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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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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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两个太监退着往后走去。
  那扇门又关上了。
  玉熙宫精舍
  由于门窗关着,屋子里点的香便散发不出去,加之神坛前的青铜盆里刚刚烧完的青词纸也在散着烟,寝宫里烟雾弥漫。
  嘉靖居然还穿着一件厚厚的淞江印花棉布袍子,只是这时敞开了衣襟,露出了里面那身白色细棉布的短衣长裤,脚下趿着一双浅口的黑色缎面布鞋,坐在那个明黄色的绣墩上。正如太监们所说的“神仙之体”,他竟然脸上身上一滴汗都没有。
  吕芳脸上流着汗,将木盆端到嘉靖脚前放下,接着揭开了酒坛上的盖子,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嘉靖也闻到了:“是茅台?”
  吕芳:“六十年的茅台,刚从酒醋面局地窖里找出来的。”
  嘉靖:“比我还大几岁呢。”
  “也只有这种陈酿堪称五谷之精,金木水火土五行具备,才能配上主子的神仙之体。”他边说边捧起酒坛仄靠在木盆边上,将酒倒进了木盆。
  将酒坛放在一边,吕芳又顺手拿起了一只矮凳,放到嘉靖身边,坐了下来,便给他卷裤腿。
  两条细长的腿露出来了,白白的,上面却长出一颗颗红肿斑点。
  吕芳捧着他的左脚慢慢放进了木盆的酒里,抬起头:“主子,不疼吧?”
  嘉靖刚才还皱了下眉头,这时又浑然无事地:“洗你的吧。”
  吕芳:“是呢。”便轻轻地用酒在他的小腿和脚面擦了起来。
  一只脚擦了一会儿,吕芳便轻轻捧起,将这只脚搁到木盆边上,搬起矮凳坐到嘉靖的右侧,又捧起他的右脚慢慢放进酒里,轻轻擦了起来。
  嘉靖关注地望向自己的左脚,奇怪了,左脚上的红斑点立时便没有刚才那么红,也没有刚才那么肿了。
  嘉靖竟像孩童般高兴了:“好奴才,哪儿弄来这方子,还真管用。”
  吕芳轻轻擦着他的右脚:“奴才懂得什么方子。这个方子还是当年李时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说的。”
  嘉靖也想起了:“楚王举荐来的那个李时珍?”
  吕芳:“主子好记性。”
  嘉靖:“这个人看病还行。可惜不悟道,还得修一辈子。”
  吕芳:“道也不是谁都能悟的。主子修了多少辈子,旁人怎么能比。”
  右脚也擦好了,吕芳捧起来又搁到木盆边,矮着身走过去,替他放下左边的裤腿,又把左脚放到黑缎面的浅口布鞋里。接着矮着身走到右边,放下右边的裤腿,把右脚放到另一只布鞋里。
  伺候完主子,吕芳这才端起了木盆,走到酒坛边,慢慢倒了进去。
  嘉靖:“还倒进去干什么?”
  吕芳:“底下的人都信,说万岁爷神仙之体,沾了仙气的东西,都盼着能得到呢。且是六十年的茅台,倒了也怪可惜的,赏人吧。”倒完了酒,放下木盆,把那个酒坛盖又盖上了。
  嘉靖立刻正经了脸:“这是诳你呢。修道修的是自身,哪儿有朕沾过的东西就有仙气了?不要上他们的当。再说这酒拿出去让人喝了,也会生病。要赏人,宫里也不缺东西。”
  “嗯。”吕芳这一声答得有些异样,像是喉头哽咽,嘉靖便向他望去,吕芳竟转过了身去,走到旁边紫檀木几托着的一个玉盆里假装用清水洗手,顺势拿起一块帕子去擦脸上的汗,嘉靖却看出他在擦泪,就紧紧地盯着他。
  吕芳顺手又在旁边的神坛上拿起一串念珠,走过来递给嘉靖。“主子圣明。奴才待会儿就叫他们将这坛酒拿去倒了。”
  “怎么回事?躲着朕揩眼泪。”嘉靖盯着他问。
  吕芳在他身边跪下了:“听主子叫奴才不要将这酒给下人喝,足见主子一片菩萨心肠。想起我大明朝这么多臣民百姓都得靠主子一个人护着,奴才心里难过。”说到这里眼泪竟又流了下来。
  嘉靖:“是不是哪个地方又发了灾?”
  吕芳:“北边有些天旱,还说不上什么大灾。奴才感叹的也不是这个,就怕主子一片仁慈之心,到下面被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糟蹋了。”
  嘉靖警觉了:“都听到了什么?”
  吕芳:“杨金水有一份八百里加急,是今儿傍晚送进来的。”
  “是不是改稻为桑的事出乱子了?”嘉靖逼着问道。
  “主子先答应奴才,看了千万别动气,身上正散着热呢。”说着,吕芳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封粘着三根鸡毛的急递,从里面抽出杨金水的信奉了过去。
  嘉靖看了起来。
  吕芳又从案上擎着一盏薄纱灯笼,站到嘉靖身后,照着。
  看完了,嘉靖立刻将那封信往地上一扔:“叫严嵩来!”
  裕王府寝宫外
  “再派人去看!冯保这个奴才为什么还不回?”
  大热的天,冯保已经疾走得满头大汗,刚踏进院子便听见裕王在屋里生气大喊的声音,脚下便略停了停。
  裕王的声音刚落,世子的哭喊声又传来了。
  冯保连忙奔去,一边大声说道:“世子爷甭哭,大伴回来了!”
  裕王府寝宫
  “阿弥陀佛!这么热的天,从下午哭到现在。”李妃已是满头的汗,急着就将世子递给冯保。
  “主子,奴才一身的汗。”冯保有些踟蹰。
  李妃:“谁不是汗?先哄着了。”
  冯保:“是。”答着便绽开笑脸,两手轻轻一拍,接过了世子。
  世子立刻不哭了,就着灯光看着冯保满是汗的笑脸,咯咯笑了起来。
  裕王这时也安静了,深深地望着冯保。
  冯保对着裕王哈了下腰,目光转向了在旁边伺候的两个宫女。
  裕王对两个宫女:“到前边去,叫他们从地窖再取两块冰来。”
  两个宫女:“是,王爷。”答着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裕王、李妃和抱着世子的冯保。
  冯保抱着世子走近裕王,低声禀道:“王爷的话奴才下午便转告了吕公公。吕公公也叫奴才转告王爷,浙江的事,他心里有数。”
  “就这么几句?”裕王盯着他。
  冯保:“奴才还没说完。吕公公说,大明的江山是咱们朱家的,王爷爱臣民的心他理会得。今儿晚上吕公公会找个节骨眼跟万岁爷说。”
  裕王脸上舒展了,慢慢望向李妃。
  李妃这时竟从面盆里绞出一块湿帕子向冯保递去。
  “折死奴才了!”冯保抱着世子就跪了下去,“主子,万万使不得。”
  裕王:“接了,擦把汗。”
  冯保这才犹豫着:“奴才真会折寿了。”一只手捧着世子,一只手掌心朝上,候在那里。
  李妃将湿帕子抖开,放在他的手掌上,冯保的手有些哆嗦,慢慢地去擦脸上的汗。
  世子眼睛睁得好大,定定地望着他。
  玉熙宫精舍
  严嵩真是老了,站在那里也没多久,那汗便漫过长长的寿眉,糊住了眼睛,坐在那里的嘉靖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模糊。
  “去年一个腊月没下雪。今年入伏以来,也连着十几天不刮风了。朕叫你去问钦天监,钦天监怎么说?”嘉靖的声音在严嵩听来也忽远忽近,若有若无。
  除了平时设坛修醮,君臣对话时嘉靖照例会赐严嵩坐在矮墩上,这么大热的天,又是连夜把自己叫来,竟让自己站着说话,十年来这还是头一回。严嵩不明白缘何而起,但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圣眷衰了。
  但严嵩毕竟是严嵩,不去再想自己今天的境遇,而是抓住了嘉靖的问话,缓缓回道:“回皇上,臣没有去问。”
  嘉靖:“什么?”
  严嵩:“天象非臣子可以妄议。皇上是天子,事关天象,只有皇上可以召钦天监亲自问。”
  “你的意思,去年不下雪,今年不刮风,都是朕的原因?”嘉靖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下子灌进耳中。
  严嵩还是有内力的,八十了,居然提起了袍子,跪了下去:“《尚书》有云: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天象在尧舜时就是这样。在丰年存粮备荒,在荒年赈济灾民,这是臣等的责任。”
  见他这般年纪跪在那里,帽袍皆湿,答话时依然竭力维护自己的圣名,嘉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似乎想起了他二十年来的辛劳,便默在那里。
  吕芳当即说道:“阁老,皇上也没有叫你跪,毕竟八十的人了,还是起来回话吧。”说着就过去搀他。
  严嵩这时便借着吕芳的一搀之力,站了起来。
  吕芳又向嘉靖望去。
  嘉靖这才望了一下旁边的那个矮墩。
  吕芳连忙搬过了矮墩:“阁老,皇上赐你坐呢。”
  严嵩汗眼模糊:“臣谢皇上。”在吕芳的搀扶下又顺势坐了下去。
  嘉靖不再跟他绕圈子:“你刚才说丰年备荒,荒年赈灾,浙江被淹了的那两个县情形如何?”
  严嵩:“正在按照‘以改兼赈’的方略,一边赈济灾民,一边施行改稻为桑的国策。”
  嘉靖慢慢望向了吕芳,吕芳这时也淳淳地望着嘉靖。
  嘉靖:“你回去问问严世蕃,浙江的事到底进展得如何,回头再来回朕的话。”
  严嵩:“是。”站了起来。
  吕芳引着他向纱幔那边走去。
  嘉靖望着严嵩龙钟的背影,目光也有些茫然。
  关殿门的声音,一会儿,吕芳踅回来了。
  “严嵩老了,底下的事管不了了。”嘉靖说道。
  吕芳:“有些事也真难为他。”
  嘉靖:“看他明天怎么回话吧。严世蕃如果不孝,便忠不到哪儿去。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买灾民的田,如果是严世蕃的主意,明天严嵩自己会请罪。”
  吕芳:“奴才想也是。严嵩一请罪,便立刻明发邸报,通告各省。”
  “还有你管的那些奴才,也不如以前晓事了。”嘉靖说着又来了气,“你刚才说杨金水会在那里想法子取下织造局的灯笼。灯笼取下了,宫里的名声已经败出去了。怎么挽回?这就告诉那个奴才,他要坏了朕的名声,就把自己的脑袋挂到粮船上去!”
  吕芳:“奴才现在就派人去告诉他。”
  嘉靖:“派锦衣卫的人去。穿上便服,替朕在浙江看着。这一次看样子得抓几个人了。”
  吕芳:“奴才明白。”
  驿道
  六月,太阳刚往西偏时是最白的时候,远远望去,山水田树都反照在日光中,跑在前方驿道上的马队如光中的白影。这是一日中最熬人也最熬马的时刻,马上的人还在不断地挥鞭,一匹匹马奔得尾巴都直了!
  蒋千户还是驰在最前面,胯下的马和牵着的马口中都冒着白沫,汗洗得马身上的皮毛泛着缎子般的光。
  另外四骑兵和牵着的四匹马紧跟在后面奔驰,前方不远处一片起伏的丘陵越来越近。
  驿道边一块界碑也越来越近了,蒋千户抹了一把汗望去——界碑上刻着“五狮山”几个大字。
  蒋千户放松了缰绳,那马慢了下来,接着马队停了。蒋千户望了望高天的白日:“翻过这座山就是淳安了。到树林里歇着,天黑前进城。”
  四骑人马都喘着气,大赦般慢慢走向前边的树林。
  淳安县大牢
  也没有床,海瑞在值房这把椅子上已经整整地坐了两天两晚了。这时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可身子仍然靠坐得很直,也没有鼾声,又像是醒着。
  田有禄挥着汗进来了,跨进值房的门槛便嚷道:“来了!堂尊,终于来了!”
  海瑞倏地睁开了眼:“什么来了?”
  田有禄:“粮船!江南织造局买田的粮船!”
  海瑞一震:“哪儿的粮船?”
  田有禄:“织造局的粮船。”
  海瑞:“你看明白了?”
  田有禄:“每条船桅杆上都挂着织造局的灯笼。他们的人已经等在县衙了。”
  海瑞:“你去接待,先问清了,到底是不是织造局的粮船。”
  田有禄:“卑职已经问过了,铁定是织造局的。”
  海瑞两眼闪出了光:“好!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买田就好!”
  田有禄哪儿能听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逢迎道:“堂尊说的是,宫里来买田了,怎么做我们都可以卸担子了。”
  海瑞的眼斜乜着他。
  田有禄:“堂尊,卑职说得不对?”
  海瑞:“你说得对。去告诉他们,叫他们的粮船先在码头上等着,我会去见他们。”
  “是嘞!”田有禄第一次答话有了底气,紧接着对着海瑞:“堂尊,卑职出面借本县大户这三天的粮是不是可以明天就还?”
  “那些大户在催还了?”海瑞又盯向了他。
  “那、那倒还没有。”田有禄又有些结巴了。
  海瑞便不再理他,敛着目光,在那里急剧思索起来。
  田有禄只好放轻了步子又走了出去。
  淳安城外新安江码头
  一条条船上的帆都下了,织造局的灯笼还挂在桅杆上,后面的船头咬着前面的船尾,桅杆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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