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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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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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彻敏揉着肩头,两个小婢强忍着笑给他套上一件凉衫。他用力地漱了漱口,吐出到脚下铜盆中去,一盆尽是乌水。
  珑华捧着脸,歪着头在一旁看他,小脸憋得通红。
  “你要笑就笑!”罗彻敏一脚蹬开铜盆,盆底在地上蹭出“咣”地利响。他叉着腰恶狠狠地冲珑华叫道:“你这丫头,嗓子干嘛那么尖?我罗彻敏一世英雄,若是被你给吓死了,岂不是丢人的很么?”
  “好啦!是我不对,二哥别生气嘛!”珑华见他果真是恼得极了,就不再惹他,道:“阿娘催得很急!快走吧!”
  罗彻敏也不敢再耽搁,起身让两个小婢在身后给他系带子,自己整了整发,道:“母妃让我去做什么?”
  “嗯,我也不晓得!”珑华虽然是这么说,可她天性不会撒谎,卷起来的唇角和转下去的眼眸都清楚地表现出,她不但是知道,而且知道的事还十分有趣。
  罗彻敏不由十分好奇,问道:“好妹妹,说来听听!免得一会我去了,又惹母妃生气。”
  珑华抿紧了嘴摇头,道:“你去了自然知道!”未了又加上一句,“你阿娘也在!”
  见问不出来,罗彻敏也不勉强。珑华取了王妃的手谕,让严守密防的何飞验过,才带着罗彻敏出来。兄妹两个在前,各自的婢子跟在后,出了怡性堂往南绕去。经过那株大槐树时,他有意放慢了脚步,装模作样地伸了下懒腰,眯起眼往树上看。枝叶间漏下斑斑点点的阳光,却没有人,想来杜乐英己经走了。
  “跑得倒快!”他气恨恨地小声自语了一句,却突然想起来,有了母妃传召这件事作借口,明日的文章不用交了。他不由大为高兴,面带起笑容,步伐轻捷许多,足下扇起的风,将一地枯叶都扬了起来。
  “二哥,你慢点嘛!”珑华追上去,满脸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
  到了薛妃住的思明轩,早有薛妃身边最得力的女官秦芳候在门口。见他俩到来,便往内面传了一声道:“世子来了!”
  罗彻敏一面往内走,一面觉得婢子们看他的神态有些古怪,似乎在窃笑着什么。他被这些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不由在想自己嘴上衣上是不是还有墨水没洗干净。他琢磨着自己进正堂时,得在廊上那面大琉璃镜前瞧一瞧。他正准备停下脚步,内面己经催起来:“世子快进来!”珑华一拉他的衣襟,就不容分说地将他扯进堂中。
  堂上榻前拉起一挂茵罗纱,罗彻敏略微怔了一怔,才知道今日原来有女客。罗纱后面,隐隐约约坐着几个女人。见他进来,薛妃笑道:“敏儿外边坐着,珑华进来!嗯,把这盘樱桃端出去给世子!”
  珑华应声而入,婢子端了一只冰纹青瓷盒出来,内面果然是糖拌乳酪樱桃。罗彻敏一时欢喜,觉得自己方才的梦果然没有白做。他正欲探嘴进去,却还算想起来是在薛妃房里,摄起了银勺。婢子回帘后去时,他感觉到有双眼睛向他瞟掠了一下。那瞬间似乎有一层轻霜降在他身上,微微发凉。他不自觉地抬眼看去,帘子又落了下去,什么也没看见,眼前却好象留下茫茫地一片苍白。
  然后他就听到帘子里面,有个中年妇人在道:“常听我家二小子说起世子,佩服得不行。原以为定是象王上般威武,今日看起来,倒是这般俊秀,象夫人多些呢!”
  “那里……”朱夫人有点紧张地打断她的话,道:“这孩子……”
  “……只是看世子的风仪神态,却又是王妃的气度,将来王上的基业后托有人,我们这些依居王上的人,也就有福了!”
  薛妃在内面笑笑道:“你就别夸他了,他有时干出事来,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珑华象是实在忍不住了冒出来一句,道:“我方才去怡性堂的时侯……”
  “珑华!”罗彻敏叫起来。内面珑华细细地笑了几声,含糊着将话吞了回去。
  中年妇人紧赶着道:“哪里的话,听说世子在十岁时,护送过先帝,路上遇着匪人,匪人被世子气度所摄,竟自行退去。这是天生的气宇,不拘小节的。”
  “听听,杜夫人这般夸你,”薛妃笑道:“敏儿,你得谢她才好!”
  “多谢杜夫人夸奖!”罗彻敏起身行了一礼。他突然明白今日杜乐英怎么会来王府了,想来是陪着母亲来的。
  “不敢当不敢当,”中年妇人在帘后坐起身还礼,道:“只是这事我知之不详,倒想听世子细说一遍。”
  这倒是罗彻敏少有的一桩得意事,他得薛妃允可,就开始大谈特谈了起来。那是八年前,大寊未帝因为宫乱,不得不逃出万朝城,再度召天下兵马勤王。一路上人马逃散,最后躲在一个小村里,托人向毓王送信。毓王当时正在亲督大军作战,身边的大将都没得空闲。派小校去迎驾又觉得简慢,正好罗彻敏溜到军中玩耍,于是就派了他去。此事他向人叙说过许多遍,早就滚瓜烂熟,当即把匪人如何强横地霸在山口正中,自己如何临危不惧,匪人如何心悦诚服,说得绘声绘色。
  正在他说得累了,俯下身去吃一勺樱桃时,薛妃忽然道:“雪炽,你方才在笑什么?”
  “啊?”一个少女的声音略带慌张,道:“我方才,并没有笑呀!”
  “你脸没笑,可眼神儿在笑;没对着我笑,不过那只鎏金大花盆儿上面,可是映出来了。”薛妃不紧不慢地道。
  “我是听世子说故事说得好,因此在王妃面前失仪了。”那个叫雪炽的少女声音己经是十分宁定。
  “小女无礼,请王妃……”
  “你呀,就不用在我面前耍这花枪了!”杜夫人正欲辨解,就被薛妃打断了:“肯定是方才敏儿的话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免得他日后再对别人夸口,丢脸丢到外人面前去。”
  “这句丢脸丢到外人面前”让罗彻敏很是怔忡了一下,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
  雪炽被逼得没法,只好道:“其实也就是……嗯……我是想,据世子的说法,那是一个两壁相峙的山口。我想如果匪人想在这里埋伏,一定会占着两侧山上,居高临下才是。怎么会在山路正中与世子说话。然后再一想,王上遣去护送的都校,一定都是久经沙场的老行伍。嗯,逢山口的险峻处,先探路总是不免的,这个……”
  说到这里,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什么圆通的话来说,声音愈来愈细,渐至于无。
  只是众人顺着她的话一想,就都猜出了七八分。只怕当时的情形,是毓王都校守在两侧山峰上,拿着弓弩居高临下地对着山口中的匪人。于是十岁的小郎君端坐高马之上,威风凛凛,呼喝连声,匪人吓得屁滚尿流,千里远辟,自然是在所难免了。
  想到这情形,所有人都忍不住暗自窃笑,只是还顾忌着给罗彻敏留几分面子,不敢当真笑出声。罗彻敏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就连嘴里的樱桃都变作了苦味。他起先对人说这事的时侯,虽然也不免少许夸耀,然而还不至于失实。只是后来,一次次地同人说,又一次次地被人吹棒,不免就越来越离谱。眼下却被一个小女子给说破了,真让他本来挺厚的脸皮也有些受不住,恨不能马上上天遁地才好。
  然而那少女继续道:“只是,当时并没能歼灭这一干匪人,那么肯定匪人虽然处在下风,也未尝不可一拼。他们近在咫尺,若是世子惊慌失措,让他们起了轻视的心,意图行险挟持世子和先帝,就会大大不妥。世子时年才十岁,在咫尺之间能够镇定如斯,也是非常难得了。”
  这话娓娓道来,象一条清亮见底的小溪,让人觉得说话这人的心思沉稳透澈,纤毫可鉴。正在恼羞成怒的罗彻敏、还有在心中闷笑的诸人,都慢慢地平心静气起来。
  薛妃不知是笑还是叹地“嗯”了一声,道:“真是好明白的一个孩子……”
  正这时,秦芳从外面提着裙袂赶进来,道:“奉国公有急务要求见王妃!”
  杜夫人听见了马上道:“我母女打扰得久了,先行告退了!”
  “好吧!”薛妃若有憾意地道:“日后无事多带雪炽来陪我。瑜妹,你代我送一送她们母女。”
  不知是有意无意,薛妃并没有让罗彻敏回避。然而罗彻敏却卖力地低了头,绝不去看从帘子里出来的人。只是一角鹅黄的帔子突然在朱夫人身后扬起来,挽回帔子的两根指头,象可以发光一样,在他眼角视野中,灼灼闪亮。
  她们退出去后,薛妃命撤了罗帐,罗彻敏正欲起身,让她止住了,道:“你坐在一旁听着。”罗彻敏本就不愿回怡性堂去,听了这话求之不得,赶紧坐端正了。
  罗昭威进来时,罗彻敏看他神色,想瞧出来是喜是怒,却觉得正是喜忧参半的样子。薛妃命他坐下,问道:“四叔,是昃州那边的战事?”
  “是,”罗昭威道:“刚刚传来快报,说是彻同己经拿下了金牛渡,切断了昃州城下宸军回撤的道路。”
  薛妃先一喜,道:“这是好消息呀!”旋又有点紧张起来,道:“只是决战,就在这几天了吧?”
  “可能还有半个月的样子,”罗昭威默算了一下,道:“总要等被围的宸军弹尽粮绝,士气低沉才好动手。”
  听到这个,薛妃想他急着赶来,肯定还另有缘故,于是问道:“还有什么事?”
  罗昭威现出些为难的神情,取了一封文书来交给一旁站着的婢子。婢子接过来时,罗彻敏偷瞧了一眼,看到凌州节度使的铃印。
  薛妃展开一看,不知不觉就皱紧了眉头。她骤地往下一放,想了一想,再拿起来瞧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张纾这是什么意思?求援兵?他难道不知道毓王亲率大军正与宸州恶战,他这时侯求援,哪里有援兵给他?”
  罗彻敏脱口问出:“是白衣别失又要入侵?”
  “看他说的话‘近常有异动,恐兵革之不免。若未早绸缪,当忧泷丘之安危也。’”薛妃摇头,道:“先只是说有异动,即无敌军兵力,又无位置,也没有实在的接战。后面又大言唬人,连泷丘都不安全了!毓王不动他的兵马,无非是让他防着白衣别失,现在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来求援,那让他呆在凌州是做什么?”
  “眼下当然没有从昃州抽调兵力给他的道理,”罗昭威点头道:“但是各州的兵马己经征发一空,连泷丘都只有不足五千的老弱,看来他大约又是想趁机要点恩赏罢了!”
  “可能他也有他的难处,”薛妃合上信,闭目想了一会,道:“神刀都在他那里,这次大战,王上有意冷落一下那群恶狼崽子,他们几番上书求战都给压下住了。这些天他们想着别家的兵马有战利有赏赐,肯定不服,时不时地闹事要酒要肉是免不了的。”
  罗昭威点头道:“这倒也是,即然如此……”
  “让度支来,看州库还能凑出多少银帛?”薛妃叹了口气,道:“若是不济,我这里还有一两万府库,那是准备着大军凯旋时饷军用的,先顾了眼下再说吧!”
  定下这个,就商谈起该派谁去送这笔钱的事。
  “其实应该是我自己去最好!”罗昭威道:“总要劝慰几句,再压一下。眼下泷丘的人论起身份资历,再没一个可以够分量跟他说这些。”
  “四叔是肯定不能去的!”薛妃不等他说完就回绝了。
  罗彻敏突然灵机一动,起身揖礼道:“那让孩儿去好了!”
  “你?”薛妃和罗昭威先是同时不可思议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却又一起停了下来。他们彼此换了个眼色,都在想,其实让他去也未尝不可。这个差事,要紧的是身份够,让世子前去宣慰,也算是给足了张纾面子。再就是不能被唬住,罗彻敏的性情是遇硬更硬,连毓王面前都是一句顶一句,决不会到了凌州反而给人低声下气。当然他年少气盛,就怕把事情弄僵,但派个老成谙事的文吏管着,也就成了。
  只不过想归这么想,薛妃不用看罗彻敏这时的眼色,也知道他正在憧憬逃出牢笼后的快活日子。不由好气好笑,又怕万一当真打起来,遇上危险。再一想,他也这么大了,难得想自己做点正经事,似乎也不妨让他历练历练。正这么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掂量着,外面秦芳突然又喜吟吟地进来,道:“弘藏禅师来了!”
  堂上人一听就都赶紧起身,罗彻敏更是一蹦三跳地迎了出去。不一会他引着一名穿着紫袈裟手拄英石金刚杖的大和尚进来。
  这大和尚也难说有多大岁数,面容光洁盛华,颌下却是雪髯拂胸,眼神乍一瞅去时灵彩奕奕,但若是深深地向人看去时,又让人觉得那层光只是浮在面上,底下苍凉灰黯得很,不知不觉就有了一点萧落的情绪。这便是佑国寺的受过先朝礼尊的弘藏老禅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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