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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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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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宗太上皇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
  一副刚刚才结束谈话的模样,不空伫立太上皇面前。
  即使我们鱼贯而入,玄宗太上皇似未察觉一般,只是定定地望向上空某一点。
  “太上皇,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呢?”高力士轻声问玄宗太上皇。
  “完了——”
  玄宗太上皇用微弱得无法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太上皇指的是什么?”
  “我说完了。已经完了,一切全都——”
  “护送贵妃到倭国这件事,您有什么打算?”
  “根本没什么打算!”
  玄宗太上皇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那巨大的音量,仿佛自腹部底层用力挤出。
  “贵妃已变成那副模样,还能为她做什么?贵妃她,贵妃她——”
  太上皇站了起来,浑身直打哆嗦。
  是愤怒?
  是憎恨?
  这两种感情,似乎同时袭击太上皇龙体,他胀红着满是皱纹的脸孔,高声吶喊道:
  “呀,贵妃,贵妃——”
  喊毕,仿如病倒一般,整个身子又跌坐回椅子上。
  黄鹤见状,悄悄走至藏匿贵妃的房间,查看情况。
  冷不防——
  “不见了!”黄鹤高声惊叫,“贵妃不见了!白龙跟丹龙也不见了。三人全都失踪了!”
  黄鹤两眼炯炯地奔回到房内。
  “忘了吧——”玄宗太上皇说,“大家都忘掉此事。什么都没发生。任何事都没发生过。贵妃已死在马嵬驿。后来的事全是一场梦——”
  那声音是何等悲痛哀绝。
  然后,正如太上皇所说,事情就那样搁置了,以上是我全部的见闻。
  不久,有人发现守卫华清宫的两名士兵死了。
  难道是贵妃或白龙、丹龙自华清宫逃走时杀害的吗?
  从此之后,三人杳无踪影。
  不仅如此,不知何时,连黄鹤也自华清宫消失身影了。
  此后四年——
  肃宗改年号为宝应元年(译注:公元七六二年),我又自镇南之地返回长安来。
  然而,不多时,我又将离开长安,到更偏远的安南赴任。
  如此,或许我再也不能活着回到长安了吧。
  我已觉悟,安南将是我终老之地。
  话虽如此,我心里挂念着的,始终是贵妃的事。
  我想,不空和尚应该完全知情吧。不过,再如何追问,他应该也不会说出任何内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今我依然不得而知。
  或许,我应该如此想,曾经令我死心的归国之梦,因此事让我又梦见了一次,其实是件幸福的事。
  总而言之,在我老死之前,我亟欲吐露此事,所以提笔写了这封信。
  我并非想让特定某人读这封信。我只是想记载下来而已。因为只是想记载下来,所以才以倭国语言撰写。
  虽说收信人是太白大兄,这件事却和大兄无甚瓜葛,如果您读到了这封信,大兄啊,就请您当作这是晁衡过度思念倭国所作的一场春梦,笑纳下来吧。
  此外,若是其他人读到这封信,如上所述,均与太白大兄无关,因是梦话,所有责任都在晁衡身上,尚请明鉴。
  能涉入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件,真是我的侥幸。
  如今返回日本确已无望,我谨以倭语写下此信,聊表遗憾之情。
  宝庆元年倭国使者安倍仲麻吕 记于长安
  如此这般,空海终于读完了这封漫长的信。
  卷三 胡术
  第二十三章 神秘牡丹
  此处是空海的房间——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在红牡丹花朵之中。
  更精确地说,是在丹翁的法术境界。
  空海安坐在房子一般巨大的牡丹花瓣上。
  橘逸势与他并坐在树状般的黄色花蕊旁,对面是丹翁。
  此刻,空海刚读完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一封信,一个很长的故事。
  空海一边细看倭文写成的信,一边口译成唐语念了出来。从头开始,他就如此一路念了下来。
  这是描述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之间的奇幻故事。
  逸势不发一语。丹翁也沉默着,仰头落座。
  “丹翁大师,你在哭吗?”空海问。
  俄顷间……
  四周的红彩已然褪下,回过神后定睛一看,此处已是空海的房间。
  灯火摇曳,座上三人中央,飘落一朵残梦般孤零零的红牡丹。
  昂首仰天的丹翁垂下头来,用右手指尖擦拭眼角。
  “不,它让我想起了怀念的往事。”丹翁抬头。
  “丹翁大师,晁衡大人信中出现的丹龙莫非指的是你?”空海问道。
  “正是。”
  “那,信中所写全是事实?”
  “嗯。”丹翁点点头,低声自语:
  “我全然不知道晁衡大人留下了这样一封信……”
  写着信文的书卷,仍握在空海手里。
  “丹翁大人,这封信的内容你全都知道吗?”
  “是的。所有写到的、没写到的,我全都知道……”
  “你指的是,同时行踪不明的丹龙、白龙、贵妃,随后也消失行迹的黄鹤去向,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没错。”
  “为何你们全都失踪了?”
  面对空海的提问,丹翁沉默不语。
  “丹翁大师——”空海再问。丹翁望了空海一眼,说道:
  “空海啊,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们?”
  “是的。”
  “到底谁跟谁呢?”
  “是在下丹翁和白龙,黄鹤道士和贵妃。或者再加上玄宗皇帝、高力士的名字。如果再说下去,还有青龙寺……”
  “什么?”
  “因为这封信,我终于完全懂了。这全是五十年前的如梦往事。而且还在持续着。只能说,当时我们所造的因,也终于到了我们不得不收割的时候了。唉,实在是……”丹翁叹息般吐出这些话,唇角浮出微笑,又说:
  “空海啊,无论经过几年、几十年,人终究无法逃离自己曾做过的行为……”
  “——”
  “近数十年来,也可以说,我一直在逃避这件事,结果,终究还是躲不开它的牵绊……”丹翁仿佛吞下凝结的苦涩说道。
  “白龙啊,你终于决心让这场梦结束了……”不是对空海,也不是对逸势,丹翁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
  “梦?”
  “那是遥远的梦哪。”
  丹翁仰天喃喃自语,视线又移至空海身上。
  “刚刚你提到白龙这名字——”
  “空海,那并非公事,而是私事——”
  “丹翁大师,那晚在徐文强棉花田遇见的人影,可是你相熟之人?”
  “嗯。”
  “那也是私事吗?”
  “是的。空海啊,为了回报你帮我念出这封信,我愿意说说那件事。”
  “那件事?”
  “有关棉花田出土的兵俑。”
  “丹翁大师说过,曾经掩埋那些兵俑?”
  “正是。”
  “那一大批的陶俑?”
  “不。”丹翁静静地摇摇头,“我是说,那几尊出土的兵俑。这些俑,原先并非埋藏在那儿。事实上,是我们仿造的。”
  “什么——”
  “空海,你仔细听好……”
  说毕,丹翁开始叙述出土兵俑的来龙去脉。
  秋天的旷野。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秋草。
  三名男子边走边拨开秋草。
  一位是五十出头的男子。头发乌黑,双眸却是黑里带灰的淡色。鼻梁高挺。
  其他两位是少年。约莫十二到十四岁的少年。
  年约五十的男子,身着道袍,走在前头。
  道士模样的男子,带着两名少年走在路上。
  这个男人,正是黄鹤。
  两名少年则是丹龙和白龙。
  两人原来另有其名,道士为他们取名丹龙、白龙。
  有几处地方,细高的菅芒群生,一旦钻进去,几乎不见人影,只能看到摇曳的银色穗杆。
  他们拨开芒草前进,速度始终不变。
  尽自往前走。
  开始起风了。
  此刻太阳正往中天移升,秋草仍留存着残余朝露。
  行进间,衣袖、衣脚都被露水濡湿,显得有些沉重。
  然而,风吹过来,袖口鼓胀,水气便蒸发到空中去了。
  白龙和丹龙两位少年,肩上各自扛着一把锹。
  前行的方向,往右手边看,便可望见骊山陵。
  也就是秦始皇的陵墓。
  风一吹起,野草便随之摇动。
  除了这三人,四野杳无人迹。
  男子身上的衣袖、发梢,也像杂草般随风飘摇。
  “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走在前头的黄鹤简短地喃喃自语。
  “你们察觉了吗?”黄鹤接着问身后两人。
  “多少吧……”
  “是会令脖子竖起寒毛的那种感觉吗?”白龙和丹龙两位少年答道。
  “原来你们也察觉了!”黄鹤满足地点点头,再自言自语低声说道:“这地方被下了巨大的咒。”
  黄鹤一边走一边深呼吸,环视着四周。
  “这附近全被下了咒。怎样,感觉到那股巨大力量了吗?”黄鹤发出感叹声:
  “注意听好,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事。这秘密绝对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
  丹龙和白龙连连点头。
  “我发现这事已经十五年了。这咒,原本是对秦始皇骊山陵施法的。始皇帝大约是想利用这咒来守护自己的亡灵。那些活人,似乎也是为了这咒而陪葬的……”
  黄鹤一边走着,话也多了起来。
  “十年前我便打算利用这咒。所以在此处埋下某物,今天我们就是为了挖掘它而来的。”
  三人在风中前进。
  “好,就在这附近。”黄鹤停下脚步,闭目凝神。
  他口中念着咒语,一边在草丛中屈膝蹲身、右掌抵地。
  “喔,这里,就是这里!”
  黄鹤站了起来,从头上拔下一根毛发。
  嘴唇衔着毛发一端,再屈膝。
  这回双掌着地,向前下腰,让口中所衔的毛发另一端触地。
  接着,闭上双眼,念起了咒语。
  他念的不是大唐咒语,听来似乎是异国之咒。
  过了一会儿,双眼慢慢睁开,起身吐出衔在口中的毛发。
  “错不了。舌尖麻辣的,一定已触及地咒。”
  黄鹤望向白龙和丹龙说:“从这里挖吧!”
  白龙和丹龙不发一语,默默地开始挖掘。黄鹤却躺卧在草丛里,仰头眺望着天空的云朵。
  “喏,白龙、丹龙,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法术,去撼动这个国家……”
  黄鹤偶尔朝着天空自言自语。
  有时候口中含嚼着草枝,仰望晴空,吐出草来,喃喃自语:
  “说到咒,女人的美,也是一种咒。而且不仅让男人心动,甚至可以倾国……”
  挖掘途中时,一度停下来吃饭。
  食毕,丹龙和白龙立刻继续挖掘。
  黄鹤有时会探身观望愈挖愈深的地洞,吩咐两人:
  “还得再宽一点,因为还要挖深。”
  “一个挖,另一个将土清出洞外。”
  不久,吩咐变成叮咛:
  “快到了,慢慢来,小心下锹,可别弄坏了地下埋藏的东西。”
  此时,太阳即将西沉。
  不一会工夫,丹龙手上的锹触碰到某种坚硬物体。
  不是石头。
  “是那个,就是那个。”黄鹤起身探看地洞。
  终于,从洞里挖出四尊人身大小的陶俑。它们全是披戴甲冑的男子。
  四尊之外,周围还埋有相同的俑。
  “不,那些是真的。不用挖——”黄鹤要两人停止挖掘。
  “惊奇吧?”
  人在洞穴上方的黄鹤,朝着洞里两人这般说道。
  “这附近地下埋有相同的东西,大约有七千多尊。我无意间经过这里,感到地气紊乱而试着查探,才发现有这样的陶俑埋在这里——”黄鹤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洞里。
  “那四尊俑必须带出来。不过,别担心。你们不用做什么了。出来吧!”黄鹤说道。
  白龙和丹龙爬出洞外。黄鹤站在洞边,一面往下注视那躺在洞里的四尊陶俑,一面双手结印开始念咒。
  “敬告天地之神,我系琐罗亚斯德之后。凭亚夫拉·马自达与《神灵书》下令。阿塔尔、米斯拉、巫路斯拉迦那、马菲啊!感应我愿,成就艾霞,发出神力。赐予我等国土之子生命……”(译注:琐罗亚斯德Zoroaster为祅教创始人,亚夫拉·马自达(Ahura Mazzdah=Ohrmazd)、阿塔尔(Atar=Atesh)、米斯拉(Mithra)、巫路斯拉迦那(Verethraghna)等均为该教诸神。)
  随后,又以异国咒语祈愿。然后——
  “喔。”
  “哇。”
  白龙和丹龙惊叫出声。
  躺卧在洞里的陶俑,四肢突然开始震颤,动起来了。
  黄鹤的异国咒语不停念诵着。
  四尊陶俑笨拙地碰撞、倾跌,一面各自爬起,手扶洞缘,屡仆屡起,直到爬出洞外。
  此刻,四尊俑像正并排在黄鹤面前。
  渐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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