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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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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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风刮过脸颊,仍有些暑气的热浪依旧翻滚,孙永航大步走着,痛彻心扉地走着,然而,他依旧走着。他要寻一条路,寻一条再不用妻子受委屈的路。只是,为何这路才起头,妻子却已经备受欺凌?
  是他无能啊!为什么他竟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维护?这般伤、这般恨,原本全该由他来担负才是,为什么却反是她?那么柔弱的肩膀、那么纤细的身量,为什么,他竟也能忍心走了出来,离开了她?
  第十三章 飘萼鉴霜风
  篱畔霜前偶得存,苦教迟晚避兰荪。
  能销造化几多力,不受阳和一点恩。
  生处岂容依玉砌,要时还许上金樽。
  陶公没后无知己,露滴幽丛见泪痕。
  这是柔姬终其一生都忘不了的日子,那一日,九月廿八。母亲亲为她盘起“金鸾娇”的发髻,暗合了鸾凤相交的愿盼;黛描柳眉,胭打双颊,红贴菱唇,墨画鬓弧。
  她仔细端详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娇面晕红,艳色夺人,左鬟一支银镀宝蝴蝶簪,前配一双四蝶金步摇,右鬟一支宝蓝镶玛瑙金钗,仍有一对翡翠孔雀细金珠花,花色虽多,然因物件精细小巧,佩于她乌墨般的云鬓上只增富丽,却并不显累赘。这浓艳中带点清傲的美,让她亦微微有些吃惊。然吃惊过后,她心中亦是暗喜,那骆垂绮才貌闻于天都,自己亦曾见过一面,然而美则美矣,怎敌她今日之艳?
  众人装扮毕,相夫人又上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目露欣喜,只拉着女儿的手,笑叹:“柔儿真是大人,出落成个美人儿了……”语未毕,又添几分感慨,眼中并涌上泪意。
  柔姬一瞧母亲落泪,她心中亦泛过一层酸楚,想自己长成,却多是任性,终未在母亲身畔体贴孝顺。而今出阁,回头想想,柔姬亦觉自己亏欠双亲良多。此番出阁,她是遂了心愿,可爹爹有多少隐怒?堂堂尚书府的小姐却只嫁作如君,想来爹爹亦受不少非议吧?然而此刻,爹爹却是倾力将她的婚事办得热闹生姿,声震天都。以妾的身份,她却是六礼俱全,请了堂堂信王爷做主婚人不说,还从御花房购得各品牡丹。眼下已近十月霜寒,然而,她的花轿上却缀满了名贵而不当时令的牡丹,艳冠群芳!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盈盈一拜,“娘!女儿……女儿去了……”忽来的心酸泛涌而上,让泪再也矜忍不住,“娘……女儿,再不能侍亲在侧,您和爹爹只我一个女儿,往后……可要多保重!”
  相夫人听得一时哽咽出声,想来亦是欣慰亦是心疼,只不住拿帕子擦着眼泪,半晌,听那外头的迎亲礼乐已吹过几遍,方才回过神来,忙将女儿脸上的泪迹小心擦干,拍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嫁了人可不比在家里!需要好好为人妻子为人媳妇!你……你既是喜欢那孙永航,便一切随你,可只一条,但凡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娘这儿永远是你的依靠!”
  “娘……”柔姬又似要哭出来,一旁的喜娘见了,忙上前打着圆场。
  “哎哟,相夫人!小姐这可是嫁人哪!小姐貌赛天仙,那夫家疼她还不及呢!哪会叫她受着委屈!来!得快些了,迟了误了吉时可不好!”喜娘一个眼色使过去,一旁一丫鬟忙将喜帕送上。相夫人亲接过了,再仔细端详了女儿一眼,这才将喜帕盖上。
  红喜帕遮住了柔姬的眼,红红的一片,瞧不见什么,只听得耳边母亲一声压抑的哽咽,她便由人扶着出了闺门。
  耳边是迎亲的唢呐吹得介天响,爆竹声声炸响在耳畔,响得她再听不见什么。花轿将她送出相府,那声势震天的排场,她自然也没亲眼瞧见,只是事后才听人道出这盛世红妆,天都里除去皇家,便属她相柔姬的出阁最为耀眼。
  花轿,是名副其实的花轿,以各色牡丹缀饰,蜜娇、朱砂红、凤头红、素鸾娇、紫云芳、玉天仙、绿蝴蝶,红的、黄的、粉的、桃的、绿的、紫的,缤纷各异,羡煞人眼。一路有花娘撒着芍药并玉色百合的花瓣,几里红绸,由相府一直铺陈至孙府。迎亲遥遥的队伍便在这红绸铺就的道上缓行。
  而身后,相府即刻摆开宴席,买尽了天都的女儿红,大宴相府,但凡贺喜上门者,一概入席。
  而孙府,孙骐夫妇因有信王做主婚,更觉容光倍增,只喜得心花怒放,连儿子神色抑郁亦丝毫不放心上,只注意着信王是否满意。
  因有信王在,卖足了面子,众人也就不计较孙府的老太太竟未出场,只这厢热闹。迎拜了三礼之后,便是新娘新郎入洞房挑喜帕。
  柔姬满怀欣喜地等着孙永航挑起喜帕,好让他瞧瞧自己是如何美艳动人,半分不输那骆垂绮。然而,等那喜娘连说了三遍“请新郎挑喜帕”的请后,柔姬仍不见眼前的蒙红有丝毫掀动。
  她愣了愣,心头微沉,然而亦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又等了许久,柔姬终是忍不住想开口相询了。
  唇微启,却猛见眼前一亮,她吃了一惊,只恍然地瞧去,那喜帕已叫孙永航抓在手中。烛光里,只见他眉宇微有憔悴,目光涩涩,直厉厉地瞅了她半晌,才忽然一笑,“相小姐,别来无恙。”
  柔姬一愣,再料不到他竟道出这一句来,怔了会儿,才思要答,却见孙永航早回过身去,将系在他身上的喜绸解去。
  而一旁,喜娘看得微愣,待要阻止,又瞧见孙永航格外深沉的眼神,只好隐住,一边尴尬地使眼色给丫鬟。丫鬟这才从有些接不着令子的神情惊过来,连忙将喜盘捧上前。
  喜娘接过,咧开了嘴正欲说,孙永航却挥了一记手,“扔什么呀!当日我和垂绮成婚的时候还不也扔了?呵呵,”他微微一声淡笑,“也只是睡的时候硌得慌,讨了个口头吉利,却是吃足了苦头!柔姬,咱还是撤了吧。”
  他回头朝柔姬一笑,柔姬心头一喜,正欲也回他一笑,却见他早回过头去,当下只好也应了声,然而应声才下,那边,孙永航早将系着红绳的合卺酒一饮而净。
  柔姬微诧,才欲询问,却见他将自己那杯亦端起来饮净了。一时屋中静极,喜娘丫鬟俱愣愣地朝他傻看着,再说不出半句话。
  孙永航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们的目光,只朝自己上下瞧了几眼,然后瞅至合卺酒盏上的那一根红绳,这才恍然大悟,“啊,原来这是合卺酒啊!呵呵,我一时忘了,以为这一辈子只吃一回就够,上回记得牢,这回早给忘了。只一时渴了就喝了……唉,其实也不过就那些虚礼,麻烦又了无意趣……呵呵,柔姬,你介意吗?如果你觉得必要,那咱们再来补过,如何?”
  柔姬瞅着他笑望着自己的脸,忽然之间心头泛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唇抖了抖,泪已噙在眸中。
  孙永航瞧见,微冷了笑,立时别过身去,“既然都不介意,那就撤了吧!啊,柔姬,你先好好歇息,我去前头应酬应酬就来!”说罢,他长身推门而去,竟是再无回头朝她看一眼。
  正礼一下,孙永航拜过主婚人信王,信王便辞了回府,待送出府门,这厢便闹开了场,直拉着新郎倌喝酒。
  席间敬酒,孙永航下意识地喝得很猛,素日的友人,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各房的亲眷,但凡沾着亲带着故的,他一一敬下来,半分不肯叫人分代。
  孙骐看得心中暗急,奈何人多语杂,又兼亲家相渊也都在场,只能尴尬地陪着笑,连连举盏,同时亦唤自己的另两个儿子永彰、永勋前去挡酒。
  孙永航来者不拒地猛喝着酒,根本不理两位兄弟在旁挡酒的意思,旁人倒还觉不出什么,一齐在生死场上拚过命的闻谚却隐隐觉出了什么。他虽不知到底因为何故,但也知道如此不妥,便起身立起,一下拦住了营里别将敬过来的一大海碗:“哎!你这肚里养了酒虫的,别老借着将军的名头讨酒喝!将军既是延了你来,自然能让你喝个饱,拉扯什么!正经让将军回房陪陪嫂子才是!”他一把夺过孙永航手上的酒碗,与那别将一碰,“来!要喝兄弟陪你喝!管叫你今儿趴下!”说罢便先干为敬,一气喝了。
  那别将见是如此,也不甚在意,只“哈哈”一笑,“好!有闻哥哥作陪,小弟我也得了个酒伴了!哈哈!”说着,也是一饮而净,再不纠缠着孙永航敬酒。
  孙永航默默地朝自己空了的手看了会儿,才转向已与众人拚在一处的闻谚,眼神极淡,这连番的酒水下肚,他的神志竟是异常清醒,半点没有糊涂。
  他回过头,眼神透过一架屏风,朝正堂里间主席上的相渊逼了过去,冷冷地二目相接,孙永航撇开一群仍想与他对酒的人,迎着相渊审视中带着思量的眼神,快步走了过去。
  人至席间,孙永航已是俊容带笑,眼神微散,仿佛已有些不胜酒力。“啊!永航今日首敬岳父岳母大人,小婿在此敬谢您二老配赐佳人!”说着,也是一盅相敬。
  相渊本道这孙永航定会有所怨怼,却不承想,他是如此识时务,如今看来,他家柔姬在孙府里亦不会受什么委屈了。相渊心中宽慰,对待孙永航的态度亦有所和缓,当下也是一笑,“呵呵,柔儿自小娇惯,今日之后,可是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贤婿你喽!”他哈哈一笑,也满饮了一盅。
  孙永航笑意半分未收,仍行一礼,“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得此佳配,自当珍惜万分!”
  语毕,他又向孙骐一拜。知子莫若父,孙骐早瞧见儿子眼底深处那抹冷寒,亦注意到他执壶极紧,虽这番应对看来似乎无事,但亦不承想他会对自己有什么举动。如今这郑重一拜,立时唬得孙骐心神微惊,不知这儿子有何作为,只小心翼翼地不敢做声。只见他亦执壶斟酒,膝行至前,提杯高举过头送到他面前,“爹,您半生操劳,只为儿子,如今孩儿已经长成,深知爹爹心中挂累。孩儿仅以此酒暂代抚育之恩!从今往后,儿子定不负爹爹期望!”一番话落,他猛地将酒往口中一灌,明晃晃如刀背刃光的眼神直射向孙骐。
  孙骐原本拿着酒盅的手轻轻一抖,险些泼将出来,只勉强陪着笑意,“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此时孙永彰也正回到孙骐身边,眼见着场面有些冷,便陪着一笑,“爹啊,现下已过亥正,大哥今儿成婚,嫂子可还在屋里等着哩!”
  孙骐听得此话好比是死囚遇了赦,然瞅见相渊神色,又不便直言,只得勉强笑了笑。
  相渊一听此说,想着女儿新房无趣,现下也已晚了,正该新郎回房才是,便也跟着道了句,“呵呵,论时,也的确有些晚了……”边说,边瞅了孙骐一眼,打趣道,“啊!已过亥时了呵,新郎再不回房,只怕新娘一不高兴,可就不许洞房了啊!哈哈哈!新郎倌,快回房去吧!”说着,连连拍了拍孙永航的肩膀几下。
  孙永航冷眼扫过被相渊拍过的肩膀,唇角微乎其微地掀了下,仍带着笑意朝席间众人一揖到底,“既如此,永航告辞!”
  “呵呵呵,去吧去吧!”
  孙骐眼见着儿子离去,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继续应付着亲家说笑饮酒。
  孙永航退出外堂,却并不往新房走来,反而折向北,行过正房正院,在正房内院一棵临窗的银樨树下站定。
  屋里隐隐传出些声响,他忍不住凑上前细听:
  “唉……孩子,是奶奶不好!是孙家亏欠你呀……”
  “孩子,你恨奶奶吧!是奶奶心中存了私……这身子,这身子虽不行了,可究竟还能撑得起来,是,是奶奶对不起你……垂绮,你哭一声,你但凡哭一声,奶奶心里也好受些!孩子……奶奶知道你怨我,怨孙家,怨航儿……可这一次,真的不能眼看着孙家就这么完了……孩子啊!千错万错都是奶奶的错!都是孙家的错!你恨着奶奶也好,恨着孙家也好,可就是别恨着航儿哪……那孩子心里也苦!他也苦啊……”
  “……恨谁?我还能恨谁去啊?呵呵……”
  屋里头透出两声冰冷异常的笑声,锥刺般扎入孙永航的心底,一抽一抽地攫住呼吸。
  “我恨您?您做了什么?您又能做什么?我恨了又有什么意义?孙家?我恨!你们孙家整一户的人,我都恨!可恨了,我又能如何?眼下我不过也在你们孙家讨口饭吃,也不过是瞧着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孙家的骨肉……但凡没了这些,我还需要活着么?我还能活着么?”
  “孩子!你别这么说!奶奶,奶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幽幽地一长叹息,却是夹着恨意的自嘲,“说什么对不起!我能恨的就是我自己,我的爹娘!我只恨我爹怎么那么早死!我只恨我的娘怎么那么狠心撇下了我!我只恨我没一个可依可靠的亲人!呵!说来也是,我骆垂绮如今还有亲人么?舅舅舅母早些还来探过我有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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