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眼中流动着莫名的光，是愤怒，是仇恨，当然，也有希望。
“你等等。”平静的三个字，说完，陆子衿回了房间。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醒，只是换了个姿势。他想叫醒她，让她陪他一起回去，可嘴里却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该知道他的事情吗？应该，他早就该告诉她的。
她该和他一起承担吗？她从来没有这个义务。
青青，你可知道，我和你一样，想和你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开始，也想和你有一个完完整整的结局。
再次出了房间。“笔和纸，给我。”
他给她留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怕她身上没带钱，又拿出一叠钱压在了纸上。
穿戴整齐，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看向柳青青，不知为何，这次的离开，他格外不舍，仿佛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唇长久地流连在她的脸颊上，眼睛上，嘴角上，怎么都不够。终于，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他不得不离开了。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被子，大步向门口走去。
路上听苏逸之说起，他才知道父亲这次病得这么重。他总以为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即使这些年来，因为母亲的事情，他和他越来越疏远。却原来，他也不是万能的。
手术室外，陆梓潼陪着妙阿姨。那个女人，眼睛哭得红肿，再也不见当年的风姿。
他走上前：“我爸怎么样了？”
她答非所问：“我毕业一工作，就在风尚集团，从一个小职员一直做到你父亲的助理，一做就是十五年。我喜欢你父亲，从一开始就喜欢，我也从不掩饰我对他的喜欢，可是，他对我却只有欣赏，是一个老板对员工的欣赏，没有爱慕。”
“外人都说你父亲是娇妻美妾，坐享齐人之福，可我知道，他爱着的人，始终都只是你的母亲。但同时，他需要我，需要我为他做一些生意场上的掩护。尤其是在风尚拓展市场的那段日子，这非常重要。”
“你母亲离世，你父亲比谁都痛苦，他只恨不能陪着你母亲一起去了。可是，纵使他能舍下这万贯家财，他又如何能舍得下你呢？你母亲也是一样，即使要去了，她也必定安排好你们父子的生活，才能放心。”
“你母亲很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她一直知道我对你父亲的感情。所以，根本就不是你父亲对不起你母亲，而是你母亲在病重之时逼迫你父亲娶了我，否则她就不配合治疗，宁愿早早放弃自己的生命。”
陆子衿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了，他如何能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呢。
“那他为什么……”
“你父亲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告诉你真相呢？况且，他毕竟是娶了我，说到底是他对不起我，他又怎么可能伤害我呢？你父亲，这些年，很难。”
她不再说话，转身找了椅子坐了下来。
看着她憔悴、担忧的面容，他冰冷的心有了丝不忍。这个他恨了多年的女人，也终于年华老去。
那个时候，她总是意气风发、优雅从容地站在父亲身旁。她和父亲的传闻从来就没有断过，她不在意，他父亲更是不屑于解释。他恨她，恨她破坏他的家庭，他也恨他，恨他欺骗他的母亲。而他善良的母亲却总是告诉他，要他对她和父亲好一些，他们什么都没有。
可是，母亲错了。她一走，他的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娶了她，他不理她，不认她，欺负她。她都忍了，依旧照顾整日奔波的父亲，照顾无法从母亲伤痛中走出来的自己，从不在他父亲面前说他一句不是。
他一直以为她是虚伪的，所以，当他得知她流掉了自己的孩子，并且永远不能生育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错了，全都错了。真相，竟然是她为他，为陆家忍辱负重，付出了青春，付出了一生。他欠她的，陆家欠她的，再也偿还不起。
无力地靠在墙上，心里一阵阵挣扎。手机在衣服里时断时续地震个不停，他都没有觉察。
二十几个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看着一个个期盼的目光，医生还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宇泽。”
“爸”
看见自己的儿子，陆宇泽病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小子，我放心。风尚本来就是你的，这几年你为风尚做过什么，我都知道。”
“爸，我……”陆子衿面露愧疚。
陆宇泽摆摆手：“父子之间，哪有真正的仇恨。”
转向他身边的女人：“我只是放心不下阿妙，我打算把公司5％的股份给她，让她好好地过完下半生。”
“爸，你决定就好。”他伸手抱住了她，“而且，我会替你照顾好妙阿姨的。”
“好，好。”陆泽宇摸索着拉住阿妙的手，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一点焦距，“阿妙，我对不住你，没能给你个孩子。”
又看着洁白的天花板：“雅琴，我来找你了。”
顷刻，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曾经厌恶的人互相安慰取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他才原谅了他，可他却再也得不到父亲的爱了。
青青，他的青青，他好想她，他多希望此时能是她陪在他的身边。掏出手机，想要给她打个电话，赫然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天意！
他重整心情，开始替父亲办理后事，只是，耳边不时响起那天清晨，那个沉醉在梦里的人儿呢喃的一声“子衿”。
如果，他当时能够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叫醒她，带上她，无论天涯海角。
第34章 梦醒时分
柳青青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身侧早就没有那个人的影子。看了一眼床头上叠得整齐的睡衣，她的嘴角微微弯起，那个总是习惯早起的人啊。
房间的玫瑰开得火红，柳青青的心情就如这玫瑰一样美丽绽放。洗漱完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竟比这花儿还要娇艳几分。
像在家一样，把被子叠整齐，雪白的床单上，那一抹鲜艳的红色，让她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
匆匆撤下床单，柳青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起昨天路过的前台，她决定去问问。
前台小姐始终笑靥如花。
“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你好，我是别墅区001的，我想问问，嗯，”柳青青难以启齿，“嗯，房间里的东西要是弄脏了或是坏了要怎么赔？”
她闭着眼睛一口气说了出来，紧张地等着回答。
前台小姐用微笑舒缓她的紧张：“没关系。陆先生离开前打过招呼了，房间里的东西，有什么情况都记在他的账上。要是您喜欢什么，也可以带走。”
“他走了？”柳青青很意外。
到底是见多识广，前台小姐得体地回答：“是的，天一亮就走了。”
柳青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满脑子里都是三个字“他走了”，在他深深地占有了她的身心之后，就走了，却没让她知道。
床单上的那抹红色，此时看来，刺眼的像是在嘲笑她的痴傻。
随意卷了几下，丢在洗手间里。不看它，不管它，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颓废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柳青青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昨晚的他，对她既霸道又能温柔。想要驯服她，让她的眼中、心中只能有他的时候，是无理取闹。突如其来占有她的时候，是小心翼翼。
她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前一刻还对她温柔至极，后一刻就弃如敝履。
她要等他。
风，吹了又停。天，亮了又黑。
她还是没等来要等的人。
男人都是这样吗？分手的时候都是如此决绝。不接电话，或是关机。没有一句短信和留言，无声无息就疏远了。
揉揉发涩的双眼，告诉自己生活还要继续，不过是人间的又一场悲欢离合。
或许是心里想什么，眼睛就看到什么。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才发现桌子上的东西，一张白纸和一叠厚厚的钱。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想笑，也确实笑了出来。
这两样东西，是他给她的全部解释，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突然想给沈悠然打个电话，告诉她，你赢了，大满贯，她输了，一败涂地。
她其实从没想过两人能走到最后。
她也曾想像过分手时的场景，或是家里的阻碍，或是某个人移情别恋，甚至有可能是生死离别，却单单没有眼前的一幕。
沈悠然和她说过，千万不能认真，认真了，她就输了。可是，这个结局偏偏是许多年前就注定的了。
她还和她说过，很多富家子弟，玩够了一夜情，也不喜欢那些主动粘着他们的女孩儿，所以就自己寻找猎物。像谈恋爱似的追着她们，讨好她们，为的就是这过程中的刺激和挑战。可一旦到手，他们立刻抽身，寻找下一个目标。
陆子衿，你也是这样的吗？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猎物吗？你可曾对我有过一点点的真心？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呢？非要看着我一步步沉沦下去吗？
门口有高跟鞋的响动，一个女人不请自来。
原来，自己忘了关门。
“子衿临走前让我过来看看，你这里有什么需要？”
柳青青看着慕雪，眼神模糊。所有人都知道他走了，自己是最后一个。
“昨天有事，抽不出时间过来，还好你还没走，晚了点，抱歉！请你理解……”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柳青青像个破碎的蝴蝶，不是嘲讽，也没有生气。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慕雪却接受不了她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我应该怎么说？我的男朋友走了，却是从另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我还不行不乐意吗？”她非常讨厌面前的这个女人，总是摆出一副圣人的面孔。即使是那时陆子衿拒绝她的时候，她都不曾变过。
慕雪扫了眼房内，看到了桌子上的信和钱，心里不是不羡慕的。他怕她失落，给她留了封信，又怕她没带钱，留了钱。
他为她如此细心，可她却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样子。她为陆子衿不值。
鄙夷地看了柳青青一眼，冷冷扔下一句：“你对他的爱也不过如此。”
开门，离开。
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柳青青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她在那个晚上，在陆子衿的身上闻到过。
原来如此，自己果然是最大的傻瓜。
回到家，一片安静，没有他回来过的痕迹，他的东西还是完好的放在那里。也是，他什么都不缺，不过是几件家具和衣服而已，就和那一叠钱一样，是对她的补偿吧。
简单收拾一下去了公司。
标准的真人作息时间表竟然也出现了误差。沈悠然和大头对她嘲笑了好一阵，尤其是她眼底的乌青，一定是纵欲太多的结果。
加班，加班，还是加班。
柳青青主动接了好多活儿，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每次都能保证倒头就睡着。然后，又一口气给自己定了五个闹钟，保证自己可以精力充沛的起床。
她喜欢上了这种工作模式，她的生活里再没有他，也没时间想他。
这样的情景维持了几天，领导看出了她的反常，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加班，原本的工作也都分给了别人，还强制给她放了几天假。
闲了下来，她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几天没在家，屋子里落了一层灰，柳青青拿着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不干净。
房间里到处都是陆子衿的影子。看见冰箱上的彩色便利贴会想起他，看到阳台上晾着的白色衬衫会想起他，看到她从Spring Village带回来的已经枯萎的玫瑰也会想起他。
头又疼了。怎么办？陆子衿，要过多久，你才能放过我？
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头脑清楚了不少，柳青青把他的东西全部打包好，拨了电话。
仍然关机。
柳青青突然发现，她对他其实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有个茶馆，见过他的外婆，去过他的公寓，其他的，他的工作，他的朋友圈，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就连他这样消失了，她都不知道如何去找他。
他甚至从不曾正面回答过“你爱不爱我？”这样的问题。虽然这段感情是他开的头，却仿佛只有她自己一头热。然而，他又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地照顾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心头至宝。
倒了好几趟车，来到他的公寓。在楼下踌躇了很久，才上楼。
恍惚间竟然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那时，自己拿着衬衫，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上楼。
敲了半天门，里面也不见动静。对面出来一个老太太。“丫头，别敲了，半个多月了，一直没人住。”
苦笑了一下。又自作多情了，也对，既然要躲，当然要躲得彻底一点。
回到家，写了封辞职信发到公司的邮箱里。
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