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逐倭- 第9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徐凤仪摇头道:“我也不省得什么武艺,这把刀是我家人的遗物,我带着这东西上路壮壮胆气罢了。眼下我也盘算找个高人侠士指点学几招武艺傍身,奈何人海茫茫,双眼发黑,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人学习武艺。”
  小乞丐接口道:“我听别人说湖州有个丐帮的总坛,那丐帮中省得武艺的人很多。我几个年少不认得路,大哥不妨做我们几个的头,带我们去湖州碰碰运气怎样?”
  徐凤仪遇到倭寇打劫,落拓江湖,哪模样确实狼狈不堪,但并未穷到讨饭加入丐帮的地步。他只要想出办法辗转回家,守着老家祖宅及几分薄田,依然还能过活。他听了小乞丐的话也不太在意,含糊其词敷衍道:“我有俗事末了,还想回家一趟,今日且先到城中讨点东西填饱肚子,余事容后再说。”那几个小乞丐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引路前行。
  走了约莫一柱香光景,来到一片高墙脚下。那堵墙虽不算很高,却比那墙下的杨柳树还是高出许多。除非是背上长有双翼的禽鸟,才有本领飞逾这堵高墙,一般人没有梯子是很难翻逾这么高的围墙。徐凤仪看见这片围墙,心里不免受挫气馁,自言自语道:“怎么,从这里爬墙进城吗?我可没有这个能耐呀。”
  小乞丐笑嘻嘻趴在墙下,拨开乱草,抽出几块汉砖。只见一个水桶大小的狗洞赫然呈现在徐凤仪眼前。那小乞丐伏下身子,一前一后,鱼贯入内。轮到徐凤仪挤钻时,却嫌这洞壁稍为狭窄,还好他手上握着一把钢刀,地下的泥土经过昨日一场大雨的冲刷,也变得疏松易挖。徐凤仪只得一边刨土,一边匍匐前进,虽是费劲,毕竟也挤进城中。
  进城之后,徐凤仪站直身子,拂去身上的泥土,穿上那件钻洞时预先脱下的道袍,摇摆一下,踱着八字步似笑非笑自嘲道:“我是读书的相公,不想今日竟然轮落成钻狗洞的可怜虫,真是可悲可叹啊!正是‘未登月窟闯龙门,先钻猪栏狗洞圈。’原来聪明人是这样修炼成才的,我觉悟了。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当时,一个小乞丐回头搬些砖头塞好洞口,几个人聚在一起,看着徐凤仪钻洞后一付篷头垢面的狼狈模样,不免要取笑几句这个读书的相公:“哇,还是读书人哩?你头上哪顶泥做的高帽好别致哦,这是几品的帽呢?”
  “不许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皇天后土恩赐的一等品金冠呀。”
  几个人正在打闹嘲笑对方,不知哪里闯出一条黄狗,望着这几个小乞丐咆哮狂吠。那几个小乞丐不怕人,却是最怕恶狗,因那恶狗不懂事也不讲什么道理,遇上比它强的人就叫,弱小的人就咬,甚是厉害。这几个小乞丐叫声扯呼,“嗡”的一声,一溜烟散了。
  徐凤仪跟着一个小乞丐身后,跑了几步,边跑边问道:“小兄弟,日后如何聚首碰头?”只听得那小乞丐在远处回话道:“有事可到老地方见面。”徐凤仪晓得他指的地方是哪牛栏旁边的棺材厝基,便放缓脚步,随他去了。
  那头黄狗看见徐凤仪衣衫鲜亮,手中又有一把钢刀,就对他敬而远之,不敢吠他,只去追逐那几个小乞丐,真是大大的有见识,却妙似在势利场走惯了一般聪明伶俐。徐凤仪呼喝几声,见哪人狗都去远了,没奈何只顾自家赶路。
  穿过几条街巷,天色已晓。徐凤仪找到一个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洗去头上、身子的泥污,并用荷叶稻草把钢刀包裹起来。这才缓步往刘家集墟市中走去。
  刘家集上的民居象蜂巢般连成一片,巷子纵横交错,七弯八扭,令人眼花缭乱。徐凤仪困在胡同里头,不辩东西南北。窜来窜去,只觉许多地方大同小异,却似哪迷魂八卦阵一样。
  徐凤仪在哪民居偏僻小巷里头象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一通,耳朵里听得远处闹市人声鼎沸,寻头觅缝,钻来钻去,却走不到哪人烟辐辏的所在,只急得他抓头挠耳,无计可施。恰在此时,有个头戴黑纱方帽的乡绅提着鸟笼从旁边路过,徐凤仪望那绅士拱拱手,做成同道并肩而行,边走边向那绅士请教道:“小可是远方到此经营生理的客人,方才早起闲逛,多走几步,这地方恁地古怪,明明白白绕过许多院落弄堂,依然好象在原地踏步一样,是甚么缘故?”
  那绅士点点头,颇好得色地笑道:“阿拉的刘家集大有名堂,难怪你弄勿懂,这叫鱼骨巷围笼屋。这些整齐划一的房屋可不是乱搭乱建的。老百姓建造这围笼屋时节,大抵都要具书向官府申请审批,由官府出面丈量规划之后,方能雇佣泥水匠按图施工。这些仿照古制建筑的围笼屋子,除了宽敞舒适之外,兼具防盗抗贼的功效。这些房屋多数是一进两进三进四进的一片片连系在一起,象星辰,象串珠,哪不知它底细的外方人闯入这笼屋小巷里头,真象是闯入迷魂阵一样。那千百间屋子如同鱼骨一般构建,在它中间设一条主道,是为正巷,又叫通天街。它的入口不在东南角,而在正中间。这是鱼骨巷的主街,也是刘家集市镇最热闹的所在。所有屋子都是沿着这条主巷在两侧分布,主巷也不是笔直到底,讲究迂回曲折,拐弯抹角。象龙盘蛇走,极有趣味。主街巷一般仅设一至两条,横巷象鱼刺一样丛生,不可胜数。横巷的走廊通道有大有小,有通畅的路,也有许多死胡同,个中奥妙,只有本地居民才晓得怎样串走。外人如入迷宫,走着走着就难免迷路了。
  “这几年,有几帮倭寇不知天高地厚窜入这刘家集抢劫,你道结果怎样?这些土鳖在这街市中转了几圈便昏头转向,迷路了。而咱刘家集的民勇乡丁在自家谙熟的街巷里行走自如,跟哪些倭寇玩起捉迷藏的把戏,这边虚放一枪,哪边暗射一箭,恰如瓮中捉鳖,把这些穷凶极恶的倭寇打得七零八落。别看这些倭寇平日在海上纵横驰骋,不可一世。进入这鱼骨巷后,俱变得蔫头蔫脑,束手待缚。就算他手段最高,倭刀最锋利,性子最凶蛮,这会儿也没办法了。倭寇最拿手的伎俩是烧人家的屋子,然后趁火打劫。可这笼屋砖头做墙,泥瓦封顶,哪木椽梁子离地高达五六丈,这祝融火神便不再帮衬他们了。我刘家集民兵据此地利,多次打败来犯的倭寇。
  “有一次,一伙武艺高强的倭寇侥幸退到城墙边沿,最后也是依靠破墙打洞,方才逃出生天。这鱼骨巷笼屋也有个短处,只能局守一隅,不能主动出击,也吃不消倭寇大部队的攻打。幸亏这几年在东南出没的倭寇都是人数不多的游兵散勇。刘家集在这个多事的海滨兀立至今,除了民兵英勇杀敌之外,也是依靠这种神奇的鱼骨巷笼屋作为主要的防御手段。”说话间,那绅士已把徐凤仪引到闹市中心。徐凤仪拱手相让,道了声:“原来如此,领教了。”两人就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第八章 人情险恶
  刘家集虽是南塘镇的附城,边陲渔村小镇,却也有数百家店铺,七十二行样样俱全。
  徐凤仪浪迹街头,东张西望,目之所及,但见酒旗招展,灯笼彩带高悬。哪临街的店铺都依行规风俗,挂着镶金嵌玉的招牌楹联,这家叫“杜康酒楼”;那家称“太白遗风”;图吉利的就说“金玉满堂”;财大气粗的就在门前标榜“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家家户户都在门首动点心思,作些装饰,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当时天下只有两个地方人烟辐辏,百业兴旺。其一是京师;其二便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苏杭人间天堂了。这苏杭天堂凭天时、地利、人和诸多便利,自古地灵物博,繁华富庶。苏杭天堂是大明朝廷倚重的税赋之地,又是天下粮仓、鱼米之乡。很有地方特色的特产多不胜数,例如淮扬的盐引、苏州刺绣、松江的纺纱、魏塘的丝绸、绍兴的黄酒……连哪秦淮两岸的四季笙歌及西湖一带湖光山色,也可以源源不断地赚大钱,真是叫人俯首折腰,叹为观止!
  这苏杭地方富商巨贾甚多,随便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三家村,也能看见几个富得流油的财主员外,看见几座雕梁画栋的大房子、祠堂或古庙。因那苏杭地方挟有大运河水陆交通便利,又有许多世代经商的经纪奇才,故当时大明帝国一切日常动用之物,多在那苏杭地方城镇里买卖交易。
  天下财货汇聚苏杭,两广的药材,江西的陶瓷器皿,滇桂的山货,甚至远在西域千里之外的昆冈白玉,也辗转到这里寻找买家。繁华苏杭是大明朝廷渔利天下,充实国库的依靠。而这地方富饶,也引来不少强梁贼寇的觊觎。千古以还,这个银库粮仓,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中故事极多,难以胜表。
  这刘家集也是苏杭商圈里的一处福地,是哪山珍海味的发卖之地,明州的晒白鲞,福建的海板都是云集这一带发卖到全国各地。
  徐凤仪闯到这个嫌贫爱富的市井俗地,就如夜郎国蛮人误入长安街市一般惊诧莫明,尽管自觉大开眼界,却又是无所适从。漂泊到这个唯利是图、笑贫不笑娼的醉生梦死乡,手中无一斤半两,心下烦躁慌张可想而知。偏是他饿得发昏时节,哪街头小店摆卖的金黄酥油饼,雪白的桂花糕,卤水鸭和烧烤肉,纷纷影入他的眼帘。徐凤仪咽口唾液,掩目而走。走不上几步,鼻子又嗅着哪绍兴花雕酒煨焖酱鹅的香味,让他的饥饿的肠胃感到难受极了。
  一个人在穷途潦倒没有钱的时候,看见这些让人馋涎欲滴的食物,心下难受可想而知。徐凤仪忍受不了这些食物的刺激,唯有落荒而逃。穿过几十家店铺门面,有时停下来呆想半天,总是不能放下面子问哪店家乞讨要饭。
  徐凤仪最后踱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看见那坐在门首卖包子的店主人长得倒也慈眉善目,便以为遇上好人,大着胆子,托大上前拱手行了个大礼,道:“小人遇盗流落异乡,多日不曾吃饭,求老伯赏个包子充饥。”言讫,惴惴不安垂首立在一旁,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靴子,不敢与那店主人交接目光。若有个地洞可以藏身,他此刻只怕早便钻进地洞里头去了。
  那店主人见鬼似的瞪大一双势利眼打量着徐凤仪,眼见徐凤仪眉清目秀,穿着齐整,不象个沿街行乞的流浪汉,不问情由一顿发落:“小后生,你年轻力壮,来日方长,如何学这下三滥不上进的勾当……”说着,勃勃生气抓起一个包子扔到地上,不偏不倚,恰好扔在街中一洼污水中间。
  徐凤仪脸红耳热,羞愧难容,正抓不定主意是否去捡拾哪只包子?
  早见一条蹲在街头晒太阳的癞皮狗捷足先登,一口叼起哪只包子,嚼也没嚼一下,便一股脑吞到肚子里去了。可恨那店主人把双手拢在前胸,挂着一面笑容,看猴戏似的盯着徐凤仪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徐凤仪自觉受辱,好似有一肚子委屈无从释放一般郁闷,长袖一甩,掉头噙着泪水,发足狂奔。跑出一段路程,前头一口荷塘挡住他的去路,他看见哪水边有几只干瘪的莲蓬,随手摘下一个掏出莲子,放入口中咀嚼,但觉满口苦涩,难以言表。
  徐凤仪痴痴呆呆地坐在荷塘水边,不知所为,亏他又捱到天黑。这天夜里,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城镇挂在街头上的灯笼随风明灭,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借着惨白如抹灰的月光,徐凤仪抬头看见一棵老梅树光秃秃的丫枝上立着一只乌鸦。老树昏鸦,人在天涯。徐凤仪迷迷糊糊仰头看着这只不起眼的乌鸦,心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苦涩,感到自己的命运比哪只悄立在枯枝上的乌鸦还不济。乌鸦至少还有枝头可栖,而自己的栖身之处呢?在哪里呀?今晚恐怕又要露宿街头了。
  出于对黑暗的恐惧,人性本能对热闹地方的趋附,徐凤仪不知不觉游荡到一条花柳街中。这时候他是没有心情品花赏月的,他只想找个人气旺盛的地方感觉一下温暖,象飞蛾向火一样向着光的方向趋附过去。
  花柳街中,旁边有一条小胡同,里头常年有几个穿着百绽补丁道袍的“老白赏”在哪青楼的屋檐下打天铺。徐凤仪也凑上去作个伴儿。那些“老白赏”都是读书不成又干不成粗活靠逛窑子的恩客施舍一点残羹剩饭过活的可怜家伙;或名落孙山后无颜回家流落外乡的穷秀才。
  那些“老白赏”看见徐凤仪,也很知趣,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就不用开腔请教人家的出身来历了,大家心照不宣,略抬一抬手,就腾出一块地方让这徐凤仪在这里停留并打发长夜。徐凤仪找到这个栖身之所也没高兴多久,很快便被哪些只管吸血不要命的蚊子骚扰得不胜其烦。无计可施,只能象只缩头乌龟一样把头藏入道袍之中,将就延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