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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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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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真摇摇头,有些明白,眼泪就那样掉下来。
“对不起,沈哥哥,是我们对不起沈家,对不起晴阳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沈嵁撇过头去静一静,泪也晃了出来。
“对不起有用吗?日子已然走到今天,不是你的错更不是杜家的错。犯错的人都死了,我只想大家都好好活着,接着把人生走完。别互相埋怨了,怨不着,都没理,也都有理。有理的别占着理把人往低了踩,咱两家谁也不比谁容易。”
“我不是埋怨谁,就是看见沈哥哥过得不好,怕晴阳哥哥回去也不好。他脸皮薄,心重,爱钻牛角尖。”
“我不好,呵,”沈嵁惨笑,搁在案上的手攒成了拳,发着抖,“是不好,因为是我才不好。我和晴阳不一样,所以我不好不一定他不好。如今我出来在生意上做些主,有嫌我理得少的,还有嫌我管得多的。替晴阳当家,爹高兴,其他人嘴里却是怎样说?如你这样巴不得我全都扛着挡着,好叫晴阳无忧无虑躲在无为馆里清静度日,可也有人当着我的面直说我庶子夺权,不过就是高一等的下人,狐假虎威。总想让所有人都满意,结果竟是所有人都不满意。你还来叫我走开,往哪儿走?我自己都不知道前头的路该往哪里迈。所以我就想等等看,等晴阳想通了,回家来,也许一些人会闭嘴的。只是这三年我等得好累,突然就觉得自己想得真是美!娘不高兴,爹不高兴,你也不高兴。都说为晴阳好,唯独我是害他的人吗?好好好,横竖我也把这条命折腾到头了,便只等我死了,你们这些为他好的人再去教他什么是家门为重,什么是人言可畏!”
沈嵁话说重了,也把自己说疼了,眼泪铺了满脸,抬手抹一把,都还抹不净。
“我也知道那个大家族并不好,他们欺负爹欺负娘,眼里头就只有那点儿祖宗家业,只是要钱。晴阳性子直,遇上那些破烂糟心的事定管要光火。我都不想理,更想他离得远远的,过自己的日子。可等他回来,当个影子替他守着那个家,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念想了。如果放弃这个念头,我又为了什么存在着?我每天都很怕,怕得不敢再想。”
槐真泣不成声,怪自己莽撞了,想错了。更可怜眼前这个笑起来暖洋洋的哥哥心里藏得太多,太苦了。
她靠上来,默默握着沈嵁的胳膊,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好像她的心碎。
沈嵁泪眼恍惚,心软了。他晓得自己只是在迁怒,仔细藏着掖着的尖酸相忍不住露出狰狞,头一个咬伤了槐真。
从前也当自己是少爷呢!颐指气使不曾有,但凡瞧不上的,送上门来找骂挨的,他定管说够了骂足了,一次性羞到人骨头里,臊他个不想当人。突然就变了,还是少爷,是大少爷,渐渐的有人不服不屑爱答不理。他也不去夹枪带棒往回找补,只忍着。告诉自己是替晴阳忍的。以后这一家一当都得交给晴阳,当哥哥的不能给弟弟得罪人,不然晴阳以后这生意不好接,人不好做,要受气受累。
沈嵁忍得太久了,心里头会发闷。槐实说的话也叫他发闷,受不了,就想寻个由头宣泄。
他后悔,卑鄙地拣了最弱小的槐真撒气!便又气自己。气得胸口更闷更疼,心头血直冲上来,吐得满手是红。
沈嵁听见槐真在喊,声嘶力竭着叫爹叫祖父。似乎有人奔进来又跑出去,沈嵁只觉脑子里乌糟糟的,视线是模糊的,意识也是模糊的。
“真想走呢!”他在浑噩中孤独地自嘲,“可不知道能去哪儿。在家的时候我像个外人,来了这里我就是个外人。方才说去风铃镇,那里对我来说也不是家呀!到头来,我哪儿都回不去,哪里都不要我。”
槐真搂着他,小手止不住地抖,徒劳地与他抚背,徒劳地劝:“不是的,沈哥哥不是外人,这里就是你家。”
“我家?”沈嵁抬起头来,眼神古古怪怪,似近还远,“在哪儿呢?真想回家去呀!”


沈晴阳俯在栏杆上望着楼下嬉闹的孩童,看见兄长们坐在一边勾肩搭背聊着什么。抬眼环顾,几间屋房都点着灯火,猜测妻子还在缝纫,槐实许正思考新策。
翁婿间的谈话依然心头萦绕。其实也说不上谈,尽是杜唤晨在讲述,说未名庄对沈嵁的亏欠,说他的遗憾。最后他是疑惑的,不明白想回家的沈嵁为何不是返回沈家,反而径直去了风铃镇上。晴阳当时未语,心里头却分明。
那年兄长北上,头一个见的并不是自己。
沈嵁赶得那样匆忙,仿佛差了时辰就将失去重要的东西。诚然那比东西贵重许多,是一个人,一份师徒情。
约定之期再相逢,沈嵁与尚有安说了什么只他二人知晓。晴阳能放在心里铭记的,只是有天师兄柳添一赶到凌府北苑喊他回医馆,说兄长病重被人放在无为馆门外,救人不一定救活,趁爷爷下针前还去看一眼的好。
肝肠寸断地疼着,飞跑下山冲进医馆,发现爷爷是诓他吓他的。幸好是诓他吓他,不然晴阳终生抱憾,无颜再为人。
握住兄长的手死守住每一刻,盼他醒,怕他醒。醒来不知如何面对,愧疚和感恩说不出来,先就哭了。
沈嵁慢慢抬起手,指尖按住晴阳眉间皱褶,干涩的声音低低地说:“不怕!哥没事!”
晴阳一双眼只是张大着,无措,不安,到最后嚎啕大哭。他捏住沈嵁的手贴在颊上,抖得那样厉害,惧怕失去。
“都是因为我不听话,我不回家,哥才累成这个样子的,是吗?哥是不是很恨我?”
沈嵁摇摇头,有些哽咽:“没有!晴阳什么错都没有,哥也不恨你,别乱想。”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呀?”
晴阳捋起兄长的衣袖,给他看那上头他心知肚明的道道伤痕。眼泪划过脸颊,一直掉一直掉,似流不尽。
沈嵁没有回避,反而抚过晴阳右腕上的银镯,问他:“傻弟弟,你又是为了什么呀?”
晴阳惊得更发颤,下意识攥了攥自己的右腕,旋即默然。
沈嵁将他双手握住,低哑的声音里透露出不安:“晴阳不要那个家,那还要哥吗?”
晴阳怕极了,毫不犹豫点头:“要的!哥别死,别不管我了!”
沈嵁心口抽紧般疼,忍着没有说,皱起眉头强压了压,眼角滚下一滴泪。
“哥不会不管晴阳。我们一起好好的,行吗?哥等你回来,等你愿意回来的时候。无论多久,哥在家在,晴阳想回来就能够回来。只要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哥哥!”
晴阳哭得俯下身,脸埋进兄长掌心里。
“我认,我要哥哥!我听话好好的,哥等我,一定要等我!”
“哥!”不知何时,晴阳已下得楼来。他站在沈嵁跟前,身影巨大得似一张毡蓬,挡住了沈嵁所有的目光。沈嵁抬起头,黑暗中隐约看见晴阳眉目间有恸。
他捉起兄长一只衣袖,颤着声问:“你还要我吗?”
沈嵁愣住。
他记得的,十二年前自己问晴阳的话,此刻晴阳反而来问他。当年无助彷徨的少年,如今依然只是个捉着哥哥手不肯放的傻弟弟。
“我是个骗子!一直骗你等我,等得命都要没了,日子也没了。口口声声喊你哥,可我总把你推得好远。现在我臭不要脸地跑回来找哥哥,你嫌弃我了吧?”
沈嵁垂眸看一眼被攥住的衣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晴阳。
“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家可归的傻小孩儿了,我也不再有能力成为你的依靠。”
晴阳心头一紧,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然而沈嵁没有将衣袖抽出来,随他握着,眸光淡淡的,却很柔。
“唯有一件事,过去没变,以后也不会变。”沈嵁反手在上,握了握晴阳的手,“我是你哥,这辈子都是。”
晴阳顿了顿,悟过来,喜上心头。一切的情绪无以言表,竟荒唐地一把抱起座位上的沈嵁原地转起圈来,嘴里笑着叫他:“哥,亲哥!”
沈嵁的表情是错愕的,傅燕生捂着伤口狰狞地笑,落欢和小堂在起哄,楼上人闻声都探身来看。槐真和拾欢立在一起,相视而笑,彼此释怀。
唯有凌鸢是静止的。她站在枯败的枝桠前向上伸出手,接住来自天际的冰冷。
“莫无居士!”她喊得所有人也都停下来,“下雪了!雪停了,我们回家。”
她看见沈嵁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在落雪中变得柔和,微微点一下头,远远抛过来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好久,嗯,因为爆章!
所以一次性看爽了!
这一篇文的首次过万字更。这都快两万字了,于是看官满意否?
反正我写得是蛮爽的。
【废了两稿四五千字,你还说爽?】





第55章 第八章、断发【一】
年节之后,家里几个小的都被父母打发跟着凌鸢去私塾正经念书了。
说是私塾,倒真是私,私家的。先生请到南苑辟间房,摆上桌案坐席,四书五经六艺八股,四史也算上,本本要学,不过不求门门都精。年纪最长的凌鸢一早曾起过逆反,言说自己身为女子又不考科举求官,也从未立志要当个女文人,学这些劳什子的之乎者也作甚,不如把剑法学扎实了,不说卫国足以保家嘛!其时,她爹凌煦曈正教她怎么和灰泥抹墙缝,顽儿似的。沾了一手泥起身拍一拍,只跟凌鸢说:“予之为取,怎么写?如何做?为什么?”
凌鸢歪着头想了想,也起来拍拍手上的泥,跟亲爹说:“今儿的功课还没写,回头再找爹练剑啊!”
说完便走了。此后也再没提不想念书这档子事。
既为长如今便成了榜样,早上总是她领着一溜小尾巴去学堂,午后一个不少再牵回来,确实很有长姐的样子。
入了学,夫子惯例赐字。小年本名冉清晏,夫子捻须未作深思,提笔在纸上书下“无翳”二字。
东东单名旷字,先生倒是有些犹豫,自个儿琢磨了一番,终于取纸又写“心远”。
茂茂还小,原打算再晚一年入学,他自己不依,吵着要跟凌鹦姐姐一道。先生不撵他,于是问得他全名:傅两三,一时乐不可支。
“你目下还是独子,令尊何来两三儿噢?”
茂茂人小却不认生,知道了便敢说,直回那夫子:“爹爹说的,人生在世知足者常乐,须有知心人两三闲仇人两三,恩怨两三爱恨两三,一日里开心事两三一辈子烦恼事两三,好的坏的都要有一些,最终得个晚年安逸子孙和乐,也就圆满了。所以学生叫两三,不是生儿子两三。爹爹说不想生了,累得——唔、唔——”
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凌鸢手快把嘴捂上,勿叫他信口的没遮没拦把前番的好应答给糟蹋了。
再看夫子,笑容里满是褒奖期许,提笔豪爽落字:佥平。
茂茂不甚懂,抬头看哥哥姐姐们,凌鸢懂了,冲他点点头。小年也懂的,笑说:“我跟弟弟当真是一家的。”思忖着必然是好的意思,遂欢欢喜喜收了字,说要回去给爹爹娘亲瞧一瞧。
凌家三姐妹的表字乃是父亲牵记故人心思所托,早早给定下的,凌鹦一早就与姐姐凌鸢一样有了表字,便不劳夫子费心。如此一来只剩下西西一个人没有字。夫子有些迂腐,随口说她未到笄年不急着取字。哪里肯依?立即就哭了,趴在桌案上耍赖非要。
夫子被吵得头大,加上其他孩子一道起哄央求,索性依了她,又取一张纸,赐她“广慈。”
“呃,噗——”凌鸢捂嘴闷笑,“居号一般,西西以后做师太得了。”
玩笑说得不是时候,原本还捧着张纸心里美呢,听了凌鸢的调侃,西西登时又不依不饶,定管要换。直把夫子闹得焦头烂额,胡子都要捋秃了。
还是凌鸢救急,揪过小胖妞给她说:“得得得,姐姐替你改一个!就跟东东排一起,你叫心大,心比海大,多好!”
身边人连夫子带童生全都笑翻了。西西自己也忍不住笑,可又想生气,于是笑一会儿怒一会儿,滑稽变脸似的,更逗人了。
凌鸢捧着肚子笑了一阵,不再打诨,托腮沉吟:“涵者,容也,若空,若谷——”回头看夫子,“不如叫她空若吧!若虚无若游离,无有色空真俗性,先生以为如何?”
夫子有些诧异:“这一年,丫头喜阅佛经了?”
“没有,练字抄的多了,记住些罢了!谁爱看那些个?我又不出家。”
“噢哟,我说你近日写字大有长进,原来皆是抄经使然!甚慰,甚慰!”
“快别慰了,夫子赶紧给定下,你瞧这胖妞又要哭了。”
夫子连忙将那两字写下,边写边叨叨:“好的好的,这个字起得不错!有意有寄,笔画少写着方便,交关漂亮的咧!”
西西自己在一旁默念了几声,约摸也觉得不难听,最要紧果然笔画少写起来一点儿不麻烦,既然夫子说好,她也就欣然领受了。
如此,便能安安心心坐下来念书。
不过说是一起,究竟凌鸢年长许多,早年间学过的文章未必叫她再学一遍。纵使坐在后座陪听也是无趣。夫子讲课还是分年纪的,知凌鸢性子急,一般总是先让小的们临上半个时辰的帖,他单独与凌鸢讲授。待凌鸢的课业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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