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岚平时沐浴很少要人在旁,只有染了头发时觉得麻烦,有次让刑夜去叫人侍候,却不想对方将这事揽在了身上。懒得深究刑夜出于什么理由,他也没什么异议,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微微合眼,感觉到刑夜的手一次次从头顶滑下,顺着倒下的水流穿过头发,动作很是小心。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顺手了……
这双被剑磨出了茧的手,做起这种事来居然也能很轻柔,对这个闷葫芦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兴趣,苍岚睁开眼,对方一丝不苟的神情引得他不觉失笑。
刑夜一遍遍仔细冲洗着手中的发丝,他告诫自己,这么做仅仅因为苍岚背上的烙印不能被人发现。
刻意忽略那夺目的银色在掌心泛着光泽,手指插入发际、柔软温热的触感所带来的异样感受。听到苍岚的低笑,刑夜条件反射地把视线移了半分,男人盎然的笑撞进眼底,他顿时心头猛跳,飞快调转目光,却看见浸在浴池中的身体,手下一僵,差点没拉到苍岚叫痛。
刑夜这般不知道该看哪里紧张的样子,苍岚倒真有些无奈,如果他记忆没出现问题的话,自己这样子他不是看过少说也有上百次了,怎么还是这么慌慌张张,搞到他有种猥亵了对方的感觉。
“刑夜……”
苍岚正打算重申自己并无邪念,便听见很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冷昼隔着屏风道,
“属下冷昼参见皇上。”
“怎样?”
示意刑夜退下,苍岚伸展身体,整个人沉入浴池中,只听冷昼又道,
“胡同中的女尸属下已察看过了,像是一人所为,刀伤不止一两处,似生恐留下活口。”
顿了顿,见苍岚并不询问细节,又继续道,
“能在官兵眼皮下杀人,又使刀的,江湖中并不多,属下已让人打探过……在京城的好像只得属下一人……”
他这话说得越来越低,含含糊糊,但苍岚显然听得很清楚,
“那就是你了?”
“并非属下!”
冷昼声音已有点委屈,苍岚挑眉好笑,口中却是毫不留情,
“不是的话就给我去查清楚到底是谁,你冷家不是在江湖中很有门道吗?”
隐约记起昨天从胡同将他送到青楼的人,苍岚虽直觉觉得不会是冷昼,仍道,
“昨晚你在哪里?”
“属下失职……”冷昼更觉冤枉,昨日并非他当差,他看了眼立在旁边的刑夜,憋屈不甘更是言之于表,“我去寻访小妹的下落了。”
“找到了?”
顿了顿,苍岚明知故问,刑夜也似想起什么,神色一变,冷昼却是又盯了刑夜一眼,道,
“回皇上,属下不知小妹身在何处。”
“……”
又静了片刻,苍岚的声音从屏风内传来,
“刑夜?”
“主上……娇娇的下落属下并未告知冷昼。”
已经知道苍岚问的是什么,刑夜立刻答道。那日冷娇娇找上门,提到她的下落是自己告知冷昼,他为了让她死心,才将此事默认了下来。本以为是冷昼自己查到,苍岚这一问,他已看出此事可疑。
冷娇娇的出现若非刻意引开刑夜,未免时机太过‘恰当’。
冷娇娇也在此事中有份?苍岚沉吟,他自是相信刑夜,却并未排除冷昼说谎的可能。而且,不管谁参与了此事,能使得动冷昼或者冷娇娇,在晅国布下这步棋对付自己的人,在晅国的根蒂可算得颇深——难道真的是沈家老爷子?沈老爷子和冷家又有什么纠葛?
“让人接冷娇娇进宫来。”
选了个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苍岚又将近日的事在脑中过了一边,有种各路蛇神混集的感觉。自己终日在外游荡,觉得有机可趁的人应该不少,不过他从来认为‘危机’不仅仅是危险而已,这也是把京中不安分的人清除的大好时机。筹码大,收获才能大,自己这次可吃了不少苦头……
忽然想起昨夜把自己丢在妓院的人在哪里见过,苍岚猛地站起身,水声骤响,却吓得刑夜一闪身进了来,见苍岚无恙,进退失措地愣在原地。
苍岚面上却已恢复正常,笑道,
“别这么杯弓蛇影,有冷昼当值,你去休息吧。”
说着跨上池畔,就要走出,刑夜见状已托了备好的衣物上前,一声不吭地半跪在地。
苍岚深深看了刑夜一眼,终是没说什么,穿好衣服方才转了出来,只做没看见冷昼神情怪异地在他们身上窥察。
折往寝宫前厅,苍岚又令了刑夜下去休息,这才半湿着头发倚在椅上,把递上来的折子大概翻了翻。
只是这么一上午的功夫,弹劾沈昊哲的奏章已经堆起一大叠,这些京官的消息可真灵通,不过,那个一向最爱来烦他的方弘耕居然没有上折子……
苍岚暗自奇怪,将折子搁一边,端起了茶杯,一口还没喝下,小太监又已来报,
“皇上,晖国使者宫门外求见。”
还真是片刻也不让他闲着……
微一皱眉,苍岚的将茶杯放下,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梗,随即意味深长笑了笑,
“传朕旨意,在鸳鸾殿设宴款待。”
通传的小太监一楞,殿前一群重臣还跪着,在这种时候设宴款待外使本有些不妥,更何况是在鸳鸾殿,那已是皇宫后殿,大臣们都没几人进出过。
不过小太监更清楚,皇帝面前没有他说话的份,所以马上低了头,躬身蹑步退了出去。
不得不听从苍岚的命令离开,刑夜并未歇下,相反,他一刻也停不下来。试图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苍岚的身体,他曾那么近距离……
他知道不该去想,那是自己发誓效忠的人!若说昨夜的女人对苍岚举动是冒犯,那自己脑中的影像更加不堪……但他却控制不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没空去想,他决定亲自去问问冷娇娇。
走出宫门,轻风微凉,刑夜穿过高大的道道宫门。
他很少独自这样出宫,以往他的目光不是在苍岚身上就在警惕周遭,这些宫门他也看过很多次,此刻竟觉得它们看起来不同往日。没有苍岚的背影,它更能提醒他,那个人是多么高不可攀,紊乱的心神已然平静,刑夜收回往向皇宫的目光,走出不远,却发现两队人马先后围了过来。
来者不善。
刑夜清楚,却没有回避。只是一眼,他就看出这些人并非武林中人,而是行伍出身。何况对方根本没有隐藏身份的打算,一个短小精悍的人走上前,将腰牌一亮,道,
“刑大人,小人奉命禁军护军中尉行事前来。”
刑夜没说话,他知道对方必定还下文,果然,那人又道,
“日前刑大人失职,致皇上于危险一事,护军中尉要请刑大人,冒犯之处请大人海涵。”说着已变了声色,挥手道,
“拿下!”
刑夜几乎是立刻拔出刀来,随即又犹豫了,他确实觉得自己失职。不过对方究竟是何用意,他却不能不深思——
他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苍岚的侍卫,随便让人抓走,那等同让苍岚的威严被触犯。
扑上来的人身手确实不错,但他们缠斗半晌,谁也拿不下刑夜,能站起来的人更是一个个减少。
“刑大人,为了社稷,还请你认罪服法的好。”
终于有人没耐心等到刑夜失手被擒的时候,从最远的处停靠的轿子里,方弘耕钻了出来。
刑夜见是他,手下一顿。苍岚并不喜欢这个人,却依旧重用他,除去这人真有才干之外,也是因为他确确实实有着忠君而不谋私的酸腐文人气节,所以刑夜对他也是有几分心服。
“刑大人应该知道百官都在声讨沈大人吧。”
刑夜没回答,答案是肯定的。方弘耕又道,
“余深信沈大人绝非犯上作乱之人,若真的罢免沈大人,不说错责忠良,皇上也如断右臂;若皇上回护,却难服百官,朝廷上下、市井民间,皇上和沈大人的谬传盛行,更有甚者会说皇上昏聩。”
方弘耕逼视着刑夜,加重语气又道,
“不过……若皇上的遇险的过错不在沈大人,而是刑大人的疏忽又另当别论。”
方弘耕没有说,以刑夜这样出身门第并不高的侍卫,当下这样的罪名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他虽然不说,刑夜却是明白,他将握剑的手紧了又紧,终是松了开,方弘耕见状如释重负,对刑夜长揖到地,亢声道,
“为了天下大计,为了皇上不至于痛失良臣,本官多谢刑大人了。”
第八十四章 殿上
殿宇重重,引路的太监换过了三人,伯飞才看见苍岚,他不觉有些惊异。
听说皇帝遇刺,邹舟求见也是为了探下虚实,没想到居然真的说见就见了——虽然明言不见邹舟,只见作为副使而来的自己,不过对方真是淡然得完全不像有事发生过。
伯飞云里雾里的,还没看出任何端倪,就被小宫女洒了一身酒水,忙着替小宫女求情完,又稀里糊涂地被领着去换衣服,遇刺的事或者郝连昱牙的事就连提都没提及一句。
再回到殿中,却见远远见到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走向大殿,
“皇上……刑夜被抓走了!”
苍岚见到冷昼气急败坏地冲进来的时候已知道又有了什么事,却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审视着冷昼不似作伪的担心神情道,
“说清楚。”
“护军中尉说是刑夜失职,累及皇上……”
“你是说护军中尉在我皇宫里来抓人?”
“此事千真万确,属下一旧识特地让人传话……”
冷昼一抬头,看见苍岚的表情,打了个突,随即又省起什么,面色微变道,
“因为事情紧急……”
“若要交代你如何从六扇门的江湖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大可不必了。你去把人领回来,就是奉我口谕。”
哪里会把冷家那些交结放在心上,苍岚皱了皱眉,听到是禁军带走刑夜时的冷厉神色敛去,看来他再不理会,这些人的不知还会翻出什么浪来,
“起驾前殿,朕要上朝。”
“劳将军稍待,朕去去就回。”
刚踏进厅中的伯飞彻底愣住,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苍岚已然不见。
这算什么事?把他一个人晾在这里,说是怠慢吧,但面前歌舞酒菜不断,美人殷殷作陪,几个小太监更是憋足了劲谄媚。几次想离开,因苍岚那句‘去去就回’,他又犯起了踌躇。
径自从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身前缓步而过,在朝堂丹壁上的御座坐了下来,苍岚终于缓缓开口道,
“听说列位臣工在殿前侯了不少时候了,莫不是都无事可做?”
众臣听着苍岚吊儿郎当开玩笑似的语气,不觉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他们来此之时本心中有数,料想苍岚会为此不悦,现在竟有些捉摸不透的感觉,难免底气不足了。
许久无人说话,吏部尚书张长翔终于上前道,
“皇上万民之主,皇一身系天下安危,凡有举动都应格外谨慎……”
“嗯,有道理,朕以后会少出宫。”
见苍岚这么好说话,张长翔简直无所适从,战战兢兢又道,
“兵部尚书沈昊哲大人护驾不力,使皇上遇险,臣请皇上降罚。”
他这话说的算是中肯,也颇为轻,更有大事化小的趋向,苍岚立刻分辨出他怕是朝中少数几个帮着沈昊哲的人。
“都起来说话吧,”
群臣各怀心思,见苍岚笑容不改,都忐忑站起了身。粗略扫过众人的反应,苍岚淡淡道,
“张卿这话从何说起?”
张长翔也心中安定不少,理了理腹稿,道,
“皇上!沈大人虽治家不严,而使小人藏匿府中,但沈大人赤胆忠心……”
“这件事的始末你知道多少?”
张长翔万没想到到苍岚如此一问,真说不出话来,难道他还能说自己不过一知半解?苍岚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道,
“朝堂之上,别传些捕风捉影的事,昨夜的事朕自有主张,就为此事的话,退朝罢。”
“皇上……”
“还有何事?”
张长翔愣住了,这样的结果他简直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出动了禁军,闹到满城风雨的事,板上钉钉的事,怎么皇上似乎没打算给天下一个说法?
就连偏帮沈昊哲的张长翔都觉得不妥,一意要追究沈昊哲的人哪里还能服气,随即就有人站出来,伏地纵声道,
“皇上!沈昊哲以色侍君,私通奸佞,恃君宠而图不轨,更恐其乱朝纲,臣等请清君侧!”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瞥了眼阶下的人,苍岚爱理不理地道,似乎一点也不上心。那人闻言,却是胆子大了不少,又道,
“皇上,臣既为陛下之臣,志切匡扶社稷,清除佞臣以正视听,为此万死不辞。”
“这么说,我是昏君了?”
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