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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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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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汽车声了。‘我爱,我就要回到你身边’。这话对斯佳丽并不适合,我们倒用得上。
  三十八
  不是玩深沉,初初追俄罗斯时,我说过,愿意过一种有牵挂有等待的生活。这下可好,快一个星期了,还不见俄罗斯踪影,看来真是报应。
  一大清早起床,读完辜鸿铭的几则遗事,对这位早年在北大独树一帜的才子,我感觉上总有些不是滋味。便左手抱了右手,呆呆立在《最后的审判》面前。
  “干脆画我们几个人进去,反正是闹着玩。”
  “身份呢?”
  “我吗?耶稣的亲戚。春风得意。”
  “我呢?”
  “自然还是我的恋人。面带侥幸。”
  罗妈过来请去她家喝甜酒,我才回过神。门外闹轰轰的,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喝完甜酒,寨邻寨中来看罗妈家新女婿的邻居们慢慢散去。小院陡然又陷入深深的沉寂。回了三姑娘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拆被套在院子里洗。
  中巴车在眼皮底下跑来跑去。天已疲惫,仍没有一辆车停在路口。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一听到亮汪汪的喇叭声,忍不住迅速抬头——那不是,上学期有个周末,我也是在院子里洗着洗着,俄罗斯果真一下子飘到身边。
  “不注意,车跑到在桥底下。又从那边往回跑,脚痛死了。”她抱怨完毕,乖乖绾起衣袖做我下手,小家碧玉的体贴,摆得明明显显。我于是大言喊车停在路口的本事如何绝。不但算准油门路面,还充分摸清驾驶员的技术和习性。十之八九,车都是哧溜溜停在路口。隔了一个多假期,我仍旧为那卖弄理性地满足。智慧真是无所不在。
  洗完被子,我开始感觉到冷了。回到房里,披上大衣仍不管用,我索性坐到电炉边小椅子上,想一想那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却备受辜先生奚落的毛姆先生,眯上眼,从门缝往外看。
  明天就要开学,新的生活,羞答答地站在门外。
  三十九
  “南哥,米多吗?”俄罗斯抬着电饭煲到我面前问。
  就这样,克林顿在白宫与莱温斯基秋波乱送的日子,一个女人,拖着宽大的布鞋,蹲在我面前,认认真真向我请教煮饭的事。
  搭脚到书桌上,我往椅子后仰了仰,换上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式。
  米多吗?比尔?;克林顿!
  房间里游荡着Mozart的《回旋曲》,间或有鸡蛋煎焦的气味钻进鼻子。整个下午使人慵懒闲散。自从俄罗斯从湘西回来,我又开始了实在而又琐碎的生活。
  她的头发长长了好多,几乎算得上披肩。希腊鼻子柔和兮兮,仿佛还残留有清水江的光泽。半旧的阿迪达斯忠心耿耿套在脚上。背来两只烤鸭,丢了红砖房的钥匙和几封写给我的信。她是翻窗子进屋的。我从工学院老乡处借书回来,见门半开半闭,就估计是她。见面之后,我却失望得很。想拥抱她,她笑着闪开。一句也没透露她对我的思念。半夜,只淡淡地问我碰到沁儿没有。总之,我们君君子子地过着同学们想象外的生活,跟上学期无两样。
  这些天,写《撒旦诗篇》的拉什迪逃脱穆斯林的追杀;世界气像组织向全人类宣布南极一个可爱的臭氧空洞已有半年多时间未弥合;艾滋病已经蔓延到中国大陆的三十多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俄国提供一百一十二亿美元的贷款难以收回——然而俄罗斯不管这些,她仍然明目张胆地披着黑发,农妇般蹲在我面前——“南哥,米多吗?”
  她再问的时候,敲着她的鼻子,我笑了。有首诗怎么说:“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识得望南后,柴米多少细细察。‘我心领神会,但没说。红砖房真开不得玩笑,稍不留神,生活就俗得像墙上这张未画完的画。
  四十
  学校还没有正式上课,我们乐得清闲。天刚蒙蒙亮,我忙着洗刷清水江远道而来的土鸭。
  “我怕是怀孕了,”俄罗斯苦着脸,“月经一直没来。”
  “怀就怀罢。春天本就靠女人怀孕而美丽。”我头也懒提得抬,“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海盗儿子?”
  “说不定小朋友一生下地就舞着火药枪大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雄姿英发,满脸虬须。”我油嘴滑舌又补上一句。
  “少跟我乱七八糟,我问你我问你,你原来的女朋友怀过孕没有?”
  “我原来才不管这号子事。”
  “不!就是要你告诉我。”俄罗斯有理有据,“你精力这么旺,肯定怀过。”
  “谢谢你。”白日青天,我不敢有半分猥亵。
  菜板上的鸭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它拍着光光的翅膀,歪着扁扁的脑袋向我斜视。坐在我面前的俄罗斯,慢慢浮现成一副荒山野林的图画。
  高中三年级上学期,连哄带骗让大我两岁的沁儿上床。她死活不依,非要给她弄来避孕药不可。那时私人经营的药店很少,我于是比求爱脸红十分地领着半新不旧的沁儿来到医药公司。在门口扭扭半天,她死活也不肯陪我进去。对她冲动我本来就后悔不堪,也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由她威胁。她没法,咬着嘴提出玩棒子老虎鸡,谁输谁去买,谁赢谁出钱。智商低,怯场,最终是我丢脸丢面在胖营业员的鄙视下抓着药奔出药店。
  从那以后,对于生儿育女,我始终有茫然的惊慌。严格说是恐惧。稍后的日子,反而对社会上的卖淫狎妓,有种莫明的膜拜。自从俄罗斯大大方方挂上红砖房的钥匙,我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会这么快。
  “管你的,明天看医生。”俄罗斯突然说,“我是喜欢海盗,和你们原先设想的不一样是不?不一样就好。”
  新学期的生活,不但没有所期望的罗曼蒂克,反而有沦为女人化妆品之类的趋势。
  四十一
  “真难得,歇会儿再走。”依着铁栏杆,俄罗斯迸发出汴之琳站在桥上写《断章》的闲情。
  “别疯了。天好像要落雨。”话一出口,我自家也觉得作怪。开学没过两星期,我就厌倦了,这是贱还是不识好歹?
  不知是我的话激起俄罗斯不满,还是她自家没意思风景。不到半分钟,我们一声不吭走过铁桥。
  风嬉笑着逗留在桥头,像很久以前那个被装扮得伟伟大大的傍晚。
  那个傍晚,枯黄的蒿草散发着女人的气味,野生生的,薄雾一般迷漫。
  铁桥底下的水田里,东倒西歪守着几个衣不遮体的稻草人。弯来弯去的花溪河,消瘦得像条蛇。懒懒地伏在我的眼皮底下。所有的枕木都竖直耳朵,所有的风都倦倦缩缩。我穿件流行的紫西装,广东过来的卡尔丹顿领带风骚地飘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红光满面站在晚秋的桥头,俨然一个刚从头等车厢下来观光的阔少。
  那个傍晚,灌木讨好地拍着手,年龄稍大的山坡谦卑地躬着腰。长风,落日。一时间,对‘小红低眉我吹箫’的传统情调,我打心眼瞧不起。俄罗斯轻轻踩在碎石上,像则小令。退回一年,我肯定会坐在桥上写诗。写波德莱尔在《吸血鬼的化身》中没有提到的另外一种化身。
  “上次你那么高兴,我以为你也喜欢桥。”俄罗斯回头望望,干巴巴地说。
  难道真的爱情到手了就不是爱情?桥,谁会喜欢呢?桥是一种过度。一种生拉活扯的跨越。人类的悲剧在于学会修桥。倘若人类能够再进化一次,桥自然会显得格格不入。我的宝贝,有了桥,就没有了岸,就没有了距离,就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美。
  我心跳跳地数着枕木,敢望俄罗斯的脸,却不敢答她的话。
  四十二
  我们这食座城市有所工学校,你知道的话,那不稀奇。工学校有片四面环山的水域,你知道的话,那也不稀奇。
  那片水域,你一个人去,叫阿哈水库,带着女孩子同去,叫阿哈湖,这稀奇不呢?
  挨到小龙生日这天,我们十一个儿子和十一个姑娘,带了大包小包的鸡翅香肠馒头,也带了大包的阴谋和爱情,欣然前往。
  精神物质是孪生姐妹。我们不是柏拉图的门徒,也不是德谟克利特的关门弟子,在山道上,我们边嚼泡泡糖边谈前生缘,边肤浅,边深沉。
  租了两条游船,大家争先往上跳。浆一划,瓦蓝瓦蓝的湖水就瓦蓝瓦蓝地荡开了。九九年春天的心情,瓦蓝瓦蓝地荡开了。除了荒岛上停着的白云,除了另外一条船上俄罗斯静如湖水的眸子,在上午的阿哈湖,我还看不出什么没动。
  教室里枯燥的说教,二中那份过重的承诺,我是无可奈何的,看在阿哈湖面上,姑且放纵我这一次罢。
  男男女女围着一大堆野火,一手拿树枝烤牛肉烤香肠,一手提着贝克啤酒,半生半熟,半油半盐,半咽半吞地吃喝。嫩柔的香味,轻轻浮在白花花的阳光底,你教我如何拒绝,如何不心动?何况,一缕缕炊烟,梦一般在我头上轻旋,轻旋。
  回归阿哈湖。这口号,应该由我们这群占尽阿哈湖春色的年少提出,应该被普天下敢放纵自己的男女膜拜。
  两只鹰悠悠然盘旋湖上,白云的苍老,阿哈湖的残缺,一时间,裸现了。“有第三者入侵。”停美说。大家无动于衷,只懒洋洋地把目光掠过阿哈湖,掠过蓝天,掠过白云……
  “第三者大多时候恰恰是最哀艳的。成功的,差不多成绝唱。”波儿瞟她一眼,流浪儿那样弹出烟头。
  “悲剧可预料而无法绕开。”松松这样玩深沉。
  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三只鹰和谐地飘扬,飘扬,无所谓起点,无所谓终点。
  我们追逐的是什么?问题越来越明显,答案越来越迷茫。
  工学院出发时,俄罗斯三令五申。今天是临时搭配。谁也不许心动。望着花枝招展的女孩。波儿安子他们把俄罗斯乌鸦般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抛媚眼的抛媚眼,献殷勤的献殷勤——这年头宁可拔苗助长也不守株待兔。
  唐朝乐队的喊声,怂恿着远外的山,怂恿着脚下的水。大家赤了脚,红的白的,在荒岛上跳印第安舞。这时候,世界的中心不在格林尼治,也不在耶路撒冷,而是阿哈湖。
  野火的焰子给青烟取代后,疲劳连同淡淡的忧郁袭进心扉。拥是拥着俄罗斯,但总有一种失落,无言的,从远外堆到脚下。
  我们注定要丧失青春,我们注定要擦肩而过——可是,我们都挡不住我们的心动。正如英子总结:阿哈湖是大家的,心,是自己的。
  四十三
  “开灯!”
  “是。”
  “我要喝茶。”
  “你先闭眼,我裸体。”
  “我不闭。”
  “唉呀芳儿,这不是十六世纪。”
  “大胆,今天谁是老爷?”
  “奴才不敢。”
  我翻身起床,弯腰驼背去窗子边抬茶杯。
  人面前赤裸,灵魂浮得很浅。简直浪荡在茶杯边缘,随时有可能给俄罗斯一口吞下。
  “念书听,长夜漫漫,睡什么睡?”
  我奴颜媚骨地翻开枕头边的书。
  “‘我们在研究的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公认为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创造,包括十五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和十六世纪最初的三四十年。在这个小小的范围之内,像雨后春笋般出现一批成就卓越的艺术家:雷奥那多。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乔乔纳、铁相——这个范围界限分明,往后退一步,艺术尚未成熟;向前进一步,艺术已经败坏——’”
  “不听不听。绘画的作用在于对现实的肯定。你打击我?”俄罗斯白头宫女般感喟。“铁相,我的老师最佩服。有个叫,叫提香的,对,提香。我临摹过《忏悔的玛格达林》,参加县书画展,老师二话不说给压了。后来他书面告诉我,提香是歌颂性爱的,我气啊——不说了。我要听周邦彦的词。”
  “夜半三更,哪去找周邦彦的词?”我本想夸夸她画了三分之一的圣母,见她颦眉,只好懒得说。
  “那韦庄的也将就。‘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分明什么’,”俄罗斯像一尊神。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昨夜夜半,昨夜夜半——”我默念再三,始终记不起这首哀艳的《女冠子》。
  “这样吧,我给你背诵《凤凰台上忆吹萧》。”我小心谨慎地讨好。
  “嗯,名儿倒顺心。试试看”。俄罗斯没为难我。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
  “如此哀声叹气之作,难登大雅之堂?我要听《中国民间风情》。”
  恭维双卿这首词的话还来不及说,俄罗斯一棒子打死。
  “夜深了——”
  “大胆!有你讨价还价的地方吗?”
  “奴才错了。傩戏,源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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