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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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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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嗯,才不是。就你会敷衍。”
  “快天亮了,你要我陪你练香功?”
  “不是呀不是。”俄罗斯又喊又叫。声波揭开眼皮,我看见,微光透过窗帘,镜框边,低垂着英子送的那只黄玫瑰。
  “你让我带零钱吃早餐?”我越来越没把握。
  俄罗斯完全绝望了。咬紧下唇,盯着《最后的审判》一动不动。我睡意全无。
  “哦,你是说中午去镇上买颜料,像昨天一样。”观言察色的绝技一拿出,我恍然。
  “南哥,我是在说‘我爱你’!”俄罗斯扭水索腰伏在我胸口。“这可是亲口第一次对你说,却让你糟蹋了。”
  没激动,没难过,只觉得痒酥酥的……
  先生哽咽着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课,也是他教书生涯的最后一课……教室里还有五个位置空着,我上句不接下句地记着笔记。
  七十四
  俄罗斯穿着她推销剩下的蜡染裙子在院墙角淘米。花花绿绿的太阳斜照着青石板上福柯刚出道时的著作。水龙头慢悠悠滴着水,亮晶晶的,像童话。今天《最后的审判》封笔,阿丹她们请学校的权威人士看过,得到好评,中了奖似的,吵着准备庆贺。那幅画,俄罗斯没画我上去,我一直是有想法的。阿丹她们要吃酒吃肉,我才懒得去管。稳稳地坐在竹椅子上,面色苍茫地做着一种不稼不穑的雅样。俄罗斯淘完米,洗火腿肠的时候,她说,你小心些,马克也要来。
  马克是写过‘所有的黑夜都因为女人而美丽’的三流诗人。他有个亲戚在高尔夫球场做球童,多少认识几个有头有面的人物。十天半月三十五十的送点金钱给他花。还给他配了传呼机。他常说,如果他像牟其中先生那样‘腰缠十万贯’,早就‘骑鹤下扬州’了,什么兰德公司不公司的。手上有几个闲钱,他便想起牟先生所做的空手道来。整夜整夜的研究绩优股多头空头,上学期被补考《形式逻辑》和《古代汉语》,见了谁都红眉毛绿眼睛。平常穿件灰西装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的。他对不熟悉他的人乱吹,他是《南方周末》的特约记者,隔三差五有文章见报。只是在我们几个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面前,他却是一老一实的。惹急了,粗着嗓子乱嚷,大家出来混,左青龙右白虎看着点。第一次来红砖房,喝得醉薰薰的,说着说着还哭。又因为他把学校的几个画师贬得一钱不值的缘故,我对他印像比较深。听说他要来,我多少有些兴趣。我问俄罗斯。
  不是说马克最近交了女性朋友,带着人家去花溪水库吃罗菲鱼还打架吗?俄罗斯抬着洗净的火腿肠走过来,她说,可不是,个子又矮,刚动手就给人家打翻在地。眼镜也摔破。女朋友早就飞翔了,等一下你问他,理由多着呢。
  这我相信。英子还在学校的时候,曾经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四川人,在我们学校自费读艺术系,父母都是包工头,支援贵州才赶过来的。面还没见,他就刨根问底追问英子。头发长不长,认不认得繁体字。有没有看过莱辛的《拉奥孔》,喜不喜欢魏明伦……英子一时火起,一老一实的传话过去。别说见面,那妞桃花般红了脸,不单是马克,把人家好端端的英也跟着恨到了肚子里去。他骗去花溪水库的那个女孩,是他自己在一次文艺晚会上勾搭上的,缘份是他唱迪克牛仔的歌,而那女孩子的偶像是迪克牛仔老爹。马克的母亲来学校。马克还正大光明地请在一起吃过饭。据说那女孩子又是夹菜又是陪着逛商店的,长年在乡下看管水田的母亲十分满意。马家真个时来运转。儿子知书达理不说,连找个媳妇也有礼有貌。马克还把发表在校刊《星星草》上的诗歌给她母亲带回去。叮嘱说,好生保存好,以后相亲,钱财就不用破费了。这可是跨世纪的聘礼。乐得老母亲笑逐颜开,临走时放下话,谁想打她媳妇的歪主意,拼了老命也和他没完。我曾经找那期《星星草》看过,现在还记得那首莫明其妙的《噢,爱情》——
  某些老得不敢闭上眼的雨夜
  肯定望不清你走累的脸
  信笺歪歪坐在床头
  岁月,风一般遥远
  不用回避那一次次的张扬
  我们以失恋的方式成长
  咯咯作响的关节
  提醒你啊
  女儿回来以后
  别忘了插上门的保险
  我开始很奇怪他这首乱七八糟的诗中会用“雨夜”这个比较高档的词。问过他,他说,你一定要有解释的话,先去看看海子的“麦地”。我一直认为,写出《亚洲铜》以后,海子就不是一个乱混的诗人。马克这种浅溥的张狂,纯属心态不正,我没有和他计较。
  俄罗斯送火腿肠进罗妈家的厨房去,大概在跟罗妈商量什么,久久不见出来。我想好了对付马克的话,兴味索然地翻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烫的《癫狂与文明》。
  七十五
  “鬼,见到她,你就是呼吸紧迫,你就是快快放开我的手。”俄罗斯得理不饶人。
  我闭嘴,连同眼睛也闭上。
  我承认,昨夜我是走近一个梦。
  随波儿到工商管理学校找到小龙。他说我要的足球票没问题。大家难聚,今晚干脆玩舞厅。红砖房没油没米,这几天都是混饭吃。还没容我发话,俄罗斯一口同意了。
  舞厅据说是旧仓库改建的,一进门就看见好几根粗壮的原木横梁夸张地充当着吊顶之类。架子鼓如击败革,回响着印第安部落过来的声音。旋转灯眼睛睁得跟探险照灯不相上下。镁灯长时间闪烁不停,红男绿女一个个双眼发银光。歌手们操着国产英语唱《卡萨布兰卡》。俄罗斯口口声声嫌闷,快到中场,我们上学生楼讨茶喝。
  “你的沁儿也住这层楼。里边第四间。”小龙说,“她们好像也在跳舞。”
  “她也读工管校?”俄罗斯在身边,我故作惊诧。
  “你真的不晓得?”小龙站起身说,“其实大家从那鬼地方出来混,都不容易。何况你们不好过三天好过两天,来都来了,应该看看。俄罗斯又不是揪住尾巴不放的那种女人。”
  我用眼光和心情拒绝了。
  过去虽说是一张网,但我并不是那种成天为往事所累的人。离开二中,也就离开了过去。确切地说,是离开了一种年龄和心情。那片月地,那场爱所送给我的欢乐和悲痛,都已经淡若轻风,淡若涟漪也吹不起的轻风了。
  喝完茶我们告辞下到楼底,舞厅正好散场,猛然间,我听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声音,我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身影。
  是沁儿,她和一个女孩子正准备上楼梯。见到我,她喊南哥。声音来得太近了,我连搭话都来不及。
  天零星落着雨。一切都为我们的相遇显得漫漫地忧伤。
  重新回到楼上抬茶喝,礼貌的闲聊中,除了她说句“你成熟了许多”这句稍微熟悉的话外,我们都是睁着眼瞎扯。什么知识社会更加反对任何意义上的代言人,中国的信息文化还停留在最低层次即物质文化。西西弗书店村上春树的《挪威森林》卖得最火,精神外遇已经走进了白领们的任何场合——往事像一本旧日历,孤零零地躺在墙角,谁也不愿意碰。
  沁儿床头挂着一个简单的风铃,没留神碰到我的头,轻轻脆脆地响起来,声音逃得很快,有那么点淡淡的遥远。我曾经听人说过,悲剧平衡着人生。几年前我无法想象,现在我总算懂得。一个人心碎的次数多了,怎样失去和得到都无所谓。
  快熄灯时,我们告辞出门。
  “还是有些高兴对不对?
  俄罗斯翻过身突然笑道,“搞得问寒问暖的。不跟我说话,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呢!我关灯,你好生回忆。她虽不洋气,五官却也匀称,皮肤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俄罗斯不提醒,我压根儿记不得沁儿的皮肤好在哪里。
  睡在黑夜里,我眼睛睁得老大。
  七十六
  看完新闻联播,天色还早,我们搬椅子到院子里坐。画眉在夹竹桃上全心全意唱着跳着。两只灰灰的小兔子端端正正坐在专为它们安置的竹凳上。假山上溅下的水珠让满墙角的玫瑰和兰草青翠欲滴。铺地的鹅卵石磨得光滑晶亮。走在上面,脚底有一种被拿捏的舒适。整个庭院布景得山山水水的,自有那种求田问舍的味道。只是没见俄罗斯说的那几株‘残酷地美的罂粟’。问安子,他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怕人找茬,扯丢了。
  安局长仰靠在摇椅上,腿保留着军事学校养成的习惯,直挺挺伸着。灯草绒面料的拖鞋结实地添上宽宽的布扣子。扣得紧绷绷的,像战争年代。老式的军用皮带牢牢地捆着裁剪合适的西裤。他用肥肥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转动着两颗钢珠,以军人那种特有的坚硬口气说。
  “小李看来对莫扎特是下个一番功夫的。先前你对《小步舞曲》的领悟,不见得比一个专业学校毕业的学生差。西洋那边的音乐,我们这一代接触不多。几年前带安子他们去北京,听梅纽因拉小提琴,总觉得它和我们的《江河水》啦,《渔舟唱晚》啦,有某种轻微地相似的地方。人类的心灵真是相通的。据说莫扎特是一个苦难的人。唉,真是苦难造就天才。”
  “我并不这样认为。苦难和天才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帕瓦洛蒂还不是天才,但他富贵得胜过欧洲的好些王子;屠格涅夫还不是天才,但他比贵族还贵族。天才基本上是天生的。后天的人为总体说来都只是修修补补。人类建得起金字塔和长城,但是能工巧匠也没办法造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黄果树瀑布的水。”我说完,安局长爽朗大笑。他让保姆再抬些龙眼荔枝出来,一个劲催促我,“继续说,继续说。小安子差你就差远了。除了要钱和骗我的车出去疯,从来没听他这样谈论过。当年就不应该让他去你们学校自费。”
  不错。我像安子碰到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放着好好的衙内不当才是白痴。再说,中国儿子大多有惧父心态。怪不得人家安子。我在父亲面前还不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安子还是我们学校的散文高手呢。你不去我们学校当然不知道。对莫扎特我本来知之甚少,再谈下去肯定丢脸。而我是遵安子的命来陪他父亲散散心的。先收了话题,任由老头子沉浸到官场上的是是非非中,更不是我来的本意。见他这样好兴致,只得胡打乱说一些喜多郎的空灵,惠特尼。休斯顿的哀婉,约翰。丹佛开飞机上班……安局长抱着他肥大的肚子听得津津有味。我说得正起劲,他的手机响了,我站起来绕到假山旁边看鱼。
  俄罗斯的父亲也是做官的,曾听她说过,当官的十有八九不愿有旁人听到他的私人电话。这是我从俄罗斯身上学到的唯一知识。
  安子的父亲这几天赋闲在家。俄罗斯受命画了幅炭精画。回红砖房她说冰箱里想吃的东西应有尽有,我也打着给他父亲解解闷的幌子来骗水果吃。
  上个星期三,从不喝酒的安子抱着两瓶全兴酒跑到红砖房非要我陪他。碰巧我们系开会,我不敢逃课。他央俄罗斯凉拌了一碟黄瓜,独自喝得稀哩胡涂。是夜,俄罗斯告诉我,她也听不明白,隐约是安子的父亲去平坝检查工作,吃了酒人家安排玩歌厅,不小心咬落了四川小姐十七分之一的乳头。歌厅老板包不住,弄得圈子里人心惶惶的,打点去了五万块钱也没把事情摆平。如今停职在家,他倒是看古书听音乐,无官一身轻。反弄得一家子惊惊慌慌。开门关门都没脸没面。我猜想过那天下午的谈话是这样的。安子一般都是以江湖上的口气开场:大家朋友一场,我家丢脸就是你家丢脸,你家的灾难就是我安家的灾难。俄罗斯宽慰他。又提出给他父亲画像。尽可能让他爸爸恢复轻松的生活才是正经事。安子很是感激。俄罗斯被奉承得轻飘飘后,又把我推出来。你爸爸不是收藏有上百张老唱片吗,李子可以和他谈谈音乐。音乐消愁呢。
  喝完第二只尊荣贵宝,安子办完事回来了。我跟着他进客厅。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悄悄对我说,有人从中周旋,又赔了三万块钱,小姐签字画押不闹了。这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组织上也不再追究。我早晓得这样也不白白地虚惊一场。
  保姆从卧室里抱着毯子出来,见安子不明不白的瞪着她,她说,局长睡着了,怕凉。
  七十七
  坏就坏在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我小时候的几次垂钓,都是有声有色。
  十七岁那年去菊花家迎亲。她家后山是出名的萧家海子。我和萧七郎伏在岸边沙地上,靠半截顶端打结的麻线在水里一悠一晃,也可骗上几条鲫鱼甩在沙滩上活蹦乱跳。后来进城念中学,津津乐道给一个作诗的朋友,她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地远天高,鱼儿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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