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命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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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命纵横-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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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都是赵酒么?”
  平原君大笑:“若是楚酒,冰天雪地中能有满腔烈火?”
  “噢呀好!赵酒一爵,干!”众人轰然笑应,一齐大爵饮下。
  信陵君道:“为了这赵酒,楚国还和赵国打过一仗,春申君可是知晓?”
  春申君皱眉摇头:“噢呀大仗小仗不断,这酒仗,可是不记得了。”
  “久闻信陵君精熟战史,说说了。” 孟尝君兴味盎然。 “我如何也不知道?快说说了。”平原君叩着长案催促。
  信陵君悠然一笑:“五十多年前,楚宣王会盟诸侯,赵国没参加,却献了一百桶窖藏五十年的上等好酒,示好楚国。楚国主酒吏品尝后对赵酒大是赞赏,但却硬说赵酒藏期不够,酒味淡薄,责令赵国掌管酒食的宰人另送一百桶来。赵国宰人大是叫苦,反复申明陈年赵酒已经全数运来,赵国再也没有这么多五十年陈酒了。楚国主酒吏却以为赵国宰人不懂孝敬规矩,便使出了一个小小计谋。”
  “何等计谋?”几人不约而同。
  “主酒吏偷天换日,将民间淡酒换装进赵国酒捅,搬上了宴席。楚宣王却是极为喜欢烈酒,及至饮下,寡淡无味,怒声责问这是何国贡酒?主酒吏惶恐万分的搬来酒桶,指着那个大大的‘赵’字说不出话来。楚宣王勃然大怒,认为赵国蔑视楚国,便兴兵北上,偏偏却只要赵酒五百桶。赵敬侯也发兵南下,针锋相对,偏偏就不给赵酒!”
  孟尝君不禁拍案:“噢嗬,这仗打得稀奇!后来呢?”
  “后来?在河外相持半月,谁也没讨得便宜,便偃旗息鼓了,这便是旷古第一酒战。”
  平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为一百桶酒开战,匪夷所思也。”
  信陵君:“亘古以来,有几战是为庶民社稷打的?好生想想。”
  “噢呀,这楚国主酒吏可是个小人,脸红了。”
  “脸红何来?小人暗算君子,此乃千古常理也。”孟尝君笑道:“孔老夫子多受小人纠缠,临死前大呼: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噢呀呀,谁说这是孔夫子临死前喊的?偏你看见了?”
  举座大笑一阵,又借着酒话题大饮了一阵。苏秦笑道:“信陵君是准备了歌舞的,要不要观赏一番?”平原君立即接口:“不要不要!再好也腻了,听说孟尝君春申君善歌,两位唱来多好?”话音落点,便是齐声喊好。
  “谁先唱?”苏秦笑问。
  “孟尝君——!”举座一齐呼应。
  孟尝君酒意阑珊额头冒着热汗:“好!我便来。只是今日难得,我也唱支踏青野歌。”
  “好!我来操琴。”信陵君霍然起身,便坐到了琴台前。
  “齐国《海风》!”孟尝君话音落点,琴声便叮咚破空。孟尝君用象牙箸在青铜鼎耳击打着节拍,便是一声激越的长吟:“东出大海兮,大海苍茫——!”
  别我丽人      渔舟飘荡
  海国日出      远我故乡
  云遮明月星斗暗   水天无尽路长长
  西望故土      思我草房
  念我丽人      我独悲伤
  忽闻丽人一朝去   魂归大海永流浪——
  人们听得入神,肃静得竟忘了喊好喝彩。
  苏秦黯然道:“渔人酸楚,当真令人扼腕也。”信陵君笑道:“倒是没想到,孟尝君竟有如此情怀?”孟尝君连连摇手:“惭愧惭愧,我是跟一个门客学唱的,他把我唱得流泪了。”平原君揉揉眼睛道:“好了好了,一篇翻过,该春申君了。”
  “噢呀,我是公鸭嗓,可没孟尝君铁板大汉势头了。”春申君神秘的眨眨眼睛笑道:“我看呀,我用南楚土语唱一支。谁能听懂我唱的词儿,我就送他一样礼物,若举座听不懂,每人浮一大白。如何?”
  苏秦一指周围的歌女琴师与侍女:“那可得连她们也算进来。”
  “噢呀,也行了,我看看她们。”春申君打量了一圈笑道:“她们也不行,我准赢。”
  平原君道:“你就唱吧,我正等浮一大白呢。”
  春申君对女琴师笑道:“埙,就吹《陈风》了。”女琴师点点头,拿起一只黑幽幽的埙便吹了起来。埙音空灵飘渺,《陈风》委婉深沉,倒是正相得宜。春申君咳嗽一声,也用象牙箸击打着节拍唱了起来。只见他面含微笑,一副情意绵绵的陶醉模样,口中却是咿呀啁啾呜呜哝哝仿佛大舌头一般,忽而高亢沙哑,忽而婉转低沉,却是极为投入。
  嘎然打住,春申君笑道:“噢呀完了,听懂了么?”
  众人瞠目结舌,骤然便是哄堂大笑,连连指点着春申君,却是笑得说不出话来。
  “噢呀呀,不行吧。”春申君得意的笑着:“这叫寸有所长,举爵了。”
  突然间“叮——”的一声,编锺后一个女乐师走了出来:“小女听得懂。”
  “好——!”举座一片叫好,竟是分外兴奋。春申君笑道:“噢呀呀,你是楚人了?”女乐师道:“非也,小女薛国人。”“噢呀呀,”春申君大是惊讶:“薛国人如何能懂了?真的假的?”女乐师轻声道:“小女虽不懂南楚土语,但却通晓音律。人心相通,只要用心去听,就能听得懂。”春申君沉默了片刻:“姑娘能否唱得一遍?”女乐师点点头,陶埙再度飘出,柔曼的歌声便弥漫了开来:
  投我以木桃兮  抱之以琼瑶
  非为生恩怨兮  欲共路迢迢
  投我以青苗兮  抱之以春桃
  非为生恩怨兮  欲结白头好
  女乐师一身绿衣,一头白绸扎束的长发,亭亭玉立,人儿清纯得如同明澈的山泉,歌声深情得好象篝火密林中的诉说。众人听得痴迷,却都眼睁睁的看着春申君,等他说话。
  春申君站了起来,对女乐师深深一躬:“噢呀,他乡遇知音了。姑娘如此慧心,黄歇永生不忘。”说罢从腰间甲带上解下一柄弯月般的小吴钩,双手捧上:“这柄短剑乃天下名器,赠于姑娘。若有朝一日入楚,此剑如同令箭,畅通无阻了。”美丽清纯的女乐师接过吴钩,却轻声念道:“投我以青苗,抱之以春桃。小女也有一物,赠于公子。”说着从贴胸的绿裙衬袋中摸出一个红绸小包打开,露出一只绿幽幽圆润润的玉埙:“这只玉埙,乃小女家传,赠于公子,以为念物。”春申君接过玉埙捧在掌心,又是一躬,女乐师也是虔诚的一躬。不意二人的头却碰在了一起,女乐师满脸通红,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平原君学着春申君口吻笑道:“噢呀,变成孔夫子啦,如此多礼啦?”
  信陵君举爵道:“春申君爱歌唱得好,有果子,来,共浮一大白!”
  “噢呀呀,我输了,浮三大白!”春申君与众人饮尽,又连忙大饮两爵,竟呛得面色胀红,连连打嗝儿。
  孟尝君豪气大发,拍案高声:“酒到八成,来一局六博彩!”
  “好!就六博彩!”帐中一片呼应。
  苏秦笑道:“信陵君是六博高手,你等还不是输?”
  孟尝君高声道:“谁说我今日要输?来!我与信陵君对博,诸位人人押彩,如何?”
  “好——!”连乐师侍女们也跟着喊起好来,显然是分外兴奋。
  这“六博”正是流行当时的博弈游戏,坊间市井流行,宫廷贵胄更是喜欢。这种游戏的特殊之处,正在于无分男女贵贱,在场有份,呼喝嬉闹,毫无礼仪讲究。齐国的滑稽名士淳于髡,曾对齐威王如此这般的描绘六博游戏:“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不罚,目贻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当真是一副生动鲜活的男女行乐图!如此可以放纵行乐的游戏,如何不令这群青年男女们怦然心动?
  平原君高喊:“摆上曲道!”
  两个侍女欢天喜地的抬来了一张精致的红木大盘,摆在正中一张长案上。这便是六博棋盘,叫做“曲道”。盘上横竖各有十二线交织成方格,中间一行不划格,叫做“水道”。水道中暂时只有两条精致的鱼形铜片,这便是“筹”,由胜方得之兑钱。一旦开始,各种大小铜片便会都投在“水道”中。
  曲道摆好,便人人离席聚到了曲道大案两边。孟尝君与信陵君是博主,便隔案对坐。苏秦与春申君打横对坐,平原君挤在孟尝君与春申君之间。其余十余名艳丽娇娆的侍女乐手便挤挨在各个缝隙里,或爬在那个男人的背上,或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一时莺莺燕语,竟大是热闹。只有那个绿裙女乐师静静的微笑着,爬在春申君背上抱着他的脖颈,却不往人堆里挤。
  信陵君笑道:“武信君做赌正,如何?”
  “好——!”一声呼喝,一片笑声,算是当局者全体赞同,相信了苏秦的公道。
  “好了,我便做了。”苏秦故意板着脸道:“先立规:赖赌金者,重罚!”
  “好——!”女子们喊得最响,得遇四大公子这样的豪阔赌主,她们的彩头往往是难以预料的,再加上六国丞相做赌正,赖赌重罚,谁不欢呼雀跃?
  孟尝君大笑:“大丈夫岂有一个‘赖’字?请掷彩!”
  六博行棋,先得掷彩。所谓掷彩,便是用两粒玉骰子决定行棋先后。骰子六面:两面白两面黑,一面“五”(五个黑点),一面“塞”(画一块石头)。两粒同掷,“五白”最贵(一白一五)。但有“五白”,众人便齐声大喝“彩——!”这便是喝彩。其余的五黑、全黑、全塞、五塞,都不喝彩。掷出彩来,除了掷彩者先行棋,对方还要先行付给在场所有当局者一定的彩头。这便是“五白”一出,齐声喝彩的原因。
  苏秦将两粒亮晶晶的玉骰子当啷撒进铜盘:“谁先掷?”
  “我是半个地主,当然孟尝君先掷了。”信陵君笑着谦让。
  “好!我便先来。”孟尝君拿起两粒骰子在大手掌中一阵旋转,猛然抛向空中,待“叮当”落盘,大手顺势捂下,掌下犹有当啷脆响。孟尝君手掌移开,五白赫然在目!
  “彩——!”诸搬男女一齐忘形大叫。
  信陵君微微一笑,拣起两粒骰子,手腕一抖便摔入大铜盘中。但见两粒骰子在铜盘中光闪闪蹦跳如同打斗一般。“哎哟哟!骰子活啦!”女子们便惊叫起来。此时信陵君单掌猛然捂下,盘中一阵叮当不绝,待手掌拿开,又是一个五白!
  “彩啊——彩——!”一阵尖叫笑闹轰然爆发。
  苏秦哈哈大笑道:“两白相逢也,都付彩头!记下了。”
  “人各十金!”孟尝君高兴得好象赢了一局一般。
  “跟上吧。”信陵君呵呵笑着。
  苏秦高声道:“六博将开,先行押彩——!”
  平原君抢先道:“我押信陵君,百金。”便向水道中打下一个刻有“百金”二字的铜鱼。
  “噢呀,孟尝君我押啦,百金!”也打下一个铜鱼。
  苏秦对四周女子们笑道:“赌正是抽成的,你等押了。”
  女子们笑着叫着押了起来,十金二十金的小铜鱼纷纷落入水道。春申君大笑:“噢呀呀,小小啦!对他们两个要狠点儿啦。”爬在春申君背上的女乐师尚未押彩,突然笑叫起来:“我跟春申君,押孟尝君,五百金啦!”一条肥大的铜鱼便当啷一声打入水道!
  “呀!这个应声虫,好狠哪!”孟尝君惊讶的叫了起来。
  “轰哗!”一声,男女们大笑着前仰后合的叠在了一起。
  苏秦拍掌喊道:“肃静,开始行棋!布阵——”
  六博共有十二枚棋子,黑白各六,实际上是一种远古军棋。按照古老的军制,六子分别是枭(帅)、卢(军旗)、车、骑、伍、卒,后四者统称为“散”;枭可单杀对方五子,对方五子联进包围,则杀枭;但在行棋之时,棋子有字一面一律朝下,无字一面朝上;两子相遇,赌正翻开棋面定生杀,枭被杀便是最终失败。由于双方都在黑暗中摸索,只能凭已经翻开的棋子判断形势,所以便有事先布阵,也便有诸多难以预料的戏剧性结局。正是这种难以预料的戏剧性,才使六博棋具有赌的特殊魅力。
  孟尝君执白,信陵君执黑,两人各自在案下一个小铜盘里摆好阵形。小铜盘端上,便有身边偎依的侍女原封不动的将棋子移上大盘。孟尝君高喊一声:“枭来也!”便兴冲冲将一枚圆圆的玉石白子推过水道。信陵君哈哈大笑:“五散来迎!”便手掌一伸,推出了摆成弧形的五颗玉石黑子。六博行棋原是可以任意呼喊,但输赢却要在翻开字面后决定,所以也便有了兵不厌诈的乱喊名目。苏秦酒量小,又不饮烈酒,最为清醒,左右一打量,他便不动声色的先翻开了五颗黑子。
  “啊——!果真五散——!”男女们惊诧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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