可能如此,不过他们洪家的这两个人,”唐慎之浅笑道,“洪七小姑娘的心性必然是和这位‘洪临峰’洪公子的心性一模一样,且不论心性,只怕是连音的容笑貌,都必定会是一样的。”
  赵金云听毕更奇,忙问道:“你何以断言如此?”
  “她方才说过,洪家七小姑娘是他的妹妹。”
  “是啊,他方才是这么说得。”赵金云点点头,问道,“那便又如何?”
  唐慎之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道:“他的随从方才来回他的话里可是,他们洪家的大公子派人出来寻他回去,而他自己也承认,他自己是洪临峰——云之你可知道,这位‘洪临峰’洪公子在他们洪家是排行第几的吗。”
  赵金云略一惊,倒吸一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说……”
  “太宰府嫡亲长孙洪临峰,是太宰老大人的嫡亲长孙……上无长兄、也无长姐,云之兄啊云之兄,你道他方才那个‘洪临峰’,居然有所谓的‘家兄’遣人来找,那么她在自己家中到底应该排行第几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慎之觉得自己突然有点儿想喝些酒。
  “他,他就是……唐慎之,你觉得她就是……”赵金云着实吃了一惊,今年的诗魁榜首,竟是西城洪家稚齿未脱、乳臭未干的洪七小姑娘,而他刚才,作诗输给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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