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命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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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命纵横-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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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我大楚国也有上上之才了!”楚怀王芈槐也是不说盟约,只注意张仪说话。
  老内侍将盟约递到王案前,楚怀王瞄了一眼便写上了“楚王芈槐”四个大字,随即命令:“用印。”一方鲜红的大印便清晰结实地盖在了羊皮纸上!老内侍又将两份盟约捧到张仪案前,张仪笑道:“丞相印却在咸阳,张仪只能押上名号了。”楚怀王笑道:“无妨。本王派特使随丞相去咸阳,用印之后随即交割房陵,如何?”张仪笑道:“土地乃无可移动之死物,邦交却是无常活物。何者先行兑现?楚王自可权衡。”楚怀王恍然拍案:“好!三日之内,楚国派出特使,知会苏秦,退出合纵!”
  张仪大笑:“三日后,张仪便与两位特使离开郢都!”
  楚怀王送走张仪,立即回到后宫对郑袖说了今日盟约。郑袖拍着芈槐的脸颊连连夸赞他“长大了!有谋划!”还破例的让芈槐当了一回威风凛凛的大男人,芈槐乐得直叫,竟是又一次体味到了王者的快乐与力量。
  不想屈原黄歇当晚便匆匆入宫,愤愤劝谏楚怀王勿受秦国诱骗,当立即撤除盟约,立即派出合纵联军!芈槐气得脸色发青,忿忿然辩驳:“合纵联军就一定能收回房陵?你屈原担保?还是黄歇担保?兵不血刃而收复房陵,本王错在何处?六国合纵好,可曾给了楚国一寸土地?本王为何一定要守株待兔?!”
  “噢呀我王,”春申君黄歇换了个话题:“张仪狡诈无常,若骗了我王,楚国岂不贻笑天下?那时楚国何以在天下立足?”
  “大谬!”楚怀王声色俱厉:“秦国失信?张仪行骗?果真如此,本王自当统帅三军,为楚国雪耻复仇!”
  屈原深深一躬:“言尽于此,夫复何言?臣等愿我王记住今日才是。”说完竟大袖一摆扬长而去,春申君也跟着匆匆去了。芈槐兀自喘着粗气自说自话的骂了一通,刚刚骂得累了,老令尹昭雎又到了。昭雎盛赞楚怀王:“明君独断,力排众议,挽狂澜于既倒,救楚国于危亡,英雄气度,胜过先王多矣!”芈槐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老令尹当真忠心耿耿老成谋国,立时便赏了昭雎黄金百镒!
  当晚,屈原在春申君府邸彻夜商议。天色泛白时分,一骑快马便飞出郢都北门,直上官道奔赴燕国去了。
  第九章 纵横初局
  一、燕山幽谷 维风及雨
  苏秦回燕,燕国当真是惊动了!
  蓟城竟是万人空巷,红色人群从郊野官道一直蔓延到王宫门前,鼎沸欢腾之壮观使任何大典都黯然失色。老人们说,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山人海,武信君给燕国带来了大运!
  燕国君臣郊迎三十里,旌旗矛戈如林,青铜轺车排成了辚辚长龙,燕易王恭敬的将苏秦扶上王车,又亲自为苏秦驾车,引得万千国人激情澎湃漫山遍野的雀跃欢呼,万岁之声淹没了山原城池。谁都觉得,这个给燕国带来巨大荣耀的功臣,无论给予多么高的礼遇都是该当的。百余年来,燕国是战国中唯一的老牌王族诸侯,也是唯一没有扩展而始终在龟缩收敛的战国,没有在值得记忆的大事中风光过那怕一次,燕国人也从来没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如今,燕国成了六国合纵的发轫之国,赫赫六国丞相竟回到燕国就职!一夜之间,燕国竟成了天下瞩目的首义大国,朝野臣民谁不感慨万端唏嘘欢庆?上至燕易王,下至工匠耕夫,谁也没有仔细去品味这件事对燕国的真实意义,更没有人去想,是否值得为一次邦交斡旋的成功如此狂欢?只是听任那压抑太久的萎缩之心尽情伸展,尽情发泄。
  王车上的苏秦,却是一副淡漠的笑容。
  面对绵延不绝的欢呼与形形色色的顶礼膜拜,苏秦竟有些茫然了。同是一个人,在潦倒坎坷的时候没有谁去理睬他,一朝成名,却有如此难以想象的荣耀富贵与崇拜颂扬如大海波涛般要来淹没他!洛阳归乡,国人也对他欢呼赞颂,但苏秦却没有茫然眩晕,反倒是一种真诚的陶醉与喜悦,毕竟,衣锦荣归是人生难得的一种骄傲,纵然这种骄傲不无浅薄处,但它却是一种真实的愉悦享受。
  今日不然,燕国朝野的狂热,使他犹如芒刺在背般浑身不自在。他实实在在地觉得:六国合纵是自己的血汗功劳,纵然身佩六国相印也当之无愧。但是,他也实实在在的以为:六国合纵不能从根本上挽救任何国家,更不会给庶民百姓带来富裕康宁,将六国合纵看成救世神方,将苏秦看成上天救星,实在是一种虚妄,念之愈深,失之愈痛,一旦六国合纵出现危机,光环与泡沫骤然消失,人们又当如何呢?如果说,国人百姓的欢呼颂扬,苏秦还能释然一笑,那么国君大臣给他的旷世礼遇,则的确使他隐隐不安。他本能的觉得,六国君臣之中,极少有人把握六国合纵的真实用心与本来图谋,他甚至有了一丝隐隐的恐惧:六国合纵一旦立于天地之间,这个庞然大物的命运,就已经不是他能操纵的了。
  燕易王为苏秦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会,国中大臣与王室贵胄三百多人济济一堂,锺鸣乐动,高歌曼舞,觥筹交错,人人欢欣!席间燕易王拍案下诏:拜任苏秦为燕国开府丞相,赐封易水封地二百里,在蓟城起造武信君丞相府邸!既是武信君,又是开府丞相,这便是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封君拜相”,也是天下君王对臣子的封赏极致,同样也是布衣入仕所能达到的最高峰!燕易王话音落点,大殿中便一片高呼:“武信君万岁——!”“丞相万岁——!”苏秦依照礼仪一躬到底谢了王恩,却没有燕国君臣所期望看到的欣喜激动。但燕国君臣这一丝失望也只是一闪而逝,便迅速被宴会的大喜大庆淹没了。
  三更时分,大宴方才结束,看着峨冠博带的大臣们与灿烂锦绣的贵胄们川流不息的走出大殿,苏秦心中竟是空荡荡的。从始到终,他都没有看见燕姬的身影。她是前国后,只要在蓟城,燕王断无不请她赴宴之理。难道她不在蓟城了?她能隐到哪里去呢?
  “武信君啊,”燕易王从中央王座走了过来:“大宴散去,本王留了几名大臣再与武信君小宴叙谈,听武信君说说六国大势如何?”燕易王三十余岁,一副络腮长须,粗壮敦实,酒后正是满面红光兴致勃勃的样子。
  “臣亦正有此意。”苏秦拱手道:“然则,人少为好,臣欲向我王陈明秘策。”
  燕易王略有沉吟,终于笑道:“好,那就留宫他、子之两个吧。”
  群臣退去,燕易王便在大殿东侧的书房外厅设了小宴。说是小宴,实则是每人一鼎燕国的酸辣羊肚汤醒酒,之后就是饮茶。燕易王安排这个小宴,本意不在酒,而在于让大臣们听苏秦讲述六国合纵的经过与各国详情,以及如何使燕国声威大振的宏图长策,以振奋朝野。可苏秦却提出“人少为好,陈明秘策”,燕易王便感到有些扫兴,但苏秦目下是六国一言九鼎的人物,燕易王想想也就听从了,只留下了两个武臣相陪:一个是边丞宫他,一个是辽东将军子之。宫他原是周室大夫,护送燕姬嫁于燕文公后,便留在了燕国,此人正在盛年又颇通兵法,燕文公便任他做了掌管全国边境要塞的边丞,虽然并不显耀,但却是实权臣子。子之却是燕国东北方的抗胡边将,正好来蓟城办理兵器,燕易王便让他听听天下大势。其所以留下这两个人,是燕易王估料苏秦的秘策必是组成六国联军攻秦,而这两人便恰恰是燕易王心目中要派出的将领。
  “武信君何以教我?”羊肚汤饮罢,燕易王拭去额头汗珠,笑吟吟看着苏秦。
  苏秦悠然笑道:“魏王告诉臣,孟夫子给他说了一个故事,我王可否愿听?”
  “好啊。”燕易王道:“孟夫子常去大梁游,人家不来燕国啊。”
  “孟夫子说:有个宋国农夫种下一片麦子,天天到地头看,两个月了,麦子却老是只有两三寸高。他心中着急,便将麦苗一根根拔高了几寸,满眼望去,一片麦苗齐刷刷高了许多,竟是蓬勃碧绿!农夫匆匆回家,高兴的对老妻与儿子说:‘今日辛劳,揠苗助长!明日再揠,过几天就能收获了!’老妻儿子大是惊讶,连忙赶到地头,一看之下,好端端的麦苗竟全部枯萎了。”苏秦打住,依旧微笑的看着燕易王。
  “完了?”
  “完了。”
  “甚个故事?”燕易王沉吟道:“世间有如此蠢人么?”
  “真正揠苗助长者,可能没有。然做事相类而急于求成者,却是数不胜数。”
  “噢——”燕易王恍然道:“武信君是说,六国合纵不能急于求成?”
  “非纯然如此。”苏秦道:“孟夫子这个故事的真意,告诫人做事须得求本,而不是虚涨外势。根本坚实,声势自来。根本虚弱,纵有外势而依旧枯萎。我王以为然否?”
  “也是。武信君似还有弦外之音?”如此一个故事,燕易王确实有些茫然。
  苏秦肃然道:“臣之本意:六国君臣大多未能体察六国合纵之本意。”
  “合纵本意?难道不是六国抗秦么?”
  “抵御强秦,只是六国合纵之直接目标,当务之急罢了。”苏秦虽然目力不佳,此时眼中却是烁烁生光:“六国合纵之根本,在于争取数年甚或十余年稳定,使各国能够抢出一段时间变法图强,与秦国做根本国力的竞争!但识得这一要旨,便将合纵视为手段方略,而将变法图强视为真正目的。惜乎六国之中,只有楚国体察了这一要害,否则楚威王也不会如此果决的力行合纵。魏赵韩齐四国,都对利用合纵机遇而变法图强,没有丝毫体察。臣今归燕,似觉燕国朝野亦无变法图强之筹谋,举国上下,皆视合纵为挡风之墙、御敌之盾。而后盾之下,究竟该当如何作为?却是没有思谋。如此情景,臣不能不忧心忡忡。”
  在发动合纵的游说中,苏秦的说辞从来只涉及各国所面临的威胁、各国间的恩怨纠葛以及与六国共同大敌——秦国的仇恨,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君主说出六国合纵的深远本意。不是不可说,而是没有必要说。六国君臣中浅薄平庸颟顸者多,深远意图往往会被看做不着边际的书生空言,宁如不说?除了楚国殿堂那场特殊的论战,苏秦只用对面君王能够听得懂的语言说话,甚至对于四大公子,他也没有剖陈过自己的本意。今日有感于燕国最初的知遇之恩,却是真诚坦率的说了出来,一席话竟显得分外的沉重。
  燕易王却被苏秦说得有些懵懂了。他暗自觉得好笑,不就变法强国么?这就是秘策?一百多年来不知多少人说过了,但凡名士都将这个词儿挂在嘴边,至于如此郑重其事?谁不想强大,可那容易么?燕国连场象样的胜仗都没打过,秦国欺负,赵国欺负,齐国欺负,连中山国也欺负,威胁日日不断,能守到今日已经是罕见了,大势不稳,谁敢变法?虽做如此想,他却不能对苏秦如此说,思忖一番笑道:“武信君说得也是,本王受益匪浅。燕国一旦康宁,便立即着手变法如何?当务之急嘛,还是派军入盟,打败秦国。两位将军以为呢?”
  宫他挺身拱手:“臣以为大是,外敌不去,何论内事?”
  “要抗秦,也要变法。”辽东将军子之却只是硬邦邦一句话。
  苏秦沉默片刻,突然带有几分酒意的大笑起来:“我王已经想到此事,原是臣画蛇添足也。”稍倾似乎醒过了神,笑道:“合纵成军,燕国何人为将?派军几何?”
  “宫他为将,出兵五万。”燕易王倒是爽快脆捷。
  子之却突然高声道:“子之请命为将,血战秦国,为大燕雪耻!”
  燕易王似有犹豫,笑道:“此事回头商议便了。”
  “好!将军请战,燕国有望!”苏秦哈哈大笑一阵:“臣,今日醉了……”一言未了,竟烂泥般软倒在地毡上。
  燕易王大笑:“哎呀,武信君酒量当真浅了!来人,王车送武信君回府!”
  一辆华贵的驷马青铜篷车辚辚驶出了王宫。三月的燕山风浩荡吹来,车帘啪啪直响,躺在车中的苏秦霍然坐起,打开车帘,扑面便是一阵料峭寒意!苏秦顿觉清爽,猛然长身站上车辕,竟似站在轺车伞盖下一般,斗篷与大袖齐舞,长发与高冠纠结,空旷寂静的长街响彻着他的曼曼吟诵:“锺鼓锵锵——河水汤汤——忧心且伤——怀允不忘——!”
  离开燕国南下的时候,苏秦已经有了一座武信君府邸,那是一座王族罪臣的抄没府邸。虽然在穷困的燕国已经是很显赫了,但就实而言,也就是一座四进六开间的大宅院而已。这座府邸苏秦只住了不到十天便走了,连庭院中的房屋都没有时间看完。燕易王接到苏秦北上归燕的消息,便加紧对这座府邸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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