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扬成滚滚的灰浪。
“恶心！”黄毛脸上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箍着珍妮就要往自己的同伴处去，同伴们正在那厢起哄，笑声里夹杂着“杀猪了！”的调侃声。
黄毛箍着头晕脑痛的珍妮还没走出几步，忽觉搭在珍妮肩上的那根胳膊被谁攥住，紧接着关节处一阵剧烈的疼痛，再接着后背上就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被蹬飞了出去，大步踉跄着向前捣腾了十来步，终究还是没能避免脸朝下地摔趴在路面上。
黄毛嘴里发咸，牙根儿松动，顾不得疼，翻身扭头看过去，见珍妮的身边站了个高个子的女生，脸冷，气场更冷，不和谐的地方是手里捏着一大包薯片。
“燕彤！”珍妮叫女生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哽咽。
“乖，不哭，我废了他给你出气。”叫做燕彤的女生长腿大步地走过来，黄毛刚爬起身，被她再次一脚踹在地上，力量之重简直像是打桩机砸下来，黄毛觉得自己的骨头一定是碎了，骨渣子全扎在内脏上，无法形容的疼。
“打女人的男人都该死。”燕彤走上前，弯腰攥住黄毛的后脖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一把推出去，推到能伸开腿的距离，然后又是一脚，黄毛再一次起飞降落，身体平拍在石头路面上，发出令人神经一麻的脆响。
黄毛的同伴们看得傻了，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六七个人一起往这边冲，管对方是男是女，能把他们哥们儿揍成这个样子的就不是等闲之辈，哪儿还顾得上讲江湖规矩。
“打死这帮人渣！”珍妮尖厉地对燕彤喊道。
“减肥运动现在开始。”燕彤把拳头捏得嘎吧响，大步迎上去，脑后乌黑及腰的麻花辫如同独具生命，伴着她腾挪跳转的身形摆动得绵劲宛妙。
珍妮第一次看到燕彤打架。她以前只知道这个女生似乎会打，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能打，以一对七，这种只出现在武侠小说里的桥段居然就这么活生生的摆在她的眼前，不同的是燕彤的招式没有电视上的大侠们那么花哨，她只用一拳就揍得铁塔似的那小子抱着肚子瘫在地上站不起身，只用一脚就踹得一脸横肉的家伙飞去三米开外满地找牙，接着是一串干净利落的连环腿回旋踢，漂亮得像在虚空里描了朵盛放的曼陀罗华。
真他妈解气！珍妮暗想，然后开始考虑要不要真的每天早上跟着燕彤去跑步。
燕彤解决战斗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撇下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不良少年们走回珍妮身边，指了指不远处才从地上困难爬起的庞海妹：“你同学？”
珍妮点头，提声问向庞海妹：“你没事吧？”
庞海妹摇了摇头，腿还在吓得发抖。
“看她这样子估计是走不了了。”燕彤也有些惊讶于这个女生的体型，毕竟这个年纪能胖到她这种程度的女孩子委实不多。
“你怎么来了？”珍妮问燕彤。
“老娃子打电话给我，托我来接你，天太晚，他怕你出事。”燕彤抬头仰了个45度明媚忧伤的角度，“人家我也是个女孩子啊，都没人心疼。”
“分明是女汉子好吗？”珍妮笑了一声，紧接着又“嘶”了一声，头上被磕到的地方还是很疼。
“能走吗？要不要我背？”燕彤问她。
珍妮摆手：“不用，我心疼心疼你。”
“那我就去背她了。”燕彤一指庞海妹。
珍妮吓了一跳，连忙悄悄冲她摇头：“她可重，你别逞能，免得彼此都尴尬。”
燕彤拍拍自己肩，表示没问题，然后向着庞海妹走过去：“你家住哪儿？”
“白、白桦皮路……”庞海妹惊魂未定，尤其刚才也看到了燕彤的威风。
燕彤没在意她，转头和珍妮道：“那咱们绕一下，先送她回家。”
珍妮没有意见，而且也无暇提出意见，此刻正瞠目结舌地看着燕彤把二百四十斤重的庞海妹背上背去，眼瞅着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陷进了庞海妹的肉里，胃里不禁一阵翻涌。
庞海妹的脸胀得通红，这世上终于有个人能背起她了，可惜却是个女的，生得还那么苗条，拥有着最令她羡慕的那种性感健康的身材，将她这么一背，对比鲜明，让她难堪。
燕彤终究不是传说，负重二百四十斤，的确有些吃力，好在珍妮也走不快，三个人沿着马路缓慢前行，送罢庞海妹后回到银杏叶街13号公寓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半了。
“那姑娘可不能再胖下去了。”燕彤从冰箱里拿了瓶桶装酸奶出来喝。
“既贪吃又没毅力减肥，我不会同情她。”珍妮瘫在沙发上，一手揉着头上痛处。
“我倒是可以理解她，美食是最具诱惑力的毒品。”燕彤的唇上沾着奶渍，像长了白胡渣儿。
“你可以考虑找个大厨当男友。”珍妮道。
“我就是这么想哒。”燕彤略带羞涩。
“……你够了。”珍妮随手扯过一只沙发靠垫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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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上午。
冯太太带领着燕彤、家琪、康隆和Jake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做千里酱，万俟昭负责在旁边喝茶并监工。
“老万的洁癖真是偷懒的好借口。”燕彤扎着粉底儿绘黑色小猫爪印儿的围裙，不满地冲万俟昭翻大白眼。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万俟昭微笑。
所以才会有各种毛病，洁癖也是毛病，普通人嘛。
“巧言令色！”燕彤白眼翻得噼啪作响。
冯太太在旁解围：“千里酱的方子是万先生提供的哩，没有做酱的方子你吃什么？”
“我也有方子啊！”燕彤跳起来。
“什么方子？”康隆和家琪异口同声地问。
“如何能让方便面煮得更好吃的方子。”燕彤准备解围裙去喝茶。
“过来剁肉。”Jake拎着她的后脖领丢到砧板前，然后把刀塞进她手里。
“为毛让我剁？”燕彤一眼瞪着Jake一眼瞪着肉。
“你力气大。”家琪在旁笑道。
“你吃得多。”康隆也笑道。
“你是真汉子。”Jake拍了拍她的肩。
“哼。”真汉子决定不与小人和女子一般见识，实实诚诚地剁起肉来。
冯太太在灶上炒芝麻，Jake切姜丝，康隆洗笋，家琪清理用来装酱的坛子。
“陈甜酱五斤，炒芝麻二斤，姜丝五两，杏仁、砂仁各二两，桔皮四两，椒末二两，糖四两，入油锅翻炒。”冯太太主做，一群人打下手。
“肉呢？”燕彤忙问。
“千里酱有几种不同做法，刚才说的只是其中之一。”万俟昭走过来，帮着称量各式佐料，“另一种则可加入鸡肉丁、笋丁、辣椒，用甜酱炒……”
“听着就想吃。”燕彤剁肉剁得愈发卖力。
“为什么要叫千里酱呢？”家琪问。
“古人说用这种法子做出的酱，即便在炎热的夏天，带在身上出远门，行千里也不会坏。”万俟昭解释道。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酱是否会坏？”燕彤唱道。
“吃货年代，或许不该，把燕彤放出来。”康隆接着唱道。
“你跑调啦！”燕彤笑话康隆。
“五十步笑百步。”Jake不忍卒听。
几个人说说笑笑正自热闹，外头客厅门响处娃娃脸和珍妮正说着话进来：“……大家集体崩溃了，感觉舞会上一定会丢大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毕竟是你们班上的一员，多教她练几遍就好了。”
“所以最崩溃的是我啊！老班居然就把她安排给我了！让我负责教会她！简直要疯了！”
“哈哈，谁让你跳舞跳得最好啊，这是对你的承认，别生气啦，该高兴才是嘛。”
“我高兴不起来！上帝啊，我一看到她那庞大的身板我就……”
“哈喽！”燕彤从厨房里跳出来，手里挥舞着菜刀。
两个人吓了一跳，娃娃脸用书包挡在身前：“女侠饶命！您这是要出去砍人？”
“冯冯在教我们做酱，你们要不要来试一下？可好玩儿了。”燕彤将菜刀在手里转了个花儿，吓得娃娃脸生怕她一脱手这刀就奔着这边儿凿过来。
“我不参加了，”珍妮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下午庞海妹到咱家来，我得教她跳集体舞。”
“真好呀，我们学校也快要开冬季舞会了，”燕彤冲着两人挤了挤眼睛，声音放得极低，“我瞅见万先生准备了一身西装，嘻嘻嘻嘻。”
这话不知真假，娃娃脸和珍妮也懒得猜想，燕彤又想起庞海妹来，对娃娃脸道：“那个胖姑娘挺不错的，你媳妇被小混混欺负的时候她还跑过来制止来着。”
那件事珍妮早就和娃娃脸说了，娃娃脸没吵没闹，一个匿名电话过去打给了绿萝道高中保安部，指责保安工作不力，任校门口发生本校学生遭外校学生欺负的情况，紧接着又问清了珍妮那几个小混混的校服样式，查到了其所在学校，又一记电话投诉到了该校教务处办公室，特别描述了一下黄毛的外貌，并且声称“如果贵校再放任不良学生惹是生非，我会投诉给本市大小报社甚至电台电视台，总会有部门对此种情况产生重视，如若不成，咱们网上见真章，微博贴吧论坛，多的是法子引起舆论关注，顺便说一句，本人微博粉丝十数万，身兼各大龙头贴吧论坛吧主版主，给贴子置个顶加个精毫不费力，也有信心让一条微博转上八万圈——贵校可以考虑一下明年的生源的问题了。”
最后，娃娃脸找到了教珍妮班的英文老师，要求停止放学后补习辅导，并保证由他来帮助珍妮提高英语成绩。
不管娃娃脸所做的这些有没有起到作用，至少珍妮可以正点下学回家了，而每当文学社活动的日子，娃娃脸会先把珍妮送回家，然后再回学校参加社团活动，反正13号公寓离学校也不算太远。
“我会谢谢她的，”娃娃脸接着燕彤的话道，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女朋友，“下午教她的时候你要有些耐心，毕竟在一大伙小混混环伺的情况下敢于出声的人不多。”虽然没帮上忙，但有这份儿心意就是好的。
“知道了。”珍妮有时也很听男朋友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话：吃（4）
而事实上庞海妹笨到让珍妮已经完全顾不得男朋友的嘱咐了，一个动作教上七八遍还学不会，原本就是急脾气的珍妮忍不住露出本性来：“老天！老天！你怎么就记不住呢？这么简单的动作！右腿先迈，就像走路一样，一二一，迈三步，转个圈，左腿向后退，一二一，退三步，再转个圈，很难吗？我做了八遍了！”
“对不起……我……我太笨了……”庞海妹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珍妮和娃娃脸的房间里。
娃娃脸并不在家，为了给女孩子们留出空间——各种意义上的空间。
“算了算了，先休息一下吧。”珍妮擦了擦满额的汗，原想示意庞海妹坐到房间里仅有的单人小沙发上，可看了一下，觉得她大概坐不进去，就改为请她坐在床上休息，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庞海妹将她的席梦思床垫坐出个大坑来。
“想喝点什么？”珍妮问，然后很快代她做了决定，“就喝白水吧，饮料会让人发胖的。”
庞海妹脸色更红了，珍妮这话实在像是意有所指。
“说真的，你真该减减肉了，”珍妮直言不讳地坐在庞海妹对面的小沙发里，小沙发足可以坐下两个她，“这样下去对健康也不好，脂肪太多会压迫内脏，造成各种疾病。”
“我……我减不下去……”庞海妹端着杯子，连水都不敢喝，好像喝下去一口身上就会多出一斤肉来。
“不可能，”珍妮挥手，纤细的手腕上粘着庞海妹羡慕的目光，“节食加锻炼，不可能减不下肉去，除非是肥胖症，你们家里人有胖子吗？你这样的也有可能是遗传。”
庞海妹咬着嘴唇，这让她的五官更加深陷在脸上的肉里，她偏开脸，目光落在床头柜摆着的珍妮和娃娃脸的合影相框上，阳光秀气的男孩子笑得温暖包容，明艳娇俏的女孩子满脸是幸福甜蜜，镜面玻璃的反光处，映着自己丑陋肥肿的脸。
人和人是有多么大的不同呵。
遗传因素起到怎样的作用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从她有记忆的时候起，继母就不停地在她耳边灌输这样的一条信息：“你很笨，你很蠢，你怯懦，你丑陋，你不配拥有朋友，不会有人喜欢你，连你的亲妈都抛弃了你和别的男人生孩子去了，你就该缩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自生自灭，你得有自知之明，别给别人添麻烦，你什么都不配得到，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破烂，对，你就是破烂，一无是处，蠢笨丑陋。”
这样的信息，或者说是信念，被继母从不间断地往脑中灌输了十几年，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人和人就是这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