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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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时代-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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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凉摇了摇头,无奈地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向里间,拧亮了灯。这间房大约十多个平方米,用书橱来了个一分为二,外面的权充马凉的书房,于是乎桌上桌下书橱里书橱外全都堆满了书,害得他老是被林凤凰一边收拾书房一边像老子训儿子般的训话:“我才收拾好了,怎么转眼就给你拨拉得跟个狗窝似的!”每逢这种时候,他只能做个“骂不还口”的正人君子,尽管心里常常也会像阿Q抗暴似的来上那么两句:妈妈的,老婆有洁癖!不过,你还不能不佩服林凤凰,只一会儿工夫便把天上地下漫天遍野都是报纸书籍的书房整理得井井有条,所以马凉有时也只能。这样想:随她去数落去唠叨,啰嗦原本便是天底下一切女人的第一大美德嘛,何必要令行禁止地予以封杀?当然也封杀不了!“书房”后面的另外二分之一则是他和林凤凰的卧室。这一套房子一共两大间,朝南的横套,另一大间自然得归他们的儿子独居了。儿子一天天长大,房子也就一天天缩小。为了这,林凤凰曾不止一次地要他想办法增配房子,那时他刚当上车间主任。待他成了副厂长之后,催促的频率和层次都在逐步升级。原先说增配一间房为将来儿子成家作好准备,可现在却嫌这么小的房间对一位厂长大人来说实在太寒酸,起码得另外再增配高层建筑的三室一厅,这儿的横套就留给儿子将来结婚用。林凤凰最喜欢进行横向比较了,这个厂的厂长住房如何如何宽绰,那家厂的副厂长本领更大,连他那尚在襁褓中的孙子辈都已安排好结婚用房了。人比人,气死人,林凤凰越比火气也就越大,火气越大也就越是口不择言。有一次,甚至要马凉到上面去说,他被户主的老婆给撵出来无家可归了,一定要上面给紧急解决房子问题。马凉真有些哭笑不得。是的,现在这房子的户主的确是林凤凰。当初结婚那当儿,马凉刚回城,父母和弟妹们一家六口全挤在一间十三四个平方米的后楼,连睡觉都得向空中和地板上全方位地发展。无奈之下,马凉只能低下那颗大老爷们高贵的头颅,“招女婿”入赘进了林家的门。林家有房,就是现在这个横套。而林凤凰顺理成章地成了户口本上的一家之主。不过,即使有一天真的被这位户主一脚踢出了家门,马凉也没那个脸面去为增配房子而奔走呼号。他绝不是不想要房子,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为什么不想要房子,三室一厅?不,连三室六厅七室八厅他都想要!可问题恰恰在于,春风厂没有房子!连一室半室的都没有!大概在八九年以前,厂里曾经盘下了后来成为中原小区的那一带的一片农田准备造房子分给职工,当时的地价也不贵,可后来,建筑材料再加上这个费那个费像雨后春笋似的一个劲儿疯涨,厂里拿不出这笔钱了;再后来,厂里的经济效益像泻肚子般的直线下落!一涨一落南辕北辙,反差越来越大,结果只能和外单位结成造房同盟共同添砖加瓦盖大楼。待到高层多层的建筑群大功告成时,可怜,春风厂一共只到手了一间一室一厅和一间二室一厅!而翘首等待分房的春风厂职工呢,人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了这两间房!作为副厂长的马凉,又有什么必要去凑这份热闹!凑了热闹能拿到房子倒也罢了,不要脸不要皮地能住进去倒也罢了,唉!说到底只不过水中望月而已……
  书桌上的电话铃声仍在固执地嘶叫着。
  马凉定了定神,慢慢地抓起了话筒:“喂……”
  听筒里立即传来了林凤凰的声音:“大凉,你睡着了?怎么电话铃响了这么老半天都不接……”
  马凉打了个哈欠:“睡觉还没来得及排上议事日程呢,现在正在往肚子里加添草料……”
  林凤凰在电话的那一头笑出了声:“你呀,老是没个正经的……喂,和你说一声,我今天晚上不一定能回家了……”
  马凉抬腕看了一下表:“什么今天晚上,此刻已是凌晨零点过了,算是明天了……怎么样,又有‘国家大事’在等着你去处理呵?”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接着便听到林凤凰急促地问道:“大凉,新闻单位你有没有朋友?主要是电视台的,新闻采访部?”
  马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事情?说吧。”
  林凤凰的声音略略有些低沉了:“十分钟以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服装社下面的一个加工厂打来的,因为天天加班加点,招来了电视台的一帮人马,现在正在他们那儿作现场采访,他们快招架不住了,要我马上赶过去……你,有办法化解一下吗?”
  马凉不满地摇起了头:“你手下的那些个婆婆妈妈们也太不懂法了,这样做是明显违反《劳动法》的……”
  林凤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大凉,你少在你的老婆面前拿腔拿调的!干脆一句话,你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来帮我摆平这件事!”
  马凉有点恼火了:“那些个新闻记者像扛着大炮火箭筒一样举着摄像机冲进你的加工厂,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原地立正向后转!”
  林凤凰的嗓门也大了起来:“行!你没办法,我有办法摆平他们!就这样,再见!”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马凉听着话筒里连续不断传来的“嘟嘟”声,不觉叹息一声,将话筒慢慢地放回了原处,只是,有一丝不快掠上了心头,并且在渐渐地扩大……
  他走回灶间,看了一眼那碗方便面,只见面早已涨成了一团,顿时连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了,随手便将它倒进了塑料袋扔入了垃圾畚箕里……
  关了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先与老厂长的那一幕又浮上了心头。原本是想和林凤凰好好聊聊自己的心事的,可是天晓得……不过,和她聊了也没用,她从来就不关心他的事,更不用说厂子里这些具体的是是非非了。她最关心的是实惠,什么房子呀票子呀,就像她成了“东海服装社”的总经理以后那样,整天在嘴里念叨来念叨去的就是每日的销量啊获取的利润啊什么的,至于下面工人们加班加点哪怕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地干活也不关她的鸟事!唉,这就是一个被叫做“老婆”的女人所干的事吗?他陡然有了一种陌生感。其实,细细想来,这样的感觉也不是今天才产生的。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呵……
  马凉的心里有些烦躁,他终于在床头坐了起来,拧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呆呆地坐了一会。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伸出手在床头柜上的那架奶黄色的电话分机上按下了八个数字。
  当电话铃声在另一头叫起来的时候,马凉一瞬间忽然产生了想将话筒放回去的冲动。这个想法只是从脑海中一掠而过,就这么点儿时间的犹豫,听筒已被对方拎了起来,接着便传来了一个略带睡意的十分温柔的女人声音:“喂,找哪一位?”
  马凉淡淡地笑了一声:“找你。”
  听得出来,睡意立即从那女人的声音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派惊喜:“大凉,是你吗!还没睡?哦,我知道了,你大概刚回家,刚刚吃过方便面,是吗?”
  马凉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老婆和她,两个女人的口吻都一样,都称呼他“大凉”,连一丝儿区别也没有。他不喜欢这样,他更愿意能够拉开一些差距,何况她们的个性原本便大相径庭。林凤凰打电话回来,开口便问他怎么没马上来接电话,并且猜测他睡着了,而这一位却一枪中的,估计他刚用过方便面,唉,其实不该是这样的,林凤凰毕竟是老婆,理应对他关心得更到位一些才对。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声音:“大凉,你怎么不说话?是……为了厂子里的事?”
  马凉停顿了一下,涌上嘴边的关于老厂长辞职的事让他又咽了回去。八字还没有一撇,又何必这么沉不住气。这么一想,他的话语便有些言不由衷了:“没什么,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而已……真的没什么,海伦。”
  海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你肯定有什么心事,只是不愿意说出来,都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吗……”
  马凉的心头仿佛被撞击了一下。是呵,都这么多年了!那时候,初次相遇的那时候,还是在黑龙江军垦农场,算起来果真有些年头了,大约是二十多年以前吧,当时她还是一个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十五六岁的“宣传毛泽东思想文艺小分队”的队员,而自己,好像已进农场的领导阶层了。他是第一批分配到北大荒修地球的,想起来或许有些好笑,他也是在“回城风”劲吹的时候第一批杀回省城的,顶替父亲进了春风机械厂“抓革命,促生产”,开始了流大汗出大力成为工人阶级一分子的生涯。当然,他没有忘记她,要不是“回城”,他也许会和她结婚的,当时两个人的感情也已到了火候。虽然后来插进来了一个林凤凰,但他还是在一年以后帮了她一个很大的忙:不但农场给海伦亮起了“放行”的绿灯,而且春风机械厂也给她发放了进厂的通行证,而在当时,许许多多的回城知青正窝在居委会争着要去街道工厂和一帮子婆婆妈妈们打交道呢!为了帮她这个忙,自己找朋友托关系请客送礼,除了差点跑断两条腿,还硬是背上了一屁股的债!海伦进厂后,他向她坦白了自己和林凤凰的关系,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如果没有林凤凰父亲的帮忙,他几乎无法顶替父亲进春风厂,因为在他返城之前,自己的父亲已办了退休手续。海伦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半晌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他明白,这是指他终究将她办回了省城办进了春风厂。当然,现在她在春风厂混得还算可以,是厂设计室的主任技术员。
  海伦的声音又在电话筒里响了起来:一喂,你别老是不说话呀,有些事不便说就别说,专拣那些不机密的事说说嘛……“
  这个鬼机灵的丫头!马凉的眼前倏忽又飘过了许多年以前那个文艺小分队队员的倩影。他正想开口说话,蓦地听到海伦在听筒里笑了一声:“大凉,你等一等……”
  在一阵寂静之后,马凉听到从电话线的另一头传来了一支萨克斯管吹奏的乐曲,悠悠扬扬。接着便是海伦的声音:“听到了吗?”
  马凉一笑:“当然听到了,这是《FOREVER IN LOVE》——《永远的爱》,不过,在我的那张碟片上,它好像是第二首曲子,排列在第一位的是《生命的欢乐》——《THE JOY OF LIFE》……”
  海伦笑了,一种很调皮的笑:“没错,我的碟片中也是这样排列的,不过,我最喜欢的是《FOREVER IN LOVE》,所以它就跳到第一首来了,你不喜欢吗?”
  马凉连忙答道:“喜欢……可是,你这样播放音乐,不怕把你的女儿吵醒吗?”
  海伦大概总算意识到了女儿的存在:“没关系,我将音量调得很轻,不会吵醒她的……”
  萨克斯管的演奏在继续,音乐在静夜里悄然流淌。真是妙不可言,马凉几乎有些陶醉了。他特地买了两张一样的碟片,专门在家里和厂办公室各放一张,空闲时听听,这是一流的享受。只不过,他不知道海伦是怎样发现自己的秘密的。
  听着听着,马凉忽然对着话筒叹了一口气。
  海伦似乎有点奇怪:“大凉,怎么回事?”
  马凉一本正经地道:“孔老夫子可以为了听丝竹之音而三月不知肉味,但我不行,肚子开始咕咕叫了,饿了……”
  海伦“扑哧”一声笑了:“那怎么办?要不要我马上搞一架直升飞机停在你的楼顶上,专门给你送些菜送些酒来?我这儿倒真的还有一坛陈年的封缸酒……打从我先生去了澳大利亚后,就再没人喝过……”
  马凉也笑了:“不必劳直升飞机的大驾了,不反对的话,也许我马上就能梦游般的飘过来,你那儿有什么现成的可吃的?”
  海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找吃的,这事该归你太太管,如果一定要问我的话,那么就只有吃剩下来的河鲫鱼、炒青菜、番茄炒蛋了,当然,运气好的话,也许还会有一盆王八汤……”
  说着说着,海伦真的动了感情了:“大凉,别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好不好?你已经有些日子没上我家来了,什么时候抽得出空就来好吗?我一定烧几个拿手的小菜,让你吃得舒舒服服的,也免得老是回到家里尽啃那些个没滋没味的方便面……你还记得那年在北大荒农场吗,过春节的时候,你上我那儿来,吃着我做的菜,还说什么‘打耳光也不放手’……”
  记得,记得,马凉又如何会不记得那些难忘的日子呢!一阵阵怀旧的情绪猛烈地袭向心头,听筒里送来的萨克斯管演奏的乐曲更增添了一份难以遣怀的情调。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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