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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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体横陈-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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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独楼幽梦凄(2)
  他挥挥手,宦者们忙前忙后,在殿中摆开炊具。煮开水以后,那些人忙不迭地往里面掰放茗饼,然后投入葱、姜煎煮。
  忙了一阵,皇帝拿起他自己人携带来的饮器,开始饮茗。
  穆皇后和冯小怜,站在他的身后。
  “母后,这是南朝来的贡品,香茗。请您试一试。”
  我轻蔑地回绝了。手把豆蔻,口嚼槟榔,畅饮茶茗,正是吴儿作态,我堂堂大齐皇太后,怎么能饮用这种东西。
  说华言,喝茶饮,我的皇帝儿子,显然对汉女冯小怜陷溺不浅。
  我儿怕被我毒死,我难道不怕被他毒死吗?
  穆皇后和冯小怜垂着眼帘,可能被我皇太后的威仪震慑住。她们的脸上,有惊愕、迷惑、恐惧。
  随着我们母子的冷淡谈话的发展,一种可以觉察到的沉闷情绪悄悄弥漫开来。
  我傲气十足、无精打采的皇帝儿子,最终也一言不发。整个大殿内,整个北宫内,寂静无声。
  黄昏。从北宫的高台上望出去,草木葱茏,种种景色无不具备——草原、河流、洞窟、巉岩、沼泽。越过高耸的乔木,就是仙都苑的槐树路。想起从前与我的夫君武成帝走在清香四溢的槐花下,我记忆的眼眶就湿润了。
  是啊,回忆越走越近,我看到了树顶轻盈娇柔的白色花朵,优雅,轻佻,如同千百群振翅攒动的白色蜜蜂。万千细节,无尽情愫,转瞬即逝。
  布满云彩的天空,依然阴沉。垂死的斜阳,万道微光,映照在微风吹拂的树叶上,把这条条光照吹散,殿内遍布了灿烂金色,所有的器具轮廓,显得那样纤细入微。
  如此柔软平滑的空气,如此幸福沉静的殿宇,却没有满足幸福的内心。那些栖息在阳光湖面上的宽阔而茂盛的枝叶最幸福,它们一动不动,仿佛是死去的宁静和幸福的象征。
  短暂易逝的幸福,如同宫墙上的爬墙草!看上去充满生机,仿佛一道光线就可以催生它出世绽放,其实寒露一夜就凋零殆尽。
  阳光在空中胡乱涂抹,斑斓苍翠,看上去那么厚实,又那么单调。
  “母后,我在晋阳派人新建的十二院宫落成了。皆以麝香涂壁,锦幔珠帘,饰以金玉,精彩极了。殿宇的窗牖、栏杆,都是用沉香木、檀木制作,雕镂图画,恢弘壮丽。而且,十二院宫带丘荒,周旋百里,到处是深林绝涧,遍放珍禽异兽……母后,您与我一起去晋阳吧。”我的皇帝儿子说这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眼睛放光,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孩子。
  我没有吱声。
  最后的一道纯金色阳光,把北宫最高的树枝涂抹成金黄色。一层闪闪发光的湿气,形成了翠绿色的气圈。这种景色,这种美好的氛围,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囚徒的身份。
  “晋阳宫,好大的宫殿群啊,孩子,你把我带到那里,准备把我软禁在什么地方啊?十二院,我不喜欢,新的宫殿,味道太大,我住不习惯。”我用冷淡的语气对皇帝儿子说。
  在皇帝身后,穆皇后木偶一样,呆坐不动。冯小怜冯昭仪,不停地扭动脖子,非常不耐烦。显然,被软禁中的太后,对于她这样一个皇帝的新宠来说,没有什么威慑力。
  我的皇帝儿子面露愠色。过了一会,他挥挥手,宦者捧上一个锦匣。
  “母后,陈国商人新进贡物,请您使用。我知道,北宫狭窄,您终日寂寞,此物能聊慰心怀。”
  我稍稍扭头,准备让身边的宫女把锦匣拿下去。我根本没有心情去观看赏玩这个下令把我软禁起来的皇帝儿子送来的礼物。
  “慢!请皇太后过目。”皇帝阻止了宫女。
  宦者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锦匣,揭开了上面的罩布。
  赫然间,里面露出一个双头淫具。
  一股怒气直达心头。不过,怨毒使我按抑住怒火。我平静地说:“哦,此物确实可以代替男人,以消漫漫深宫长夜……”
  我仔细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儿子。他确实长大了,阴险、淫暴,清秀的外表下面暗藏着高氏家族遮掩不住的粗俗和鄙亵。
  我的皇帝儿子观察着我的表情,轮到他变得十分惘惑。
  他身后的冯小怜脸色绯红,穆皇后依旧低头俯首,没有任何表情。
  僵持尴尬间,皇帝的亲卫都督刘桃枝大踏步走入殿中。这个苍头①王爷,侍奉过文襄帝、文宣帝、孝昭帝,以及我的夫君武成帝,现在,仍然在我儿子身边当差。多年以来,他委实不易。
  不过,我儿琅玡王高俨,也是死于他手,被他活活拖在背后扼杀。
  鹰犬噬人,全在主人,我内心倒不是特别恨他。
  他向我施礼,然后站立于皇帝身后的不远处。从他的神色上看,显然有要紧的事情。
  三十七 独楼幽梦凄(3)
  记得我夫君武成帝在世的时候,曾向我讲过一事:文襄帝高澄做魏朝大丞相的时候,晋阳有一个盲人术士,原本是吴地南人。他双目虽盲,妙于以声相人。文襄帝听说后,非常感兴趣,把他召入王府。然后,他遍召当时左右以及他的二弟高洋以及九弟、我的夫君高湛,让他们在盲人前说话,以占卜运命。盲人闻刘桃枝之声后,说:“此人受人驱使,然当大富贵,王侯将相,多死其手,譬如鹰犬,为人所使!”接着,盲人听大臣赵道德之声而算命,说:“也是人臣之位,富贵显赫,但官位不及前一个人。”时为太原公的高洋发声,以及我的夫君发声,盲人闻之色动,立刻说:“这二位,当为人间至尊之主!”岂料,文襄帝本人说话后,盲人没有任何反应。随行官员和站在盲人近前的我夫君,赶忙用脚轻轻踢他,盲人才谬言道:“这位也是九五至尊的命相。”当时,文襄帝高澄根本没有在意,他笑着对人说:“我手下奴才苍头,都能大富极贵;我两个弟弟,都能当人主。如此推算,我之命数,贵不可言!”后来,盲人之预测果然不差。文襄帝高澄只是因为他弟弟高洋当皇帝后才被追谥为皇帝,他二弟高洋、九弟(我的夫君)高湛皆为皇帝,而高澄本人活着的时候,并没福气当帝王。
  刘桃枝虽有王封,入殿依旧一身武将装束。他身上的鱼鳞两裆铠甲,烁烁发光,沉重无比,走起路来叮叮当当,让人感觉非常荒谬可笑。特别是他腿上的皮绔,包得紧紧的,让人看着都替他出汗。跟随刘桃枝的两个从行武官,各自穿着一副乍眼的明光铠甲,胸前胸后两个巨大的圆形金属护片,比镜子还要亮。
  这三个人,都佩带着真剑{2},确实是鹰犬之材。
  “你有何事奏报?”看出刘桃枝心事重重,我问。
  “回禀太后,敬禀陛下,河阴守将尉相愿派人来报,周师入寇!”
  “尉相愿?听着这么耳熟呢。”我的皇帝儿子似乎对尉相愿这个名字的兴趣,远远超过周国入侵的消息。
  “尉相愿乃被赐死的兰陵王高长恭从前的参军。现在任河阴主将。”
  闻刘桃枝此言,我才知道,大北齐威震敌国的宗室近亲、美男子兰陵王,也已经被我的皇帝儿子弄死。
  “兰陵王高长恭何罪,你为什么赐死他?”我追问皇帝儿子。
  皇帝甩袖而起,并不理会我的问话,怒冲冲对刘桃枝说:
  “把尉相愿的奏报拿给朕看!”
  ① 仆隶。
  ② 依照宫廷制度,在皇帝身边或者皇宫内,武官都只能佩带装饰用的木剑。
  三十八 江山倾斜风雨(1)
  我,尉相愿,大齐功臣、海昌王尉摽之子。两代为国,忠心耿耿。
  出仕以来,我在兰陵王高长恭手下效力多年,得任其帐下参军。可惜的是,当今皇帝听从佞臣之言,毒酒一坛,把兰陵王鸩杀。
  如此自毁长城,让人痛心疾首。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毒酒入口后,兰陵王摔倒在地上,挣扎中,眼中流出血泪……
  当时,我在场,与朝廷来的使臣徐之范,一起站在兰陵王高长恭的尸体前。王府的歌伎乐师,齐齐泪下,演奏起《兰陵王破阵曲》。在我耳中,本来豪壮的乐声,显得那么哀伤!深沉的音色,在颤抖琴弦与箜篌的播弹中倾泻……我凝视着定阳黄昏的阴云,忍不住热泪盈眶——如此英俊潇洒、能征善战的大齐王爷,如同一只被自己人射落的苍鹰,再也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翱翔……
  我为大北齐感到恐怖,感到悲哀。
  兰陵王乖乖接受皇帝的鸩酒,受赐而死。所以,他的部下和家属没有受到牵连。身为兰陵王参军,我被朝廷派往河阴①做守将。
  来早不如来巧。我刚刚抵达河阴不到六个月,周人就发动了攻击。
  七月,周国皇帝宇文邕出动十八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我们北齐。此次周国进攻的主要目标,是我们北齐的洛阳大城②。
  身穿黑色衣甲的周军,密密麻麻,沿黄河两岸,水陆数道,一时并进。
  而我本人据守的河阴城,正当周帝宇文邕本人所统六万大军直接的进攻。
  周人为此次军事行动,准备充分。在宇文邕攻击我河阴的同时,周国大将杨坚、薛迥率舟师三万,自渭水入黄河,顺流而下;周国的齐王宇文宪,率兵三万直取黎阳③。上述三支大军,组成了周国的主攻部队。此外,为了牵制我们北齐的军力,周国大将李穆率兵三万镇守于河阳④,大将侯莫陈芮率兵两万镇守太行道⑤;周国大将于冀率兵两万,逡巡于陈、汝⑥一带。
  不同往常,周人此次来势汹汹,攻势强大。他们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以往简单的略地掠民。
  兰陵王高长恭被毒死,大将军斛律光被族诛,太尉段韶病死,所以,我们北齐再不能像河清三年⑦那样兵精将能了。
  现在,武平六年⑧,我们不仅国势衰减,且缺少良将统帅。
  八月,周国各路大军,一时间杀入我们北齐国境。
  周国皇帝宇文邕本人,统率六万精兵,开始对河阴攻城。
  无数周军,除了登城用的云梯密密麻麻地被拖在地上准备接近城墙时候使用外,他们利用濠桥、折叠桥等攻具,反反复复地跨越壕沟,多少次,蚁附登城。
  周军将领们站在距离城墙稍远处竖立的巢车和望楼车上,挥舞旗帜,指挥士兵攻城。
  周国步行攻城的汉人军人,大多数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护甲,只有少数军官身穿明光铠。所以,只要他们跑近,就纷纷被我们城上守军的檑木砸死,或者被床弩射穿。侥幸攻到城墙下面的人,也被猛火油柜和飞炬烧成火人。哀号四窜的周军,马上被我们城上的齐军当靶子射死。
  即便如此,周军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以及舍生忘死的拼命冲锋,最终用冲城车把河阴外城撞出一个大窟窿。我们齐军拼命用塞门刀车、木女头等防御器具填堵,无济于事。
  外城,马上要陷落了。
  我站在城楼上,有些茫然地往下观看。城上、城下,遍布尸体。有些是我们北齐军队身穿黄衣的士兵,有些是穿黑衣的周军。他们混乱地躺在地上,横七竖八,有的挨着肩,姿势各异,鲜血满地,都变成了黑色。
  由于死人太多,城下潮湿的土地被血水浸泡,然后人踩马踏,变成了浓稠的红泥浆。
  到处是铠甲、兵器、箭矢、兜銮,器械攻具遍地。
  周国军士的后备队在战场上抢拖尸体,堆成几大堆尸体,小山一样。
  在我眼前的墙垛上,也有一具周军士兵的尸体,由于撂放了大半天,发出阵阵刺鼻的尸臭。我扫了他一眼,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浓密的黑胡子沾满血迹,嘴微微张开,似乎向苍天发出最后的呐喊。他的左手握住一只曲柄长刀,死死地抓住刀柄,临死也没有松开武器。看他苍白的、轮廓清晰的脸孔,这个人应该是鲜卑或者敕勒,他那两道漆黑浓粗的眉毛,紧紧交锁,似乎心中装满了无尽的心事。
  紧隔着这具尸体,另外一个墙垛上,堆着四五个周军的尸体,是被我们守城的士兵用来当土袋用。最上面的一个人,脑袋被劈去了大半,但他完好的半边脸趴在下面一具尸体上,像是亲吻着下面尸体的脸颊。最底下的一具尸体,身体壮大横肥,作为承重。他的脸朝外,侧转过来,似乎要躲避上面尸体的重量,想看看活人的世界。他一只手耷拉下来,横在那里,眼睛微阖,死不瞑目的样子,无神地仰望着北国的天空。他的腿上,还插着一支短戟。
  三十八 江山倾斜风雨(2)
  无论长戟还是短戟,随着近年来重甲骑兵的使用,战斗各方在盔甲的制作方面日益精良,戟的钩斫杀伤效力基本丧失,军队中已经很少有人使用戟。所以,看到这支戟,我感到很奇怪,不知它属于周军还是我们齐军哪个士兵,它的主人很可能把这支作为武器收藏品的短戟带到了战场上。短戟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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