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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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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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是一场自我毁灭。
  这是玄宗、肃宗、高力士、李白等人死后的隔年,也就是宝应二年所发生的事。
  “唔。”逸势情不自禁发出呻吟。
  “唉,这真是——”柳宗元也不胜感叹。
  “话又说回来——”
  空海问柳宗元:
  “玄宗太上皇驾崩,您可知晓什么内情吗?”
  “不知道,完全摸不着头绪。听说宦官李辅国不让肃宗、玄宗彼此碰面,而且高力士过世两年前,也因李辅国而被流放湖南。”
  “李辅国吗?”
  “他将玄宗太上皇从兴庆宫移至西内。结果,太上皇死在神龙殿上。”
  彼时,玄宗七十八岁。
  “据说高力士是在获得恩赦,返回长安途中过世的——”
  “正是。”
  柳宗元点点头,对这位异国留学僧的博学多闻惊讶不已。
  两年——
  高力士远离了玄宗太上皇身边。
  终于,君臣可以再度相见。
  当高力士兴奋地从被流放的湖南巫州一路来到朗州时,却接到玄宗的死讯。
  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
  《资治通鉴》如此记载高力士之死。
  高力士接获噩耗,遥望北都,痛哭、吐血,死于此处。
  这位曾经与玄宗在宫中共享权力的人物,终究不失其漂亮地悲愤死去。
  《高力士传》也有如下文字:
  七月发自巫山,抵朗州。八月渐愈。谓左右曰:
  “吾年七十九,可谓寿也。历官开府仪同三司,可谓贵也。贵寿皆具,死而何憾……”
  此记载或许真实说出了高力士的死因。
  高力士流放巫州期间,曾作诗自娱:
  两京作芹卖,
  五溪无人采。
  夷夏虽不同,
  气味终不改。
  “原来他写过这样的诗——”空海说。
  这是高力士咏怀京师的诗作,连空海也不知道这首诗。
  柳宗元一边向两人提起高力士之死,一边想起这首诗,顺便吟诵了出来。
  “虽非上乘,却自有一种素朴气味。”柳宗元说。
  “话又说回来,柳先生——”
  空海对柳宗元说。
  “什么事?”
  “先前提起的玄宗太上皇、肃宗皇帝的死因,你可认识知晓其情的人?倘若可以,我愿闻其详。”
  “难道真有玄机?”
  “目前我也不确定,只是有点在意。”
  “明白了。我再问问看有无适当的人。”
  “麻烦您了。”
  “关于高力士大人、李白大人的事呢?”
  “如果有线索的话——”
  “我有几位熟识的人四散各方,我写信问问他们,看看有无知道详情的。”
  在旁默默听闻两人交谈的逸势,叹了一口气:
  “空海啊,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根底深固。虽然我本就知道帮不上忙,不过,现在我更感觉无能为力了——”
  逸势丧气地说出这些话来。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可以深入到什么程度。”
  空海向逸势这么说,然后转向柳宗元:
  “此事暂且不提,柳大人,你能继续说下去吗?”
  “说什么?”
  “关于晁衡大人的信,怎么到您手中那件事——”
  “喔,对,那件事还没说完。”
  “请务必继续说。”
  “刚刚说到哪里了?”
  “你说到其实另有一封信。”
  “喔,正是这事——”
  柳宗元又向前探出了身子。
  “其实,家母的亲戚当中,有一位晁衡大人的亲近之人。”
  柳宗元坐正身子,伸直背脊后,如此说道。
  他的脸颊显得有点僵硬。
  逸势也跟着换了坐姿,同样伸直背脊。
  只有空海的姿势始终不变。
  从一开始,他便挺直上半身,姿态自然。
  时间似乎将近中午了。
  “她名叫白铃,据说负责照料晁衡大人的种种生活琐事。”
  “你是说,晁衡大人身边有名女子在照顾他?”
  “没错,就我所知应是如此。”
  “然后呢?”
  “白铃大约比晁衡大人年轻十岁。大历五年(公元七七○年),晁衡大人七十岁过世时,她还随侍在侧。”
  “喔。”空海催促般地点了点头。
  “晁衡大人死后,白铃一手打理身家财物,除了留下几件遗物,大多数的物品、宅邸或其他家当,全交给别人了。”
  “——”
  “白铃所留下的,都是晁衡大人生前的书信文字。其中——”
  “包括晁衡大人寄给李白,用倭文写成的那封信?”空海问。
  “没错,但不仅止于此。”
  “怎么说呢?”
  “信不只一封,似乎还有另一封。”
  “似乎?”
  “家母是这样对我说的。”
  “可以再解释一下吗?”
  “是的,照顺序说比较容易懂吧。”
  柳宗元再度探出身子。他望着空海说:
  “晁衡大人死后,白铃便寄住在家母外家。”
  “原来如此。”
  “白铃几乎不谈晁衡大人,某次兴致高昂,很罕见地对着当时还年轻的家母,说了好一会晁衡大人的事。”
  “唔。”
  “据说白铃是在安史之乱时,与追随玄宗太上皇走避蜀地的晁衡大人相识的。就在她提起这事时,似乎想起了什么,拿出晁衡大人从未示人的书信给家母看。”
  “那信还在吗?”逸势问。
  “应该还在家母外家。我从那些书信当中,找到了这封倭文信——”
  “有机会的话,务必让我拜读。”
  逸势语带好奇地说,又征求同意般望向空海:
  “你也想看吧?空海……”
  “的确——”空海简短答道。
  “白铃出示晁衡大人书信时,老夫人看过这封信吗?”
  “是的。白铃一封一封取出,并加以解释,最后才拿出这封信。她说,她也不知道到底写些什么。”柳宗元说。
  “不知道?”
  “信上是写了文字,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完全不晓得——”
  “这样看来,白铃或许也不知道那信上的文字是倭文?”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也不是完全看不懂,多少应该还懂一些——”
  “老夫人如何判断呢?”
  “家母说,白铃虽看不懂,但也并非完全不懂……”
  “为什么?”
  “看这封信时,白铃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家母说,她曾把信打开来看。果然就像你所见,是用倭文写的。当然她看不懂,不过,有些字倒是认得。”
  “哪些字?”
  “例如杨玉环、玄宗皇帝、长安等人名和专有名词。”
  “原来如此——”
  “家母对我说,她虽能理解信文写了哪些人的事,至于是有关这些人的什么事,她就不清楚了。”
  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境,柳宗元目光飘向远方,继续说道:
  “当时白铃还对家母说了一些话——”
  “先前你提过。”
  “家母说,白铃是这么说的——”
  柳宗元暂且停下话,望向空海和逸势,学起母亲说话神情说:
  “信中到底写些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有件事我倒是非常清楚。我知道信中写的跟哪件事有关……”柳宗元继续说下去:
  “家母问白铃,是什么事?结果,白铃望向家母——”
  柳宗元将双手放在自己膝上,以女人声音道:
  “这里头写了晁衡大人此生惟一迷恋的某位女人的事……”
  “迷恋的女人?”
  “是的。”
  “可是,信里出现的女人,只有一位——”
  逸势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玉环——”空海清楚地说出那名字。
  “正是贵妃殿下。”柳宗元说。
  “所以说,晁衡大人此生惟一迷恋的女人,就是杨贵妃——”逸势道。
  “也可以这么说。”
  柳宗元讲完后,嘴唇紧闭。
  “呼——”地一声,逸势吐出积在胸中的大气。
  “我也是女人,所以理解这种事——白铃当时是这么说的。”柳宗元说。
  “可是,我们所读到的这封信,字里行间却没透露这样的讯息——”
  “我先前不是提到还有一封信?”
  “什么意思?”
  “据说,那时白铃给家母看的,是两卷信。”
  “什么?”逸势大叫。
  “另一封信在哪里?”空海问。
  “不知道。”
  “不知道?”
  “是。”
  “这封信,您是如何到手的?”
  “白铃死后,她的遗物留在家母外家。其中一封,就是晁衡大人的信,另一封却怎么也找不到。”
  “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是混乱中失散了,也可能还留在某处——”
  “或许在白铃生前已经交给谁了,也或许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
  “譬如烧成灰烬——”
  “烧了?”
  “白铃视晁衡为自己的丈夫,他却在信里写着他所惟一深爱的女人,我想,她大概会付诸一炬——”
  “很有可能。”柳宗元点点头。
  “也或许被偷了——”空海又说。
  “总之,我们在这里猜测也没用。我会和家母联络,让她再找找看。”
  “老夫人还健康吧。”
  “是的。虽然不比从前,但现在还是精力十足地外出走动。”
  “老人家贵庚?”
  “今年五十有七。”
  “有机会的话,我能否拜见老夫人,向她请教一些事?”
  “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安排。”
  “若始终没找到那信的话,请务必安排我晋见老人家——”空海说。
  “喔,当然没问题。”
  柳宗元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五章 惠果
  身体很热。
  像是在无油、无水的锅内,哗啦啦地干炒。
  想用冷水润喉,身体却无法动弹。粘稠的汗水像水蛭般,自毛孔中爬出,遍布肌肤。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
  身体内部并没有这种不快感。但或许自己的心、肝等五脏六腑,早已开始腐烂了。
  呼吸之间,仿佛也能嗅闻到内脏腐朽的臭味。年逾六十的肉体,大概都会如此吧。
  这世间,没有能够永恒停驻的事物——
  他深知这一道理。
  肉身会逐渐衰萎,以至机能丧失,这是宇宙不变的真理。
  有形的事物终归寂灭——
  那种寂灭,如今也应验到自己身上罢了。
  这躯体,大概再也撑不了几年了。
  对于死亡这种现象,他毫无恐惧。
  他已经理解,众多有情,均是以“个体”自宇宙出生,而那一“个体”,最终也将回归宇宙。所谓死亡,不过是回归宇宙的一项仪式而已。
  至今为止,众多“个体”及众多生命持续反复这项仪式,如今自己也参与其中了——仅此而已。
  惠果这般想着。
  若说尚有憾事,就是还没有找到适当传人,将自身钻研的胎藏界、金刚界这两部密教大法延续下去,却就此往生了。
  说是执着,的确是执着。
  深夜——
  惠果正在睡觉。
  熟睡之中,他可以意识到自己那正在睡觉的肉身,也能感知那肉身所感觉的温度。温度并非来自肉身之外,而是自体所衍生出来的温度和腐臭。
  他意识清晰地认知这一点。
  在这种状态之中,以具有意识的心眼,观照自己肉身的温度及腐臭时,就好像置身于梦中。有如在梦中冷静观察自身行动的另一个自己,现在的自己,正在观照自己的肉体,以及那肉体所感觉出的温度、所释放出的腐臭。
  这么说来,这可真是一场梦吗?
  难道还有另一个我,正梦见在睡梦中冷静凝视自己肉体和意识的自己?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混乱意识。
  惠果正在享受这种混乱。
  突然——
  惠果耳边响起细微声音。
  “惠果啊……”
  那声音呼唤着。
  “惠果啊……”
  是耳边响起的声音,抑或直接响自心底的声音?那声音太微弱了,以至无法辨识。
  “惠果啊……”
  那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什么人呢?
  谁?为什么呼唤我?
  再说,那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到底何时挨近至如此距离?
  啊,是那个吗?
  那个腐朽的臭味。
  先前的腐臭——自己所认为的腐臭,正承载着某人的意识,潜入自己内部来了。
  不,也许是对方化身为腐臭,逐渐挨近自己。对方化身为腐臭,再宛如从自己体内衍生,无声无息地潜入自己的意识深处。
  “你过来……”声音说。
  过来?
  “去哪里?”惠果不由自主地在梦里响应。
  不行。
  惠果的梦意识又如此暗忖。
  倘若响应幻觉或幻听——尤其是由某人刻意操弄的幻觉、幻听,响应的人便会渐入其法术而不可自拔。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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