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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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楼-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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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在外面喝了一顿。厂里多半已经做不下去了,这也让我失落。回到楼里,天已经黑了,在空荡荡的楼里,我开着门,想着不过才几个月,这儿人却几乎已经死光了,这么一幢楼,只剩了我一个人。兴奋的,也许只有城建局的拆迁办吧,因为钉子户几乎一下子全没了。如果按得益者算,城建局该是第一嫌疑人了。
  我关上门,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
  金美霞和马文虹的死,在警察告诉我以前,我并不知道。可是,我却对那个高个子说“晚上爬到她屋里杀了马文虹和金美霞”!从这话里,我是知道她两人是一块儿死在房里的!
  天并不太热,但绝对不冷。可是,我身上,却起了鸡皮疙瘩。
  我躺下了。
  “你是我的。”
  风吹着,黑色的。我拼命地跑着,没有方向,盲目可笑地乱跑,可尽管自己花尽了力气,脚下却一动不动。我回过头,在黑暗中,我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黑暗中,跟着我。
  那是个裸身的老妇。
  她已经走近了我,向我伸出手,摸到了我的额上,我看见了她手臂上象蚯蚓一样的血管,在皮肤下活了一样在不停地跳动,不停地扭曲。她的乳房象两个空了的面口袋挂在胸前,在风中铃铛一样晃动。
  “你是我的,我的。”她笑着。如果从一个年轻女子嘴里说出来,那是句多么让人心襟动摇的话啊,可是,现在,我只是恐惧,好象是沉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水里,呼吸也困难。
  “我说过,你会回来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她的长长的指甲刮在我脸上,让我感到一阵刺痛,我想躲开,可是,她那只爪子一样的手毫不迟疑地伸过来,以只有噩梦中才有的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力量,抓住我的肩膀。
  “你是我的。”
  她的脸凑在我眼前,张大了嘴,看得到她嘴里,那些因为蛀洞而变得黑黑的一口烂牙中,一条细长的鲜红色舌头在嘴里卷动,带着一股腐坏的恶臭。她铁一样的手抓着我的手腕,用她的右手那利刀一样的指甲划了一下我的手腕。我腕上的皮肤象熟透的水蜜桃皮一样被划得裂开,血就同固体一样冒出来。只是,毫无痛感。
  这个太有真实感的噩梦让我毫不羞耻地大叫起来。
  然后,我醒了。
  我象炸尸似地直挺挺地坐起来。外面。月亮又很亮,今天又是个好天。玻璃窗关上了,月光在玻璃上象蒙了一层薄膜。我只觉心有余悸,再不敢睡了,和衣坐在床上,看着外面。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梳妆台的镜子上,又映到地上,破碎的。
  等我醒过来时,我发现我就坐着睡了大半夜,天早就亮了,阳光映在梳妆台上,也只是一件破家具而已。我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的手腕,自然,手腕上只有那道很久以前不知什么缘故留下的伤痕,并没有新的伤口。
  我看了看钟,已经是下午四点!我居然坐着睡了一个白天!这件不可思议的事让我极度忧虑,我怀疑我是不是住在这幢楼里患上了神经衰弱了。
  这时,有人敲门。
  门外,是提了瓶酒的王强林,一手还抓了一个油腻腻的纸包,神色很憔悴,胡子拉碴的。
  “好久不见,刚回来?”
  “他妈的,”他说道,倒不再咬文嚼字了,“这些天的钵头饭可真不好吃的。你这混蛋,一样玩了她,就因为玩得比我早,就什么事没有。”
  我瞪着他:“妈的,想找碴?”
  他呆了呆,道:“不是,在里面呆久了,说惯了。我哪会怪你,又不是你的事,我一出来就找你喝酒来了。反正,明天我就下海南,再不回来了。”
  我笑了:“那好,喝吧。你带了点什么?”
  “猪头肉。”
  他挤进来,道:“妈的,你弄了张小桌子?”
  “前两天拣的旧货。”
  我把凳子让他坐,自己坐在床上。他倒着酒,我在他身后的梳妆台镜子里,看到他的后脑勺头发也少了不少。
  “真想不到会是马家骐。回头想想,却又什么都合得上。”他喝了口酒,有点大舌头地道:“在里面根本没酒喝,妈的,憋得好惨。那天我玩过她,看见拐角处有个人影,我还以为是你呢,想再找补一点,没想到是马家骐。笨,女人哪是用来杀的。”
  “你看见有个人?”
  他又倒了杯酒:“说这个干嘛,喝吧喝吧。”他又喝了口酒,忽然尖起鼻子道:“你这屋里怎么有股臭味?”
  我嗅了嗅猪头肉,道:“肉没坏啊。”
  “不是熟肉,是种烂肉的味道。”他又喝了口,道:“大概是我鼻子有问题了,反正,里头也是香臭不分的。”
  他嚼着一块肉,忽然道:“不过,我觉得,那个凶手,还不是马家骐,至少不全是他干的。”
  “谁?”
  “杀人的人。”
  我笑了:“你这是句废话,难道不是你就是我了?”
  “当然不是,”他突然正色道,“是鬼。”
  我笑出声来:“我听马家骐说是吸血鬼干的,你说是鬼,你们都是在见鬼。”
  他道:“你知道你这屋以前是谁住的?”
  “不知道。你知道?”
  “我在里头跟一个老警察混得挺熟,他告诉我,二十年前,你这屋住了一个老太婆。她一个人住了好多年,从没见她出过远门。那时人警惕性高,报告说她老是倒做好的米饭。”
  我道:“吃不完倒掉又不是犯罪,怎么了?”
  他很神秘地说:“以前,她老是带一些小孩回家。这也不奇怪,可谁也没见过她带小孩出来。”
  我打了个寒战。隐隐的,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有一天,就是我住那屋里的,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一个小孩冲出来,几乎把人吓死。那个小孩瘦得皮包骨,脸也白得跟骷髅一样,没一点血色。尽管那老太婆出来追,可是那个小孩跑得太快了,没追上,反倒让人看见了她屋里。”
  我慢慢地道:“屋里有什么?”其实我不用问,因为,我在他身后的镜子里,看见了一个花白头发的发髻正慢慢地伸上来。那个人该是站在我身后,我的脖子里都感到那个人的冰凉的鼻息,可是,在王强林眼里,却看得出他根本什么也没见到。
  “都是血!”他一仰脖,喝了杯酒,又倒了一杯,道:“就在这梳妆台前,一大滩血。”
  “后来呢?”
  我已经浑身瘫软,因为那个发髻已经伸得很高,我可以从镜子里看到那个老妇人恶毒而带有笑意的眼睛了。
  “当时不知怎么一回事,后来来了两个警察把她带走了。对外面说她是卖淫,说也好笑,她那一大把年纪,那张桔子皮一样的脸,她就算卖也没人买啊。那个老警察说,那个老太婆其实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邪说,说是喝人血可以长生不老。那些米饭,都不是她吃的,是煮了来给那些小孩吃的。她骗来小孩,就在小孩手腕上……”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一刀,然后天天喝一些。那些小孩死了,她又把尸体切成一块块,带出去扔掉。喂,你那脸怎么这么怪?”
  我摸了摸脸,道:“没什么啊。”
  他嘟囔了一句:“又玩女人了吧?还被人抓破了一道口子。”
  我象浑身浸入冰池中一样,冷得发抖,嘴里越来越难受。王强林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已经充耳不闻,只是看见,镜子里,那个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而我的眼,正盯着王强林的……喉咙,我的嘴里,两颗犬齿也正慢慢伸长。
  我站起身。王强林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我,忽然,他张大了嘴,似乎想喊叫,可是,我猛地扑过去,抓住了他的头。平常,我绝对不会如此敏捷,我凑上前去,咬住了他的脖子,我那两颗尖利的犬齿已经刺破他的皮肤,刺破他的大动脉,血一下涌入我的嘴。我恬不知耻地大口大口喝着,几乎要呛着。
  王强林几乎没有挣扎,就已经不动了。我在喝着他的血的时候,看见镜子里那个裸身的老妇正无声的笑着,胸前,干瘪的乳房象两只口袋一样摆动,她的眼里,是包不住的恶毒的笑意。
  喝完了王强林的血,我扔掉他尸首,抹了抹嘴。在镜子里,那个老太婆还在粗野地笑着,我也咧开嘴,笑了笑,在王强林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
  我换了件衣服。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也许是我身上残存的人性还在让我内疚,可是,另一种自鸣得意的疯狂象一株有毒的植物一样慢慢长大,我从容不迫地洗净,擦干,换上干净衣服,拿了些钱,走出门前,又把能烧的东西都抖松了扔在地上,摸出一只打火机,把屋里点着了。
  我走在街上,月光亮得凄厉惨白。我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温暖的血腥味,都是从那些健康而丰满的人体上散发出来的,象絮状一样飘散在空气中,甜美而芳香,只是我知道,那已属于另一个世界,已与我无关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挤在人群中,看着火舌吞没了那幢楼,忧郁地露齿一笑。
  月亮依然圆而亮。
  夜雨幻花谭
  雨下得并不大,蒙蒙地,在路灯下象一阵阵烟,散去了又聚拢,在伞上留下细细碎碎地一阵响。他站在巷子的拐角,呆呆地站着。
  珠箔飘灯独自归。
  义山的这句诗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吧。他想着,对着有点黯淡的天色出神。
  风也不太大,但还是把树影也摇得象是鬼怪的手臂。在伞面上,那些影子忽隐忽现,仿佛攫人而啮。
  那棵树是以前那棵么?暮色中,雨下得密,在树下却疏得仿佛屋漏。
  记忆仿佛潮水,奔涌而出。
  雨停了,他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啊,虹!”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廉价的欣喜和愉悦。他抬眼看了看父亲,父亲只是象木头一样打着座。他小心地把已经麻木了的右脚从左腿上放下来,想站起身。
  “魔由心生。”
  父亲的声音象是从水底发出的。他顿住了,重又把右腿压到左腿上,继续打着座。
  窗帘厚重,隔断了外面的光线,但他还能想象得到,在这间破旧的房子外面,那一碧如洗的蓝天和一道七彩长虹,以及,那一个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女孩。他偷偷看了眼父亲。父亲威严的形象,更象是一个庙里的佛像。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重又端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坠入父亲所说的那种心定如水的境界。
  打座持续了两个小时。两小时后,已经快到五点了,正是工人下班的时间。父亲开始出门,而他则在家中准备晚饭。
  他舀了一杯半米,到外面的公用龙头上去淘。
  这幢楼里,挤了大约两百来人,淘米的人很多,可只有一个公用龙头。他等了半天,人居然越来越多了。
  从楼道里看出去,后面还有一幢楼。那里人很少,只晾晒着几件旧衣服。不知为什么,人们不喜欢去那儿。他问过父亲,但父亲并没有回答他。
  那里也有自来水吧?
  他为自己这个聪明的主意惊呆了。战争过后,自来水输送管道多半被破坏得一塌糊涂,重建委员会也只是修复了几个居民区里的管道。但那幢楼里有人住的,一定也会有水。
  他提着水桶和米,走下楼去。
  很奇怪,看着只不过是后面的一幢楼,居然围墙上并没有门。他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那楼的大门开在另一边,掩映在树里。
  淘个米走那么远,值得么?
  马上,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了,就去那儿淘米吧。父亲也快回来了,如果那时他还没做好饭,一定会挨打的。
  走近楼,他马上听到了一阵水声。有人在洗东西,也看见了几个人正在那儿洗着什么,一个个都穿着从头包到脚的长袍。
  是穆斯林吧。
  他想。父亲也曾跟他说过,现在的四种大宗,穆斯林是其中一种,而他们的祝由科只是小而又小的小宗而已。穆斯林的妇女妆束都是如此,不论寒暑。
  更重要的是,水龙头前,现在正空着。
  他走到龙头前,接了一盆水,放在水泥地上,开始淘洗。
  配给米很脏,有不少砂土,米倒入盆中,水面就泛起灰色的细小泡沫。当然,能有口饭吃也该满足了,不该抱怨。他小心地把脏物拣出来,忽然觉得背后有一种针刺一样的感觉。
  有人在窥视!
  父亲说过,一个好的祝由科必须随时随刻地谨慎,可以不用眼而直接用身体感知一切。他并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这种奇特能力,但此时他感觉到了,在他身后,有一种象针一样的微痛,但并不难受。
  一定是有人窥视。
  由于食物很稀少,因此只有有公职的人才能有配给米,不少好吃懒做的人就沦为盗匪,抢夺的主要就是食物。
  他努力使自己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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