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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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江户历-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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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丧神”啊,跟我们平常家里使用的器物,就是水桶啦、勺子啦、锅子啦、梳子、镜子、扫帚和畚箕这些东西有关。家里随处可见的这些器物,用久了会有一种类似生物的精气,听说“付丧神”正是这种精气。
  不过,那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神,不是会带来好事的神。与其说它是神,倒不如说是一种妖物来得更恰当。它会吓人,让人害怕,有时还会降褐。为什么呢?因为有恨意。
  器物这种东西,听说啊,用了一百年就会有灵魂。所以呀,陈旧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拿来用。话说回来,任何器物都不可能保存一百年,所以也不用那么害怕。
  是的,太部分的东西都是早早就坏了,然后被扔掉,所以不大可能保存到能具有灵魂的地步。不过,偶尔,有些非常耐用的器物。再过—年就是一百年时,却突然被扔了,你说,它会怎样呢?当然舍很不甘心,会怀着很深的怨恨吧?大概是这样吧。结果,这些器物就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妖物,这就是“付丧神”。“付丧”也可以写成‘九十九’。你懂了吗?
  因此。连厨房的勺子也可能具有灵魂,所以啊,就更别说是人身上穿戴的东西了。这种会让人心凝聚附着的东西,触摸时得更小心点才是。你每次跟阿妈到旧衣铺,老是说阿妈是个吝啬鬼,其实阿妈不是怕花钱才没乱买。阿妈是认为,上—个主人的灵魂——而且是舍不得或对那衣服怀有恨意的灵魂,那灵魂所留下的东西,我们可不能还花钱把它买回来,所以才会每次都这样精挑细选。
  尤其是衣服,很多都附着了女人的心……
  阿妈会这样想,是因为小时候耳闻目睹了—件很怪的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二
  那大概是阿妈十岁的时候,季节跟现在一样——我想,应该是快到秋分了吧。
  你也知道,阿妈的阿爸是叫卖蔬菜的小贩,那时我们住在深川冬木町。是的,就是那家木材批发商冬木屋那附近。大杂院叫什么来着,我已经忘了,倒是记得管理人是一个叫猪兵卫的老人,总是拄着拐杖。那拐杖很粗,有很多凸出的疖子。每当有捣蛋鬼使坏,他一时应付不了,就用那拐杖狠狠地打他们的屁股,那是个有点可怕的人。
  阿妈家是从大门左边数来的第二家,对面大街的豆腐铺住着—对夫妻。阿妈家很穷,每次都为了食物四处奔波,那豆腐铺有时会送我们豆腐渣,让我们有好几顿饭可吃。
  现在想起来,简直像做梦。当时连明天的饭都没着落的阿妈,现在竟然是生意兴隆的荞麦面铺老板娘,有阿爸还有你……
  哎呀不行,应该没时间说这些往事,因为今天会很忙。
  那时,我家隔壁住了一个叫三造的男人。那时他已经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头发稀疏,勉强还可以梳个发髻。
  那个三造先生,在还是孩子的阿妈看来,日子过得很寂寞。他一个人住——听说,他一直都是—个人——也不见有人来找他,更不见亲人的影子。有人到过他家,听说连个佛龛或祖先牌位都没有,所以不是家人都过世了,留下他一个人,总之,他就是—个人。而且,他跟大杂院的邻居也只是点头之交。嗯,是个怪人,大概不喜欢和人来往吧。
  刚刚提到的那个管理人猪兵卫,嘴巴很紧,从来没听他说过大杂院房客的闲话。即使是对方提起的,他也不能忍受,只狠狠瞪对方一眼便打住了。所以,在发生许多事之后,有关那位三造先生的身世。阿妈和大杂院的人,终究没有人知道。
  发生过许多什么事?你也真是急性子。我现在不是正要说吗?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三造先生不知从哪家旧衣铺买来—件女人的窄袖服。
  三
  一个男人。而且是六十岁的老人,买女人的窄袖服很怪?说得也是,一般说来应该很怪,可是三造先生的话一点都不怪,因为这个人是卖袋子的。
  你知道吧?两国桥那一带。有时不是也会有人在卖袋子吗?就是在竹竿上挂一大堆小方绸巾啦、手套啦、烟管袋啦,反正就是在路边卖很多漂亮的袋子。三造先生做的就是那种生意。虽是个男人,但手应该很巧。对了,这只是听说的,我好像听人说过,他以前是在通町那一带的一家和服大铺子做事。
  三造先生都是到旧衣铺或和服铺采买缝制袋子的材料。他从和服铺买来裁剪后的零碎布,从旧衣铺找些有污渍的瑕疵品。然后用很便宜的价钱买下来,再剪下可以用的部分。
  总之,这件窄袖服,三造先生起初也是买回来准备做成袋子。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三造先生看起来怪怪的——最早到阿妈家告知这事的是住在对面—个叫阿铃的小曲老师。她是傍晚过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天气热得好像夏天似的,大家都一身汗。
  所以看到阿铃老师额上冒着汗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都以为是天气的关系,可是仔细一看,阿铃老师不是全身都在发抖吗?
  “到底怎么了?老师。”阿妈的阿妈问道。
  结果,阿铃老师跑进我们家,搂住阿妈的阿妈。
  刚好那时,阿妈和阿妈的阿妈正在做贴灯笼的家庭代工,双手都黏黏的。阿铃老师这个人,靠的是小曲老师这种身份为生的,当然事事都报时髦,而且很爱干净,要是平时,她绝对不会去触摸贴灯笼沾满襁糊的手,可是,她那时却像溺水的人抓住竹竿那般,冲过来搂住我们。
  “我刚刚到三造先生那儿,”她气喘吁吁地说,“本来想跟他买个新钱包。”
  “三造先生回来了?”阿妈的阿妈问道。
  阿铃老师连连摇头。
  “还没回来。可是门开着……”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这样了,但是大约三十年前的冬木町,住在后巷大杂院的人,有时出门或睡觉也不会把门关上。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我进了屋子等他回来。坐在入口的地板边,等了—会儿……”
  “然后呢?”
  阿铃老师像是怕隔壁听到似的压低声音。隔壁正是三造先生家,跟我家只隔着一面薄墙,要是孩子吵闹踢到那面墙,大概会被踢出一个洞。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就跟隔壁有人偷听似的。
  然后,她说:“墙边的衣架上挂着—件窄袖服。是黄绿色的,很漂亮的窄袖服,上面有丝线刺绣。”
  “啊,那个,应该是三造先生用来做生意的。他说刚买回来的那几天,得挂在衣架上去霉味。”
  阿铃老师又—副偷窥隔壁动静的表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很漂亮,就一直看着。因为太漂亮了,心想,在三造先生剪成碎布缝制袋子之前,不知能不能卖给我。”
  “结果呢?”
  阿铃老师又冒出汗来。这时,阿妈也总算察觉,原来那是冷汗。
  “从那窄袖服的袖口伸出两只白白的手,而且还对着我招手。”
  阿铃老师说完便抱着头蹲了下来。
  阿妈那时觉得她好像倒栽葱掉进井里似的,她怕得全身都无法动弹。结果,阿妈的阿妈一副生气的模样。扶起阿铃老师说:“老师,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怪事。万一晚上尿床,很伤脑筋呀!”
  阿铃老师边哭边说那不是胡说,但阿妈的阿妈还是设法把阿铃老师带到外面,不—会儿就回来了,她对阿妈说:“她刚刚说的,不要放在心上,懂吗?”
  阿妈点头。事情也就暂时告一个段落。
  可是,那天晚上阿妈根本睡不着。
  我阿妈也不是那种喜欢说长道短的人,所以阿铃老师说的那件事,她没对其他人说——除了我阿爸之外——我阿爸也不是胆小的人,不会为了这种事大惊小怪,所以事情就那样结束了。
  但是对阿铃老师来说,她大概忍不住吧。再说,谣言都是飞毛腿,不到三天,三造先生家里那件旧窄袖服伸出手的事,传遍了整个大杂院。
  俗话说愈怕愈想看,这话很有道理。那些与三造先生没什么交情的人,也争先恐后跑到三造先生家偷看。
  三造先生虽是温和的人,但也不是傻瓜,他好像马上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之后的事就更令人想不诵了。
  要是平时的三造先生,因为自己的事茌大杂院引起骚动——一旦发生这种事的话,他无论如何一定会先向大家道歉,即使自己没错,也会跟大家弯腰打躬,让事情圆满落幕。他就是这样,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是个生性怯弱的人。
  可是,那时他却—反常态。他态度强硬地告诉大家,我家里没有那种窄袖服,一定是看错了。
  当时三造先生的表情,阿妈心想,简直跟人家向他告密,说他媳妇在外面有男人的那种表情没两样。什么?阿妈早熟?唉,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跟阿妈差不多。
  三造先生本来就跟大杂院的人没什么往来,之后就像用剪刀剪断那般,完全断绝了往来。他不管遇到谁,连笑都不笑。
  不过,还是经常有人趁三造先生不在时偷偷跑来,想看那窄袖服,结果三造先生也想出对策,每次出门做生意,好像部把那窄袖服叠好一起带出门。听说有人进到他家,发现衣架上没有那件窄袖服,而衣箱里也没有。这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如此这般,这件事最初虽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半个月后。就不了了之了。也就是说,大家部忙着赚钱糊口,根本没闲工夫管别人的事。何况管的又是没钱可赚的事。
  但是,对住在三造先生隔壁的阿妈家来说,可就不同了,不但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朝更恐怖的方向演进。
  阿鹤,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天晚上三造先生家都会传来笑声——是三造先生的声音。
  四
  那个人竟会发出笑声,光是这一点就令人不敢置信,可是这是真的。每天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就会听到三造先生愉快的笑声,说起当天做生意的情况,或在外面碰到的趣事,有时还会抱怨。
  很可怕啊,阿鹤。阿妈一家人,每天都像是睡在湿淋淋的棉被里。虽然每天都尽可能地将棉被挪得离那片墙远一点,可是,再怎么挪也有限啊。最后,阿妈—家三人每晚都搂着一起睡。
  而且,还有—件更恐怖的事。
  那就是,虽然阿妈一家也吓得几乎都瘦了,但是三造先生,他真的—天出—天瘦。他好像逐渐失去了血色。当他背着挂上商品的竹竿出门时,脚步显得踉跄,而且愈来愈严重,严重到仿佛日影变化般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妈住的那栋大杂院,是豆腐铺、阿妈家、三造先生家三家毗连的房子,而豆腐铺早早就睡了,早上比我们早起,所以只有阿妈家在深夜听到三造先生家的动静。大杂院里的其他人,打从发生这件事以来,对三造先生更加厌恶了,大家都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我们一家三人,想尽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说是三造先生家大概来了客人,我们像这样乱说一气,忍耐了一阵子。可是,就在快忍受不了时,大杂院的管理人来了。他每个月会来收一次房租。
  大杂院的管理人一看到三造先生,似乎马上就明白他有些不同寻常,又因为我们是邻居,所以管理人马上到阿妈家来。
  “就算问他,也无从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阿妈一家将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出来。
  管理人表情严肃得好像木雕面具,听完了整件事,他要我们当天晚上让他睡在家里。等他亲自确认三造先生的确与人说话,这才回去。
  “你们再忍耐几天。我去拜托能够处理这种事的人来帮忙。”管理人说道。
  “三造先生到底怎么了?”
  阿爸哭丧着睑问管理人,他说:“真可怜,那个男人,可能被妖怪附身了。”
  之后大概过了四天吧,管理人不知从哪个寺院找来—个大和尚。
  在这期间,阿妈一家只有—次亲眼看到管理人说是“妖怪”的那件窄袖服。那到底是好是坏,阿妈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晚是满月。三造先生跟平日一样愉快地说着话,当他突然静下来时,传来拉开拉门的声音。
  阿妈一家三人在漆黑的屋里,不知彼此对看考虑了多久。
  “去看看。”
  起身站起来的是阿爸。
  “你们待在屋里。”
  可是,也不能让阿爸单独一个人出去。阿妈的阿妈和阿妈两人牵着手,悄悄从拉门后面探出头来。
  阿爸蹲在拉门的一旁。他躲在太平水桶后面,挥手示意我们蹲下。因为三造先生就在前面,离我们非常近。
  三造先生背对着我们站在大杂院的大门前,抬头看着夜空圆圆的月亮。
  而且,他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肩上背着那件窄袖服。
  我知道啦,不是背着窄袖服而是披着。可是啊,阿鹤,那时看在阿妈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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