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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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系演义-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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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威的磕睡早已被胡宗铎这一惊呼赶跑了,他忙从胡手中抢过电报,看了起来,也跟着喊道:“不妙!不妙!”
  原来,这是昨天抵达岳州的第四路军总指挥程潜半夜里给第三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发来的急电,告知第四路军的叶开鑫第四十四军,于今夜突然叛变,由岳州、汨罗江间的黄沙街车站袭击第六军的侧背,第六军猝不及防,损失重大,敌刘兴军亦发起反攻,第六军立足不住,已经连夜后撤,总指挥程潜已乘铁甲车退回武昌。程电请白军速退蒲圻,徐图挽救。夏威忙道:
  “需立即派人将已出发的第七军和第十九军追回,否则孤军深入,后果不堪设想!”
  “正面程军失利,正在溃退,我军需回师确保武汉。”胡宗铎也说道。
  白崇禧将一本线装书合上,转过身来对夏威、胡宗铎二人道:
  “孙子曰:‘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
  他扬起头,象一位权威的军事教官,谆谆教导学生似地说道:“为将者必须兼顾到利害两方面之条件,在不利情况下要同时看到有利条件,才能提高战胜之信心;在顺利情况下,要同时看到危害之可能,才能解除可能发生之祸患。”
  夏、胡二人虽与白崇禧年龄相仿,又同是保定军校第三期的毕业生,但是他们二人在白的面前,一向自居关、张地位,而把白尊之为孔明。今程潜在武长铁路上突然溃败,此确是西征军的重大挫折,如不回师退保武汉,断无良策以解后顾之忧。现听白崇禧从容论战,又见他毫不惊慌,他们不知这位“孔明”到底作何打算,因此一时不知如何插话。白崇禧似乎仍在上课一般,侃侃而谈道:
  “洪武元年,明太祖令大将徐达攻占大都之后,令都督孙兴祖留守之,改大都为北平,而令徐达与常遇春攻略山西。北逃的元顺帝不甘心失败,乃令大将扩廓帖木儿自太原北上,出雁门关,入居庸关反攻北平。徐达闻之,对诸将道:‘扩廓远出,太原必虚。北平有孙都督在,足以御之。今乘敌不备,直捣太原,使进不得战,退无所守,所谓批亢捣虚者也。彼若西还自救,此成擒耳。’今程颂云之第四路军在武长路上败退,敌以为我第三路军回师蒲圻救援,必倾全力衔尾追击程军,欲乘程军新败,我军匆忙回师之际,一举将西征军击败,直捣武汉。我若回师,则失主动权矣!”
  “对对对!”胡宗铎那脑子也颇为灵活,他马上领会了白崇禧的意图,说道:“我第七军和第十九军不顾一切,奋力击破平、浏之敌。迅速向长沙推进。长沙如克,武长路上之敌军自然不战而溃,此即古人‘围魏救赵’之战略也。”
  “不可,不可!”夏威的头脑虽比不得胡宗铎的灵,但却处事稳重,一向不敢冒险,他连连摇头说道:“若我军攻长沙失利,武长路上的敌军势必乘虚直取武汉,程军新败之余,无力抵挡,如此则魏赵俱失,前途不堪设想的了!”
  白崇禧笑道:“苍煦兄之言虽然有理,却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他扳着手指头,继续说道:“敌军统帅唐生智已通电下野,唐军在湖北屡被我军挫败,虽有五军之众,但军心涣散,且对我军敢于孤军突袭长沙的战法估计不足,敌之主力必沿武长路推进,平、浏一线必薄弱,以我第七、第十九两军勇锐之师,足可直下长沙,打他个措手不及。”
  白崇禧又扳动一个手指,说道:“从全国局势来看,老蒋回来复职,必控制中枢,巩固沪宁浙地盘,我们若不迅速打下湖南,控制两湖,使两广两湖联成一片,我军主力便将局处湖北一省,有被老蒋分割各个击破的危险。”
  夏、胡二人见白崇禧说得如此深刻,便不再持异议,白崇禧拍了拍他们二位的肩膀,站起来说道:
  “那两个小时的好觉,我们还是留到长沙再睡吧,现在必须出发,我们三人亲赴前线督战,务必在天亮前将部队突过汨罗江,不惜任何代价,将李品仙的平、浏防线撕破!”
  白崇禧随即命令参谋道:“给程总指挥发电,请他迅速收容第四路军,逐步抵抗,迟滞武长路敌军北进,我第三路军不顾一切,直捣长沙。”
  给程潜总指挥的电报发出后,白崇禧即走出屋外,风雪之中,卫弁已将他那匹白马牵到面前。白崇禧翻身上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顶风冒雪,率总指挥部人马急急奔赴平江前线,亲自指挥桂军渡江去了。
  拂晓时分,汨罗江在风雪中静悄悄地流淌着。这正是农历丁卯年岁尾的前一天,明天,便是除夕了。天地之间,黑得象被一口巨大的铁锅倒扣着,伸手不见五指,风雪茫茫,大地死一般沉寂。桂军第七军和第十九军利用漆黑的寒夜掩护,分两路徒涉汨罗江。人马在刺骨的江水中走过,官兵们咬着牙关,颤抖着身体,江水由膝部直浸到腹部而胸部,开始,还听到“嗖嗖”的打抖声和牙齿的咯咯挫动声,最后,便只听到一片粗粗的喘息声。有人哧溜一声沉下江水里去了,只见那墨黑得闪亮的江水上,漂浮着一只只用细竹蔑编织经淡黄色桐油涂过的尖顶“桂造帽”。大家谁也不作声,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那漂浮而去的同袍的竹帽,只顾紧紧地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前涉过去。他们再也不知道寒冷为何物,只有一个唯一的意念在头脑里简单地跳动着,那便是涉过河去!他们活着的此刻不是身体,而是头脑中那个意念,那个在所有感觉器官都已麻木不仁了而独立存在着的简单意念。桂军士兵虽然勇敢善战,但是由于白崇禧贯彻的乃是孙子那“愚士卒之耳目”,把兵卒看成羊群一般,供其“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的指导思想,故桂军士兵虽在战斗中迭克强敌,但却不知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们的头脑简单得除了服从长官命令之外,便没有任何其他的活力,他们根本不知道,在一年半之前,他们也曾由夏威和胡宗铎指挥,在军山和滑石滩两处,也是拂晓时分,徒涉强渡汨罗江,他们在深及胸腹的江水中向对岸守敌北洋军孙建业旅的防线猛攻,激战数小时,乃占领浯口市和张家碑。那时节,他们打的是谁,而今打的又是谁,他们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他们是为吃粮而来的,打谁,打哪里,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勇敢不怕死,因为他们在战火中吸取了血的教训,要想不被打死,就只有不怕死,将敌人打死。
  黎明,风雪稍敛,第七、第十九军已全部徒涉过汨罗江,官兵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被北风一吹,结成一层薄冰,窸窣作响,他们的意识,仍是那么简单,生命的感官仍被紧紧地冻凝着。但是,那凛冽的冲锋号声,敌军阻击的枪炮声,仿佛一把烈火,倏地包裹了他们的全身,血液开始流动,越流越快,心脏在有力地搏动着,于是,热血沸腾,周身有一股热力奔涌,脚步加快了,耳边闪动着叱咤的风声,僵硬的食指,竟变得象报务员掀动电键的手指那样灵活,一下一下地扣动扳机,枪口喷出一条条火蛇。那麻木紧闭的口腔,被心头鼓动的热浪冲开,迸出一声声壮烈的“杀——”。他们从冰窟中跃入火海,僵硬的身体被焦灼的战火焙热,但是,那生命的活力仍是那么简单,仍是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意识,那便是冲上前去!他们的两条腿象机械运动一般,飞速地抽动着,奔驰着,象两只从高山上飞滚而下的石轮。旁边的弟兄倒下了,那竹编尖顶子“桂造帽”在地上翻滚着,打了几个旋旋,便无声无息地倒扣下去,再也不见起来,也没有人怜悯地去把它拾起,也没有人关注地看上几眼。这仍是一群不知生命为何物,身体为何物,死亡为何物的吃粮者。但是,他们却是一支克敌制胜的劲旅,是一支令敌胆寒的军队。当桂军强渡汨罗江,攻入南岸之后,即与敌第八军李品仙部主力发生激战,桂军一鼓作气,将李品仙部防线击破,向长沙猛打猛冲,敌军立足不住,纷纷溃逃,仅两天时间——即农历戊辰年年初一便攻入了湖南省会长沙城。李品仙部及在武长路上追袭程潜部的刘兴、周斓两军即向衡阳败退,何键的第三十五军和叶琪的第十八军也相继退入常德。进入长沙的桂军官兵,虽然被市民冷落,但他们一旦脱离战场,却获得了生命的真正活力,那在街中和屋檐下出入的女人,活蹦乱跳,放炮仗的孩童,慢悠悠吸着长竹竿烟袋的老者,使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大年初一,啊,更使他们回忆起家乡那令人辛酸的节日。于是,队伍中有人在暗暗抽泣,有人长叹,有人凄楚地哼起家乡的山歌调子:
  二月茶树开白花,想起家乡该摘茶,
  清明时节思忆起,又是插秧种芒麻。
  有人在娓娓地叙着家常:“过年,我老婆做得最好吃的菜是扣肉,只可惜一年到头才能做一次这样的菜!”说话的人啧着嘴,在不住地吞咽口水,仿佛他已闻到了那扣肉的香味。
  “我准备给仔女做套新衣,他们打出世以来,还没穿过新衣哩,只可惜年前没关饷!”
  “老弟,你看那女人的白脸子,啊嘿真白嫩呀!老子走了天下那么多地方,看来除了苏杭女子就数湖南女子美了!”
  “嘿嘿,老兄莫大惊小怪,他妈的什么苏杭、湖南女子,只要把灯一吹,连猪八戒的妈也难分高下!”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目光碌碌地转动着,鼻子贪婪地抽动着,喉咙本能地吞咽着,但是,谁也不敢去动手。因为白老总早有约法三章,女子也罢,房子也罢,银子也罢,谁敢随便去动一动,摸一摸,谁那脑袋便要落个碗口大的疤。不过,这些刚刚在战场上还麻木不仁的士兵,这会儿总算回归了人的本性,七情六欲,一样儿都不少!如果不是残酷的战争扭曲了他们的人性,如果不是苦难的日子逼迫他们出来“吃粮”,如果不是囚徒般的军旅生涯桎梏了他们生命的活力,他们原本都是一些最忠厚善良勤劳的人啊!
  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农历戊辰年的大年初三,白总指挥崇禧率第三路军总部进驻长沙。二十七日,程潜、白崇禧在长沙召开军事会议,气决定以夏威的第七军,胡宗铎的第十九军向衡阳追击,以陈嘉祐的第十四军向湘西追击。夏、胡两军,势如破竹,二十八日占株州,二月七日占衡山,八日占衡阳,穷途末路的李品仙,周斓、刘兴、叶琪等人只得将残部退往宝庆、新化、椒浦一带。第三十六军军长刘兴,见事不可为,乃将所部第一师师长廖磊调升军长,由廖接掌第三十六军,刘兴经邵阳、祁阳北上汉口,乘轮东下,到上海去找刚由日本回来的老长官唐生智去了。
  这天,白崇禧正在指挥部里和夏威、胡宗铎商议军事,忽报敌军第十二军军长叶琪来见。白崇禧闻报,即以手抚额,笑道:
  “好了,仗可以不要打了。”
  夏威也笑道:“难道翠微还要来探听什么虚实吗?”
  “我们到门口迎接他去。”白崇禧即偕夏、胡出到门口,只见叶琪单身一人前来,见了白、夏、胡,他满脸愧色,白崇禧却迎上前,紧握叶琪的手,深情地说道:
  “你们不要跑了,都是同学、老乡,我们还是结束战争,重归于好吧里”
  “李鹤龄派我来,也就是为商议停战之事的。”叶琪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健生兄,你这次害得我好苦哟,张国威被孟公绞死了,何芸樵①也差点丢了脑袋!”
  ①何键字芸樵。
  “唐孟潇不是个糊涂人。”白崇禧拉着叶琪的手,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说道,“其实,我和煦苍在南京对你讲的,倒是真话,程颂公那时的确正在派人给何芸樵和张国威送委任状哩。”
  叶琪慨叹地摇了摇头,说道:“已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还是谈现在的吧!”
  “你和李鹤龄有些什么打算?”白崇禧见叶琪一下子扯上了正题,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希望能维持部队的编制现状。”叶琪道。
  “好!”白崇禧一口应允了下来,“我看你们编四个军就行了,李鹤龄、何芸樵、廖燕农和你,各带一个军,这样德公、颂公和军委会都会同意的。”
  叶琪道:“李、何和我三人,当然不会有问题,恐怕廖燕农就不愿接受收编了。”
  “为什么呢?难道他还不晓得眼下已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吗?”白崇禧皱着眉头问道。
  “嗨!”叶琪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人有个怪毛病,最认死理,平时又最崇拜关公,特别欣赏《三国演义》中关云长挂印封金和美髯公千里走单骑这些故事,他身旁总不离手持青龙僵月刀的关公木雕像,无论行军作战或遇大事,他都要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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