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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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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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头,跟你爹这么没大没小,还敢骂我二!我打你个不肖女!”
趁着父女俩扭打在一起,晴阳赶紧溜墙边儿闪进门里,往桌前一座白了沈嵁一眼,没好气道:“哥忒不给面子,非给我们揭破了!”
沈嵁端起自己的杯子浅浅抿一口茶,淡淡道:“早说过的,不许听墙根儿,不然……”
晴阳瞬间跳起来两手捂住耳朵,连退数步,作惊恐状:“哥饶命!别揪我耳朵!”
正跟亲爹闹得欢的凌鸢听见了,立即住手,抻着脖子往屋里瞧,嘴上问:“什么什么?为啥揪舅舅的耳朵?
晴阳瞪她:“有你什么事儿?甭瞎打听!”
沈嵁却幽幽然告诉凌鸢:“从前他听墙根儿被我捉到,保证绝不再犯,不然就把耳朵拧下来。我提醒他说话要算数!”
这下凌鸢乐疯了,起哄非让晴阳揪耳朵,还撺掇亲爹作外援,帮忙把人摁住。可怜晴阳上蹿下跳左躲右闪,最后直接蹦房梁上去,指着底下人怒骂:“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刽子手,我要告诉姐姐去!还有哥,亲哥,今儿我算认识你了,骨子里就一蔫儿坏,等着瞧!”
沈嵁缓缓抬头,喝半口茶,说一句:“我等着你下来!”
晴阳后背一凉人一抖,立即苦起脸来:“哥我错了,你饶了我!真不敢了,发誓,保证,这回绝对是真的,绝没有下次了!”
凌鸢在底下捂着肚子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我要告诉东东、西西去!晴阳舅舅如此狼狈,天下奇观,不虚此生,哈哈哈哈——”
不敢指望凌煦曈约束她,因为堂堂当主爷自己也正笑得前仰后合,表示要拿这把柄作后半生无聊时的谈资。
梁上的晴阳面如死灰心如止水,觉得自己后半生将没兄弟没亲友,孤独终老。
但他其实并不感到悲伤!如果这孤独能换兄长一时一刻的投入,哪怕他依旧未肯笑一下,显得冷淡无谓,但眼前的热闹是他制造的,他没有回避闪躲,反而置身其中旁观着,便足够。晴阳想,这就是生活。
这个人,还肯活着。活下去!
却料不到,仅仅几天后,死亡又一次叩响门扉,在每个人眼前逡巡徘徊,为心头覆上浓重的阴影。很久很久,都难以散去!






第34章 【四】
孟夏的雨水带来了南方丰沛的湿气,打在身上并不十分凉。然而男子浑身上下已被雨水浇透,湿重的衣衫黏在皮肤上,恣意蒸发着体温。他难以克制地颤抖着,漫无目的走在雨中泥泞的小径上。
他并不知道,这一天整座小镇突然涌现许多焦急奔走的身影,有些是小镇居民熟识的,另一些则覆着白漆的木假面,掩藏了真实的面貌,也叫人捉摸不透那张张嬉笑怒骂的鬼脸下当时的心情。唯有急速跑动中溅起的水花可以感受,脚步中传递而来的沉重,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些身影中还有一抹亮丽的酡红时时闪现,娇小而充满活力,与她神色间的慌乱如此不相衬,不相合。
“回来呀!不要走了找不见,回家来!”
心头的祈愿轻得唯有自己听到,不知两颗心是否能有灵犀,可以将殷殷的心声传递,穿越这雨这路这横的竖的亘在眼前的一道道屋墙,直抵那个人合起的心门上,叩响。
※※※※※※※※※※※※※※※※※※※※※※※※※※
整整一个早上凌鸢都在无为馆里泡着。并不如往常一般去各屋各门瞎窜蹦,尽是守着药庐守着自己面前的小炭炉,可谓专心致志。
馆内其他弟子仆僮轻易不敢近前。都知道这位凌家大小姐主意甚大脾气也甚大,她正儿八经忙活一件事的时候切忌身旁多嘴打扰,心情好她哼你一鼻子,心情不好直接上脚踹,绝无二话。且不说在药庐不煎药反而摆上一口砂锅不知道炖个啥,委实怪异!端看她两脚泥,衣衫也脏了,小脸上还挂着污垢,天知道一大早去了哪处闯祸,保不齐便是来医馆避难的。再者,横竖她身旁还有大先生柳添一陪着,二人时不常就火候和砂锅里的配料商讨一番,气氛融洽。其他人自然乐得避走,只远远揣起个好奇心私下交流。
“成了!把汤箅出来,泡上米,回头儿搁厨房大灶蒸。”
听柳添一这样说,凌鸢抬起头来一脸莫名:“泡米干嘛?”
柳添一正往一只药罐里下薄荷,闻言手上稍顿,瞥眼看她:“你特特去山里寻这北方少见的染菽叶来,不是为了蒸乌饭用么?”
凌鸢更迷惑了:“啥乌饭?老叶就跟我说煮到发稠,最好有一点点焦底。”
“焦底?”柳添一放下手头的工作,双眉微蹙,走过来掀开凌鸢的砂锅盖子再看一眼,“老爷子这样教你的?”
约摸觉得柳添一的神色太有深意,凌鸢骤然生出警惕,小心翼翼问道:“染菽叶不是这么个用法?老头儿耍我的?”
柳添一未立时作答,接过凌鸢手里的竹筷搅了搅一锅紫黑色的汤汁,蹲下身来反问她:“老爷子到底怎么同你说的?这汤汁预备派何用场?”
凌鸢犟:“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柳添一莫测笑笑:“染菽是好东西,叶、果、根皆可入药,性平,主治心悸难寐,还能安神止咳。不过多见于两江和西南丘陵,北方不常有。能被你寻到,沈家老大纵然病不好,也该领你这份情。”
凌鸢噎了下,别扭地撇过脸去:“你又知道我定然是为了莫无居士?”
“这容易猜!凌当主夫妇都好端端的,几位老爷近日也无此类病症,放眼凌府上下,可不就剩一个沈嵁值得你们大大小小一干人等牵肠挂肚?我那小师弟晴阳已经忙得两天没合眼了。听说,昨夜沈嵁醒了?”
凌鸢拿小脏手揉揉鼻子:“唔,醒了!”
“他醒了,你不去探望,上这儿来鼓捣?大小姐,至于么?”
“那我待着也没事儿啊!”凌鸢下巴一抬,理直气壮,“治病我不会,端茶递水也用不上,我跟那屋里挤着干嘛?陪晴阳舅舅哭天抹泪儿吗?还不如找些有用的事做。老叶跟我说的,这时节花没开果子没结,不过染菽叶子也是好东西,若能采得到,熬个膏给莫无居士也不失为日常调理的好法子。所以我这两天就在山里转啊!昨儿没收获,今天运气好,找着了。老叶不在,我就找你呗!”
“噢——”柳添一一脸刻意的恍然,“你等等!”
言罢起身钻进药庐,在里排的药架上极快拣了几味药拿过来,一边往锅里加,一边给凌鸢讲解:“染菽酸,搁点儿枸杞、茯苓。煮膏费时,芡实起胶,效用一样的。两江一代喜欢四月初八蒸乌饭,吃了祛风解毒。但这回咱当药吃,的确就像老爷子说的,得炖稠了。若是在果期,本来采了果子搓药丸也是方便,每日用老酒送服。沈家老大有喘疾,忌酒,不好不好!终归是这样子炮制最好。你看着火啊!接着熬,要够一碗,不多不少。”
对叶苍榆的人品凌鸢从来持怀疑态度,因为这老头儿医术好可性情古怪,最喜欢有事没事捉弄病家,治疗手段更加千奇百怪,有些看起来压根儿就是整人。柳添一这个人就不同了。他历来在大家眼中便是老实本分的代名词,一个笨到学了十多年医术,连最小的师弟都出师了自己还赖在师父身边挨板子的愚人,说话必然是走心的,靠谱的。凌鸢对他深信不疑!
于是更一心一意要煎熬出这碗染菽羹,小脸被热气蒸得发烫浑身忙出汗来都不在乎,只专注地守着小炉子,仿佛守护至宝。
将近午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得到了柳添一所言不多不少的一碗药羹。那个稠啊!粥一样,能起黏拉丝,所有药材都糊在一起,倒都没法倒,还得凌鸢一勺一勺箅出来。真可谓用心良苦得来不易的一碗!
凌鸢将药盛进加盖的盅里,再小心放入食盒,随后捧着食盒欢欢喜喜跑走了。全不曾料到身后目送的柳添一脸上绽露出的奸猾与期待,完完全全就是个幸灾乐祸的样子。
屋外拐角阴暗处慢悠悠踱出一个瘦削的身影,捧着一笸箩草药迈进门来,擦身时毫无预兆地说一句:“师父恶起来,比爷爷还狠呐!”
柳添一眉一挑:“这是老爷子开的方子,与我无干。”
“小堂可看见了!”周奉堂停下来缓缓侧过身半垂睑乜斜师父,“您那一大把料里混有龙须草。”
“岂非好东西?头痛脑热心悸失眠都能治,清热安神。”
“是挺好的。不过沈居士胃胀不思饮食,吃了龙须草,会吐。”
柳添一又是邪邪一笑,回身接过周奉堂手上的笸箩在草药里漫不经心地挑挑拣拣,不疾不徐道:“小堂啊,沈家老大吃了药会吐,是因为药太难喝!药难喝,是因为开方子的人要它难喝。开方子的人不是你不是我,黑锅不能随便扣,也不可自己背。懂不?”
周奉堂沉吟片刻,十分疑惑地望着柳添一:“师父又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了。小堂驽钝,小堂去将药渣倒了。”
随即收拾起各炉上闲置的药罐,将倒下的药渣连同凌鸢那只黑了底的砂锅一股脑丢进麻布袋,提溜去了外面。
柳添一则依旧留守药庐,给还坐在火上的药罐里添一两味药。
这一切,凌鸢自然不能知道,兀自快步往家去。
其时,沈嵁也已起来,精神尚可,便靠坐床头与弟弟沈晴阳说着什么。见凌鸢鲁莽闯进内室,二人皆住了口,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个宛如田里钻出来的小泥猴。
沈晴阳先咋呼:“我滴个乖乖!你这一上午又哪里顽儿去了,瞧这一身,倒是钻了谁家的坟呀?”
凌鸢将食盒搁在桌案上,就地啐了口唾沫星子,嘴一歪:“说话不着四六,别以为是舅舅我不敢翻脸啊!”
晴阳痞笑:“长能耐了,你翻一个我瞅瞅!翻呐!”说着话已将小丫头箍进怀里,用力掐她的脸颊,顺便揩去她脸上的污垢。
“啧,什么呀?”晴阳捻了捻手指上的炭,瞪起眼,“你这丫头,皮火去啦?怎么没把你头毛给点了?”
凌鸢没大没小地在晴阳衣襟上狠狠擦拭两只小脏手:“点点点,我点你个天灯!能盼我点儿好吗?”
晴阳低头看一眼前襟上道道黑爪印,委实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即便你将舅舅我点了天灯,也挽救不了自己这副难以掩盖的尊容啊!回头姐夫可还过来,你不赶紧回去拾掇拾掇?”
一听父亲会来,凌鸢立即耸耸肩吐了下舌头,麻利儿从舅舅怀里挣出来回到桌旁,捧出食盒里的药盅,取个小碗将浓稠的黑色药羹倒了出来。
晴阳一看,又嚷嚷起来:“这什么呀这?”
凌鸢压根儿没搭理他,径自端着碗步步莲移,万分谨慎地挪到床前,递给沈嵁。
沈嵁淡淡瞥了眼碗里的内容,没接。反而是晴阳伸手接下,放到鼻下闻了闻。
“这味道,染菽?此地不产这个,哪儿来的?”
凌鸢撇撇嘴:“采的呗!不然还变戏法变出来啊?”
“你上哪儿采去?”
“镇外头啊!有心总能找到。”
晴阳愕了愕:“这个,你自己去找的?”
凌鸢揉揉鼻子,不好意思承认,便没吭声。不意,手上一凉,是沈嵁将她背在身后的双手牵过,低头检看。
细软的白绢温柔拭过手掌上的污垢,也轻轻抚摸了小小的血口。
“不疼!”小丫头此地无银般抢白。
沈嵁不作声,又抬起手来,擦拭她脸上的泥与炭。
“没用,都干了,回头我自己洗洗。”
沈嵁依旧不言不语,却将晴阳手中的小碗拿了过来。
晴阳忙阻拦:“不是,哥你不会真想喝这玩意儿吧?”
沈嵁未答,凌鸢先不乐意了:“这玩意儿怎么啦?老叶教我煮的!”
晴阳五官古怪地扭在一起:“爷爷教你煮这个?”
“是啊!我还问了阿七的,他替我试过,说成了,就是这样的。”
“师哥还替你试过药?”
“没错啊!”
“可……嗳嗳嗳,哥!”
不等甥舅俩的对话有个结果,沈嵁已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晴阳眼睁睁看着,嘴微张,只觉得自己喉咙口发酸发苦,一阵恶心。
换了凌鸢,却是心头大喜,嘻嘻笑着将空碗接下放回桌上,跑回来往床沿儿一坐,晃荡着双腿没头没脑地问沈嵁:“莫无居士,你讨厌我吗?”
大约口中尚苦,沈嵁依旧没有说话,只缓缓摇了下头,眸光很淡,有些空。
凌鸢不管他的淡与空,见人家的答案是否定的,她便开心地提出:“那你陪陪我,给我当个伴儿吧!”
慢说沈嵁怔住,边上的晴阳也差点儿从凳子上滑下去。
“什么话?怎么叫伴儿?你这丫头发烧呢吧?”
叫嚷间探了探她额头,仿佛真以为她烧得厉害。
凌鸢拍下舅舅的手,鼻头哼了声,转过脸来还望住沈嵁:“我的意思,就是你陪我玩儿,教我写字,顺便指点指点我武功。你看吧,我爹这个当主做得,成天忙到脚不沾地,得了空儿还不赶紧跟我娘腻歪在一起?其他叔叔伯伯就连这人,”凌鸢回手一指晴阳舅舅,“号称最疼我的舅舅呢,也没管过我几回!爷爷们老了,我们作小辈的不好使他们太劳累。爹请的先生人不错,就是太八股,教的东西我不感兴趣,我想学的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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