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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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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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嘛,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不过,该怎么说呢,反正这个……你也而已,我也而已,那咱们就都而已吧……”
  金鑫也低低地说着,依旧笑微微的,又很快进会场去了。
  其实,自从听到桂再庸要来的消息,金鑫就差点儿气得晕过去了。
  这一段他的感觉一直不好,但是,再怎么也没想到,省委居然会把这样一个人给派来了。别的不说,光听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了,真不知道他老子娘是怎么回事,居然会给他起了这么一个讨吃名字,这不是活糟蹋人吗?在当今这样的社会上,急流勇进都赶不上趟,麻袋里装洋钉都怕露不出来,你还要平平庸庸,而且一庸再庸,这样的人来了能干成什么事情呢?
  但是,门力生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要有能力,想这样那样,他就偏不让你露出来,偏不让你这样那样,这也许是老年人的一种通病了。就像这一次,他不仅不让我上,而且也不让杨波上,不让柳成荫上,偏偏把一个外地人给弄来参选,这实在是心理龌龊的表现啊……如果我上不去,换了杨柳二位,气归气,那至少也都还有让我服气的某个方面。像这样一个人,反而让我来伺候他,那纯粹是糟蹋人啊,这口气绝对咽不下去的!
  那时省委常委会刚刚开始,焦心如焚的金鑫躲在常委会议室旁边的厕所里,等一位老领导一出来解手,就得到了这个千真万确的倒霉消息。后来,他就立刻离开省委大院,和曹非闷声不响地往雁云赶。一路上,曹非想问又不敢问,一直等小车在市委院里停下来,司机也出去了,饥肠辘辘的他才从座位上探起身来,小声对曹非说:
  “我一路上估摸着,马上就要正式进入换届程序了,你要好好想一想,联络一批人,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来,不要再依靠那个老家伙了,咱们这一次要靠自己解决问题了,你懂了吗?”
  “是嘛,有这样严重?”一听他这么说,曹非的脸色就明显地白了,真是一个经不住事儿的软骨头。后来,大概又觉得有点不妥,才嘿嘿笑一笑,严肃起来说:“好的,我听你的,你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反正这一次是豁出去了,反正谁来也不行,必须咱们弄成功对不对?”
  “那当然。而且你应该明白,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问题,而是生死攸关的大转折大回合,你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吧?”
  对于这小子,是必须好好敲打一下的,金鑫更加严厉地说,同时紧盯着他那一双目光闪烁游移的眼睛。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看看他们这一次,不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吗……不过我很担心,不知道白过江那里还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是的。那里你要继续关注,千万不能再出娄子……最好你亲自把在手上,该处理的现在就处理掉……特别是紧紧盯住周雨杉这个人。”
  “好的……”
  是的,奶奶的,你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你弄不成!现在不是要民主吗,咱们就民主一次试试看。
  金鑫坐在主席台,一边微笑,一边在心里发着狠。
  然而,听了金鑫那一番话,门一叶却更糊涂了。金鑫这个人不错嘛,老爸怎么好像对他并不满意?老爸总是一再告诫她,政治的事你不懂,最好什么也别管,但是门一叶还是忍不住要在这方面瞎操心,也许这是一种天性吧,谁叫她生在一个完全政治化的家庭里呢。这些天,老爸不知道怎么搞的,对她总是什么也不肯说,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到睡觉都不出来。新来的桂再庸上任了,却听说什么东西也没有变,“一切听市委和门书记的”,然后就开始下乡了,一个县一个区地跑,而且走到哪里都不表态,只是一个“好好好”……与此相反,金鑫却似乎变了一个人,像一下子吃多了兴奋剂,不仅马不停蹄地到处活动,而且每到一地都要大讲一通,讲的也都是内行话,显然是作过充分准备的。听人们说,除了讲话,金鑫每到一地还要和当地的人大代表一起吃饭,理由嘛自然都是很冠冕堂皇的,就是要发动大家开好这次人代会,保证把新来的桂再庸代市长选上去,在新市长的领导下努力做好工作……
  时间一长,一个谣言便不胫而走,在各县区流传开了,新来的桂再庸不过是来陪选的,能力根本不行,只不过是个老正厅级罢了。为了堵住这个谣言,金鑫又借着一次电视讲话的机会,专门辟了一次谣,而且讲得慷慨陈词,一再表示他自己是坚决支持桂再庸的……这一下更热闹了,全市上下几乎一片哗然。紧接着人代会一开幕,小道消息就不断线,连续有好几起人大代表联名上书,要求把金鑫列入正式的候选人名单,而且这些联名书已经寄到了省委和中组部。当老父亲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刷地就白了,一把把电话机扔到了桌子上……
  在人代会开幕式上,桂再庸倒好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主席台上,只是隔着好多人头,门一叶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金鑫没有参加这个开幕式。问了许多人,才知道为了避嫌,金鑫向大会请了假,已经住到医院里去了。
  政治嘛,也许就是这么残酷,看来这一次金鑫倒真是顺乎民意,志在必得了。在她的印象里,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些事她虽然不清楚,但是至少从表面看,金鑫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敢想敢干,有魄力,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也算是个人才嘛。有一次,她就这个问题和老父亲说起来,谁知道他只是个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政治太复杂,而你们都太单纯,还是离远一点儿的好。否则,会把你们自己赔进去的。此刻,门一叶在办公室独坐着,忽然想起了老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我还是从这个圈子里跳出来,搞点真正有新闻价值的东西吧。
  那么,这些日子,在我们这块历经苦难的厚重土地上,有什么值得真正记录下来的东西呢?
  这里东有雄关,西临大河,一道巍巍的内长城由东到西穿越而过,城墙两面到处是铁马金戈的古战场。什么古北口,草垛山,马头崖,太子河,什么金沙滩,大鼓楼,天波杨府,以至于在近现代历史上一次次震惊中外的战争,把这块土地装点得热血沸腾气壮山河。一个赵氏孤儿的故事流传数千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这块土地上,多少年来有过血泪,有过痛苦也有过欢乐,有过奇绝凄婉的爱情也有过杀人如麻的魔鬼,雁门关外野人家,早披棉裘午披纱……时至今日,在平畴千里的绿野上,农人们仍时不时可以挖出一些战国年间的刀枪箭戟来……
  电话突然惊心动魄地响起来。说不来又是去采访什么政治新闻吧,门一叶懒得去接,更懒得去做这种无谓的浪费了,一直等不屈不挠响了好长时间,才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耳机来。
  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嗫嚅着:“门记者……是你吧,我、我有话和你说……我有急事……”
  “你是谁,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出来?”
  “我是、我是……哎,反正说名字你也早就忘了……这么说吧,你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一次吗,在金山一个小饭店里……”
  “前些日子……金山……小饭店……”
  她极力回想着,却终于什么也想不起来,心里就有点儿不愉快。这些日子,只要一说起金山的事来,她就不由得有点儿反感,立刻明显厌烦地说:“有什么事你就快讲,我很忙,还有重要采访任务的。”
  “是是……但是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明白……那次在那个小饭店里,有我,还有我的那个朋友,就是那个捡破烂的,我们当时给了你一份材料,我叫杨涛,他叫二楞子……这下你一定想起来了吧?”
  这么一说,门一叶倒真想起来了。但是她很奇怪,这事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这个人怎么还记着我,而且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当时,她对二楞子印象挺好,对这个姓杨的大个头就有点反感。他说他是杨波的弟弟,鬼才相信呢,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久混社会的老油子了。现在这些没文化的人很难说,该不会是铤而走险,来向我诈骗什么的吧?门一叶一边这么胡思乱想,一边就尽可能温和地说:“说吧,我想起来了。你找我一定有什么事的,我现在真的很忙,正在开会呢。”
  这个姓杨的又在电话那面嗫嚅起来,好半天似乎才下了决心:“我想向你借点儿钱,就借几天。”
  狐狸尾巴很快露出来了。但是,这倒有趣,说不来还是一个挺好的采访题目哩。她极力掩饰住心里的不快,又说:“那你说说看,你想借多少钱?”
  “……三千。”
  “不多不多,一点儿也不成问题。不过我好像记得,杨市长不是你的哥哥吗,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却突然间想起我来了?”
  电话那面又沉默起来,好半天才说:“我不找他,我就是死也不会找他的……这事一下子说不清。你能借给我,我太高兴了。那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其实也不一定真的拿那么多钱,只要你能过来一下,也许就可以摆平了……”
  门一叶差点要笑出声来。好哇,不仅要借钱,还让我送过去,是不是还想“借”我这个人呢?想的倒美!且看他下一步再怎么表演吧。
  “那好吧,我立刻就给你送去——可是你现在在哪里呢?”
  “在……派出所,是……儿童路这一个……”
  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问了一下身边的什么人,电话里一片叽叽嚓嚓的声音。
  直到这时,门一叶才有点儿意识到,也许这个姓杨的不是诈骗,是真遇到什么麻烦了。但是,就凭这么一句话,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一个自己毫不了解的人呢?她只好沉吟起来,连说这事要等一下,手头上一下子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然后又将信将疑地说:“你没事跑到派出所干什么,你的那个朋友呢,是不是也和你在一起呀?”
  “我我……犯事。实际上又没什么,是是他们说我犯事了……”电话那面的声音愈来愈低,几乎都听不清楚了,“这事反正说不清,等你过来就知道了。你是记者,他们怕你的……你说我那个朋友二楞么,你不知道,他收留了一个瘫痪的四川女人,家里没钱了,他要把那女的送到四川去,已经蹬着三轮车出发好几天了……”
  “是吗,那……他为什么不坐火车?”
  “钱,那得多少钱,他坐得起吗?”
  钱,又是一个钱字,门一叶突然沉默下来,再也无话可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汉字,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得足以让一个男人在这么大热的天去玩命哦……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有点颤抖起来:“那……他准备把她送到什么地方?”
  “四川吧,我听说大概是广元……”
  “就这样蹬着三轮车去……四川广元?”
  “是。我说他也是发疯了……”
  电话那头还在喂喂地说着什么,门一叶却再也听不进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坐下来,又坐在什么地方。电话机扔在一旁,嘟嘟地叫个不休,但她已再也没有勇气重新拿起来了。从这里到四川,相隔何止数千里,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一个半瘫的病女人,身上又没有一分钱,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悲鸟号古林,子规啼夜月……她愈想愈感到后怕,甚至都有点恐怖了。依旧是原来的日报社,依旧是原来的办公室,但是一切都仿佛在顷刻之间改变了。恍惚之间,她简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文明史前天崩地坼的洪荒时代……从小到大这么些年,钱在她眼里从来也不过就是一些可以换回东西来的纸片而已,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但是她从来也没有如此切肤地觉得,这些纸片子竟然具有如此沉重的分量,有时只要不多的几张就足可以把一个人压死一辈子……她于是想起了莫泊桑的小说《项链》,也想到了《羊脂球》。她不是一直在寻找素材吗,其实只要你睁开眼,现实中不是到处都有动人心魄的活剧在上演吗?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匆匆向同事们借了几千块钱,就打个车直奔儿童路派出所。同时一路上打着手机,向有关领导请示,赶紧再派一个人,一起去把那个已经上路的二楞子给追回来……
  然而,当门一叶赶到派出所,杨涛早已经不见了。
  二十二
  远远就看到了那一堵高高的青砖墙,如果不是墙顶上有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你会以为那是一座残留的古城墙。等走近了陈见秋才看清楚,迎面是两扇油漆脱落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真奇怪,作为本地的所谓父母官,这个地方他年年都会来检查几遍的,却没有一次认真地端详过它,也从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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