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叹了口气，然后又只剩下一屋的寂静。许久，老鬼才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放心，端王府会周全的。”
这是他的承诺，就像当年一样。
但老鬼也深知，端王不在，并不足以让皇上真正安心。端王妃身世显赫，纵然徐清秋已不在，但征西大将军府仍屹立在那里。
母家太过显赫，王妃嫡出之子继承端王之位便终不能让皇上安心。但秦戬却不同，他最大的背景不过是个百里家。
百里家早年便已没落，这两年重出江湖，在皇上看来却也远无法同当年相提并论。况且，秦戬的娘早已过世，百里家早已易主。
如今的百里家，是否能够为秦戬所用，还悬而未决。
所以秦戬是比自己的哥哥和弟弟都合适的人选。
但老鬼却也了解这个孩子，若真让他坐稳这个位置，恐怕日后朝廷上下势必会掀起一场风浪。
所以他们做了交易，他帮秦戬坐上端王之位，秦戬离京，在他有生之年永远不得回来。
那时秦戬羽翼未满，这样的条件不算吃亏。况且，他早有打算要去趟边疆，北疆的冰雪之谷，据说藏有千年冰莲。
寒毒之症，无药可解，唯冰莲可克。
而老鬼纵然神机，却也没料到自己寿尽之时。他知道皇上不放心，纵然皇上最信任他，也只能信任他。
可在帝王的心中，终究不会有推心置腹。
他死在皇上之前，不久之后，皇上也驾鹤西去。只留下一道圣旨，传位于皇长孙，丞相辅政。
那时的丞相，已是苏素素。
☆、第357章 忘了他（1）
那些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尘封在苏素素的记忆深处，仿佛已经经历几世几生。但是，哪里来的几世几生呢？
她分明就连这一生都逃不过。
她想起来了，在这场大火中，在灯楼砸下来的那一刻。她看到那璀璨的灯笼，火光映得半边天都是红的。
可是远处分明有星子，若明若暗，隐藏在深邃的暮色里。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想，若是死了大约便永远也不会想起来，若是想不起来。。。若是想不起来，那该也是好的吧。
但耳边却传来嘈杂声，天儿捧着一碗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她嘴里。
“小姐，张张嘴吧，求求您快张张嘴啊！”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一定已经哭了很久。每回苏素素生病不愿吃药，天儿总是这样哭，她觉得很讨厌。
沉重的意识压着大脑，她艰难地动了动，从床上坐起来。她想叫天儿，张开嘴，她以为自己已经喊得声嘶力竭。
可天儿却不为所动，仍旧只往她嘴里喂药，“小姐，你快醒醒吧，小姐。。”
苏素素越发烦躁，她哪里没有醒，她都从床上坐起来了，天儿怎么还叫她醒醒？
她叫天儿，一只叫，可天儿却只嘶哑着声音喊她醒醒。
天儿这丫头，眼神不好使怎么耳朵还不好使了。苏素素恼了，又气又急地朝床板拍下去。可没有声音，她竟然没听到任何声音。
耳边天儿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只瞬息的时间，却又惊呼起来，“小姐，小姐动了。大夫、大夫。。”
天儿的声音渐远，仿佛是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只一会儿工夫，她又回来了，好像还带着别的人。屋里又嘈杂起来，比先前更加嘈杂。
苏素素不喜欢这样的嘈杂，拧起眉心。
天儿便又叫起来，“看，快看，小姐拧眉了。方才她的手指也动了。”
苏素素真想给她捂住嘴，但这会儿她却发现自己又动弹不得了。方才明明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倏忽间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躺在床上。
有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停顿片刻又挪开，传入耳的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脉象还有些虚浮，但已无大碍，安心静养便是。”
“太好了、太好了。”是天儿的声音，又紧接着问，“那小姐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早则今日，最迟也不过三日，小姐定能转醒。”大夫已经断言，屋内的人仿佛都松了口气。
苏素素也听着，却觉得奇怪，明明她已经醒了这么久，为什么他们总说她没有醒？
但没有人理会她的疑问，送走大夫，屋内又那安静下来。她听到有脚步声，应该是天儿进来了。
脚步声在她的床前停下来，床的一边有轻微的下陷，然后她听到一个男声：“等你醒了，我带你离开。”
很熟悉的声音，但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是师父。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屋内又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火苗燃烧发出“丝丝”的声响。但她知道，他没有走，他还在那里。
他正看着她。
☆、第358章 忘了他（2）
她终于没有动，也不敢乱动。只那样躺着，躺着。他看着她，她以为自己也是看着他的。
但她却终于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守在她床边的是天儿，她的眼睛还是肿的，看了已经肿了很多天了。
苏素素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嘴巴给她贴上，事到如今又突然不忍了。她觉得这种时候，自己还是该表现出一个善良的女子应有的善良的。
天儿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姐，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天儿知道她是被倒塌的灯楼砸了，不知道有没有砸到脑袋。
苏素素眨眨眼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将屋子环视了两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翟府，但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迷迷糊糊醒来的那一次，她其实就已经猜到了。这里是翟府。
但秦戬在哪里？
夙风和管家，还有秦祁泓又去了哪里？
她只记得灯楼塌下来，从她的头顶。灯火在她的眼中燃烧，越来越璀璨，越来越耀眼，她微微偏头，正看见远处墨黑的天空深处那几颗星子或明或暗。
苏素素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天儿开始心慌。
“小姐。”她喊一声，难得眼里有怯怯的神情。
苏素素抬眼看过来，“怎么了？”
问完两人却沉默了，两双眼睛看着，天儿忽然又哭起来，“小姐，您有什么话就问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素素被她哭得疑惑了，“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跟哭有什么关系？”不知道的人或还以为她这个小姐是在*良为娼。
但天儿哭起来却守不住，苏素素虽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好在天儿并不是个只顾着哭忘了正事儿的人。
哭了片刻又自己收住，啜泣着：“小姐，小姐，您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其余的事都不用担心。皇上和夙风他们已经逃出去了，他们没有证据，现在又有翟先生保您，您不会有事的。”
天儿的话有些乱，语气带着啜泣。但苏素素一字一句听在耳中，总算也捕捉到一些信息。
夙风他们带着秦祁泓逃走了，宁王这边没有指认她的证据。不过，那晚的状况，如果宁王要杀她，大约也用不着什么证据。
但他却没有杀她，苏素素揣测，个中原因该是天儿那后半句，现在有翟景曜保她。
可是宁王为什么会听翟景曜的？
如今京中的形势又如何了？
还有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秦戬呢？秦戬在哪里？天儿的话里提到了夙风、提到了秦祁泓，甚至连翟景曜都提到了，可为什么就是没有提秦戬。
天儿是白芷手下的人，她不该不提他的。
苏素素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带了丝异样，但又很快被自己压下去，“王爷呢？”
只三个字，仿佛已经问出了所有。可她太平静了，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平静所震惊。
不该是这样的，她该哭，该伤心，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可现在她却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们告诉她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她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她曾经叫他哥哥，原来他们曾经那样好。可她却不知道，那些好，他对她那些好原来不过因为她是丞相府的女儿。
然后她忘了，借着寒毒的疼痛忘了那些从前，忘了他。可是重来一次，命运却又回到原点，她仍然遇到了他，仍然爱上了他。
尽管迟了这么多年。
她忘了，又记起来，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便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连她也说不上来。
可她并不恨他。
她计算不清他对她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算计，但他是她的哥哥，她对他却从头到尾都是真真切切的。
她想，或许他也并非全无真心。至少是他让她活到了现在，至少，在元宵那夜他并没有弃她离开。
☆、第359章 忘了他（3）
天儿并没有告诉她秦戬在哪里，但翟景曜却来了。他走过来坐在床边，看着她却不说话。他的眼里没有情绪，或者那些是她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他。。是不是出事了？”很久没开口，苏素素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像天儿刚哭过那样，很难听。
“皇上他们都安然，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养好伤我带你离开。”他微微倾身，为她掖好被角。
“他是不是死了。”她又问，眼睛却干涩并不见一滴泪。
“素素。。”
“你告诉我吧。”她忽然看住他眼睛便不再挪动，声音坚定却又明明像是祈求，“你告诉我，我承受得住。”
锦衣玉食的时候，她从未晓得，承受两个字如此艰难，也从未晓得有一天自己也得承受。她想，那多艰难，她可承受不了。
可是事情发生了，除了承受她别无选择。
这种时候已经同勇气无关，只是她必须承受罢了。
翟景曜没有告诉她秦戬的消息，却告诉她，“皇上遇刺，刺客已经被正法。新皇半月前登基，国号未改，年号正同。”
苏素素感觉自己浑身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只死死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翕合的双唇。许久，她又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宁王？”
屋里很静，她没有再听到翟景曜的回答。但她已经不需要了，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肯定。是宁王。
她的脸上一寸寸失了血色，翟景曜看着，终究不忍，又道：“他没有死于任何人之手。”
苏素素的眼珠终于又动了动，看着他。
他又继续：“灯楼倒下来，他挡在了前面，你和皇上逃过一劫。夙风他们趁乱突围，但你伤势严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才托人将你送到到了翟府。”
“他是为了救我？”像是问句，却又像是肯定。她呢喃着，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
“他要你活下去。”
“那他呢？”
她这样问，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问什么。是问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还是问，他为什么不活？
他为什么不活，偏偏要让她活？
而翟景曜的回答，她不晓得他答的是哪个意思。他只说：“火太大了，埋进去的人很多，没有人生还。”
没有人生还，大火熄灭之时，所有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况且等楼倒下时，他受了重伤。苏素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仍不愿相信，没有人生还，但他怎么会和那些人一样呢？他是不一样的，他从来都不一样。
她从床上挣扎起半边身子，忽然揪住面前那人的衣领，“他不一样，他有暗羽卫。”
那些暗羽卫神通广大，或许。。或许早将他救了出去。
翟景曜终于不说话了，许久才拿开她的手，将她平放到床上躺好。
“这个，你该认得吧？”他不知哪里拿出一块玉，像变戏法那样。
那是秦戬贴身佩戴的，她自然认得。她将玉接到手里，他又才继续说：“那场火烧了很久，禁军都在，守着火苗燃尽。”
停了停，仿佛是叹息了一声，“这是他们在一具焦尸身上找到的。”
苏素素将那块玉拿在手上摩挲了很久，那玉质地很好，这样的玉大约通灵性。她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原来她早已记得那样熟悉。
☆、第360章 忘了他（4）
那是秦戬贴身佩戴的，她自然认得。她将玉接到手里，他又才继续说：“那场火烧了很久，禁军都在，守着火苗燃尽。”
停了停，仿佛是叹息了一声，“这是他们在一具焦尸身上找到的。”
苏素素将那块玉拿在手上摩挲了很久，那玉质地很好，这样的玉大约通灵性。她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原来她早已记得那样熟悉。
房间里的沉默又开始蔓延，寂静无声。床上四周是六扇青山隐隐水迢迢的联式屏风，外面床沿的两扇开着，翟景曜便坐在那床沿上。
苏素素已将那玉摩挲了很久，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抬起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