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小洛与小三儿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先后走了过去。
屋内的布置比较简单，除了竹藤编制的桌椅，便只有一张竹榻，桌上摆着一只天青色瓷花瓶，瓶中插着一株新鲜的桃花。明明已过了花季的桃花，却开得十分旺盛。
小洛意外地挑挑眉，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看向对方，朗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以为我是谁呢？”老者和蔼可亲地抿着嘴，笑容愈发慈祥。
小洛却微微变了脸色，不悦地拧着眉头：“奶奶个熊，凌江月！凌江月！你大爷的！”
话音落地的瞬间，人已扑了过去，她狠狠地揪着老者的衣袍，气得磨牙切齿：“你居然骗了我们那么多年！”
“啊！”小三儿惊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有些懵了。假大仙是凌江月？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那个嘴巴又毒性格又恶劣，还喜欢玩深沉的那个混蛋王八蛋！
“小洛啊，你快把我掐死了。”
“掐死你这祸害！装大仙玩弄别人的感情，啊，我要杀了你！”
“总管，淡定！淡定啊！”
“淡你个头……你这乌龟王八蛋……”
等小洛发泄完毕，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三人再次坐回桌边，安静地有些诡异。
半晌，小洛捋捋头发，看向对面已经衣衫褴褛，右眼一团乌青的老者，闷闷不乐地道：“为什么？”
“这个，”老者微微一怔，无奈地道，“说来话长。”
“砰——”小洛一拳头砸向桌面，吼道：“那就长话短说！”
“……”总管大人真是越来越暴力了，对面这位可是他们家老爷……额，不对，应该是……太老爷？！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
他飞仙之前最后一劫——情劫。
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苏醒的那一刻，发现自己落在一条小溪边上，头顶云雾缭绕，而他所在之地，却是万丈深渊之下。
全身经脉尽断，记忆一片空白，甚至不能动弹，是独居在山涧的一名少女救了他，少女名叫萱樱，医术不凡，却性格单纯，十分善良。
“你叫什么名字？”
“记不清了。”
“我是在溪边捡到的你，又正好是满月，那你以后就叫溪月吧。”
溪月……他没有反驳。没有过去的人生，过得十分逍遥，尽管日子很单调。
萱樱每月会出门一趟，将药材卖给附近小镇的药材铺，然后购置些日常所需的物品。
两个人很默契地过着日子，渐渐地，他喜欢上了少女，这种喜欢，是否就是“爱”，他自己也说不清。直至萱樱表白的那一天，他们在漫天繁星的夜色之下，私定终生。
次年，萱樱诞下了一名男婴，取名……江月。
他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美满地过下去，然而突然有一天，梦醒了，他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过往，想起了曾经的爱人，这才明白：原来他对萱樱的喜欢，只是怜惜和欣赏。
若错，便一直错下去。
偏偏那人找上了门，大军压进的那一刻，将他逼上了绝境。
一场血战的凄惨下场是：他失去了妻儿。
萱樱身中三刀，最后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他的儿子被抢走，那人一脸悲伤地望着他，居然当着他的面说……
“凌祈月，你竟敢背叛我！今日，我便亲自毁了你的孽种！”
刚满三月的儿子，被生生地抽出魂魄，只剩下一具躯壳。
哀莫大于心死，最后那一刻，他终于抛弃一直阻挠他飞仙的“情爱”，渡过了情劫。
可是他放弃了成仙的机会，选择继续逗留人间，萱樱已死，但他无法弃自己的骨肉不顾。
毁天灭地的一招之后，他重创吐血，却也如愿以偿地夺回了儿子。
每日以半仙之身的血肉维系着儿子的生命，即便只是一具只有微弱呼吸，却不会哭不会笑的身子，他也从来不后悔。
九年之后，他的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那一夜，他夜观天象，窥视天机，得知自己的儿子并没有魂飞魄散，只是他的灵魂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
那一夜，他回到了玄月，找到了玄霖，当时已登基为帝的玄霖，足够提供他安生之所。
再后来，他逆天而行，强行抽出自己的魂魄，附身在了凌江月身上，却选择离开了王宫。
因为不知不觉地，他发现自己和玄霖都变了，这种改变让他心神不宁，逼得他慌乱之下选择了逃避，开始漫长的江湖游历生涯，先后结识了鬼谷神医龟牙子，后又救下银月妖女洛秋水……
“咳咳。”小洛摸摸鼻翼，脑袋昏沉沉的，这故事真他奶奶个熊的悬乎啊……
“太老爷，小的有个问题。”小三儿一脸好奇地举手发言。
太老爷……他嘴角微抽，却已然笑得和蔼可亲：“问吧。”
感觉真诡异。小三儿脑中猛地划过这一念想，却很明智地没有说出口：“于是，您今年贵庚？”
“四十又八。”
“……”看起来真像八十又四。
“去，轮到我问了。”小洛气冲冲地推开小三儿，啪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沿，直视着老者狞笑道，“凌祈月，是吧？”
“嗯。”对方笑着点点头，一副单纯又无害的模样着实叫人恨得牙痒痒。
“既然凌江月是你儿子，那么——你大爷的！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有人在设计陷害你儿子啊！你居然还笑，笑你个头啊！”
“总管，冷静！冷静！”小三儿连忙跑过来拉住小洛，免得她等会一时控制不住，又冲过去扁人了。
“滚开！”小洛斜着眼，狠狠地瞪向小三儿，后者面色抽搐着松开手，只好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
“事实上，凌江月早已在二十九年前死去，从他的灵魂飘去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刻起，这世间便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奶奶个熊，那是你儿子！”小洛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
“正因为是我儿子，我当初才逆天而行，一月之前，再次破例将他的灵魂牵引回来。”毕竟，是他欠了萱樱，她临死之前，他曾经答应过她，一定会将他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然而——
“正是因为这样，他必须要渡过这一劫，才能在这个时空存活下去，否则——”
小洛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假大仙就是假大仙，真是让人无语了！可是，冷静下来细想，这一切也不是他的错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对，这也是我想问的！”小三儿猛地跳起身，扑了过来，一脸紧张地望着老者，心底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这张干巴巴的脸皮一定不是太老爷的真面目吧？
明明是心底偷偷地想着，却不自觉地问了出口。
结果连小洛也一脸怀疑地盯着老者瞧上瞧下：“太老爷，您这是冒充的谁啊？”
凌祈月尴尬地摸摸下巴，道：“一月之前，我的灵魂才刚刚返回身体，但是因为这二十年，身体一直封印了起来，所以还是当年的模样……”加上玄霖一意孤行，直接把国师咔嚓了，于是他现在只好天天易容成国师的模样 ……
小洛看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立马猜到了正题上，浑身一颤，拍着胸脯道：“啧啧，你们可真阴险。”
凌祈月无奈，不过隔了一月，这丫头竟然愈发没大没小了，居然一个劲地骑到他头上来，真是造反了！还是说……是他的儿子，魅力太大？
“玄霖当初设立太师，原本就是为了找借口除去朝中蠢蠢欲动的势力。”以国师之名，假传天意，趁机除去眼中钉，不过是上位者的一种手段。待玄月王朝上下稳定之后，国师也就逐渐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若非……
“若非为了你，我不会留着那人暗中兴风作浪。所以从今以后，你就代替他吧。”那日，玄霖如是说。
小洛依然纠结地拧着眉头，懊恼地撑着桌沿：“偏题了，太老爷，您现在得告诉咱们，接下去，到底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让凌江月背黑锅，下大牢，然后来个三日之后处斩？或是一杯毒酒送他上路？
小洛越想越气，额头上青筋根根突起，神情恐怖阴森。
“你们先回去吧，三日之内，什么也不用做，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的。”凌祈月整了整凌乱的衣袍，一本正经地道。
小洛不悦地斜睨着他，一声不吭，什么也不用做？这三天，可能会发生很多无法挽回的事！
“小洛，你以前从来不会怀疑我的。”凌祈月淡笑着摇摇头，语气漫不经心地，似乎透着一丝责备。
小洛别开头，不服气地回道：“不好意思，您现在已经不是咱家老爷了。”
“……”
“好吧，太老爷，麻烦您再告诉我们一声：千面郎君……去哪了？”小洛顿了顿，强压下怒气，决定先把正事解决了，到时候就算求不着别人，他们几个好歹能自救！
凌祈月微微一怔，转瞬已是一脸凝重：“他死了。”
“尸体呢？”
“不知。”
果然被毒娘子猜中了。小洛薄唇紧抿，心中一沉，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但……某一猜测也愈加接近事实，这一次轩辕语的死，或许真的是上次那一伙人所为。
“总管，我觉得咱们应当让老太爷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这样咱们就不必走弯路了。”小三儿暗暗瞥了眼一脸凝重的小洛，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小洛懒懒地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觉得可能吗？”凌祈月这乌龟王八蛋，当初把他们这些人耍的多狠啊！？一次次地把人当猴耍，自己偷着乐，回回都是马后炮！
似乎察觉到了小洛心底的怒气，凌祈月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解释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有些事，连我也不清楚。”
“假大仙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小洛立即反驳道，却深深地明了：如果他不愿意开口，那么就算他们用尽法子，也逼不了他，就像这混蛋投井自杀前一晚！
况且——
小洛轻轻地叹了口气，逆天而行，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这背后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谁也说不清……
虽然她现在更关心凌江月，但也不会眼看着凌祈月这混蛋把命打进去送死……况且，她就不信，凭他们几人的能力，这世上还有他们搞不定的事情！
“小三儿，我们走吧。”想到这，小洛站直身，整了整衣角，随声道。
“可是，咱们不是什么都没解决吗？”小三儿不赞同的皱着眉头，就这样回去？况且那令牌还一直黏在他脑门上呢！估计没两个时辰还拿不下来……呜呜！
“等一下——”凌祈月忽然开口，他笑吟吟地站起身，走到小三儿面前，只手一挥，令牌便掉了下来，小三儿见状又惊又喜，连声道：“谢谢太老爷！”
小洛立在一旁，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老者，问道：“还有什么事？”
凌祈月微微一笑，即便衣袍凌乱，依然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叮嘱道：“关于我的身份，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即便是江月，也不要说。”
“……好。”小洛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下意识地点头答应了对方。
离开紫竹林之后，小洛并没有立即返回洛华宫，而是领着小三儿到处乱逛，一直逛到雨花阁附近的玄雨阁，也正是慕江雪等人暂居之地。
两座阁楼离得并不远，雨花阁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慕江雪不可能没有察觉！难道——
小洛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却十分巧地遇上了小白和小黑。
“总管，慕江雪不在玄雨阁。”
“什么！？”小洛诧异地问道，“那他的八名侍女呢？”
“除了墨竹，其他都在。”
“那家伙该不会是……”小洛担忧地拧紧眉头，玄天昊前往洛水城盗取九天火莲，原本就是危机重重，就算她刚才已经联络了绯色去助他一臂之力，但若此刻慕江雪已在回程之上，那么……
小洛微微摇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家老爷的问题还没解决，如果玄天昊那死狐狸又出了岔子，事情可就麻烦了！
小洛懊恼地摇摇头，挥手道：“暂时全部回洛华宫，等天亮……”天亮之后会如何？他们谁也不知道。
洛华宫。
凌江月昏昏沉沉地再次睡着了，玄天烬亲眼看着他入睡之后，又压了压被子，这才慢慢地站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内殿灯火忽明忽暗，正如众人的心一样忽上忽下，始终忐忑不安。
小洛一行四人折回正殿时，已是黎明破晓前一刻，几人一夜未眠，神色间均有些疲惫。
介于之前的承诺，小洛只好暂时隐瞒了凌祈月的事情，众人围坐在桌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重新理了一遍，基本确定这件事跟之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