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舆江山- 第1部分

　　凤舆江山
　　作者：君莫思归

　　序章

　　东朝贞元三年元月，东突厥兴兵袭扰边关，半月之内连下壶关、昔阳、邯桐三城，北关都统率一万精兵死守雁门关，被突厥王斩杀于城门前。历时半月，东朝与突厥国的最后一道屏障被破，虎狼之师的铁蹄撼动九州，见血杀戮的东突厥大军所过之处，戟杀百姓数万有余。崇正帝在金殿上勃然大怒，翌日下旨御驾亲征。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往漠北开拔，此一战攸关帝国气数，若是连崇正帝也失败，华夏九州怕真会落入异族手中。
　　皇后与后宫诸位嫔妃日日在焚香殿内为皇上祈福，保佑王师能一路凯旋。
　　同年三月，前方传来捷报，王师与突厥先锋队在燕谷首次冲突，崇正帝取燕谷地狭势长，设计一举歼灭突厥五千先锋，自损士卒三百，可谓完胜。
　　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终日愁云惨淡的皇宫内苑里总算听到了点笑声，皇后带着年仅四岁的皇太子前往相国寺食素诵经一个月，以期神灵护佑东朝江山。
　　但这世上福无双至，祸却绝不单行。
　　同年五月，王师与东突厥大军对峙于雾都，也就是在这个草长莺飞，春柳花开的日子，崇正帝的亲弟弟禹王在他的封地庆州反了。禹王联合尚章王和俞亲王，四万大军在台州汇合，三军犹如利剑，直刺帝都，因为作战力悍猛的三大营中骁骑、飞羽营都被崇正帝悉数带往前线，而唯剩的尧慑军却远驻西防，援手不及。
　　国内各个城郡的兵卒根本抵挡不住三王手中的四万军队，外寇蛮夷未平，自家内院倒是唱起了一曲兵临城下。
　　年轻的德敏皇后当机立断下令九门落锁，并将帝都内所有军权调动悉数交给刚回来述职还不到三天的尧慑军主帅赵毓琛。
　　帝都内的禁军满打满算才一万五，而驻扎京郊的五万羽林卫却早已被禹王买通只远远的作壁上观，根本不理会城内落星台上升起的勤王浓烟。
　　二十三天，赵毓琛领着仅剩的一万五千禁军在没有任何可能的外援情况下苦守了二十三天，远在北关的崇正帝正在跟东突厥斡旋，根本无暇回顾他们。
　　夕阳下的帝都被滚滚硝烟所笼罩，这座历经三朝洗礼的宏伟古都浸淫在一片血色中，到处可听到兵刃交戈的杀戮声，保卫着自己家园的男儿们早已战得精疲力竭，有些人甚至几天几夜没有阖眼了，可他们无一人退缩，只要能多守得一日便能多一分希望。
　　那一刻，更多人想的只是自己身后妻儿家小的安隅，仅此而已。
　　同年六月，三王的军队整整攻了帝都三十八天，终于在贞元三年五月十四日，帝都沦陷，赵毓琛身中十数箭，临死前，他提弓飞射，直取乱军中尚章王的咽喉，箭出无回，一击夺命。
　　皇宫内赵夫人和皇后各带着一个孩子坐在崇政殿的玉阶前，那是皇上每日早朝的地方，往日荣耀辉煌的宫殿，如今却孤寂而冷清，满目金华足玉中只有两个无依可靠的孱弱女子和两个懵懂天真的孩子。
　　“轰”的一声震天闷响遥遥传来，赵夫人面色一紧，倏然从阶上站起，殿外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太监，告知两人叛军已经攻入了皇宫。
　　赵夫人只怔了片刻，须臾间便作出了一个决定，她脱下自己儿子身上的衣服递给皇后，皇后是何等伶俐聪慧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皇后未着凤袍袆衣，淡色的素裙拖曳在地，不过二十几许的韶华女子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她对着赵夫人深深一鞠躬，以示感激之情。赵夫人亦当之无愧的受了她这一拜，冷静的容颜中难掩一丝伤恸，她搂过换上明黄小褂的亲生儿子，紧紧的抱在怀中，泪水在眼眶中翻腾，却最终没有落下。
　　未几，一架肩舆从崇政殿内而出往东北重阳门奔去，那是只有犯了错的宫女内仆被撵出宫时才会用的偏门，此刻却早已被禁军控制。禹王不会傻到留有崇正帝的子嗣，既然已经放手一搏，当然要斩尽杀绝。
　　十几个侍卫抵不过那些杀红了眼的叛军，鲜血沿着方石青砖上篆纹繁复的凹槽流动，逐渐向四周漫延。皇后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气势不弱，面对几十柄横亘身前的刀刃依旧临危不惧。
　　一尾飞箭破空射来，铁矢射入身体时，喷溅出的血犹如一朵怒放的花。那一箭洞穿皇后的身体，箭头刺入她怀中孩子的肩膀。
　　连空气中都是血液腥重的味道，催人欲呕，弦铮声裂断长空，又是一箭疾射而来，却恰在此时有悠扬的笛声忽而响起，温婉而清丽的笛音与这片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箭矢擦偏，堪堪削下皇后鬓角珠钿上的一粒牡丹蔻。
　　滚滚硝烟中，一个青衫男子翩然而来，目光清透沉静如水，颜如舜华，美到了极致，反而不似凡人。
　　叛军看到他徒然的闯入，都惊了惊，待他们反应过来时，男子已经展动身形，他的手中捏着一抦玉笛，笛子未梢垂着一枚金线的蝴蝶，在他掠动间，蝶翼翩展，像是震翅欲飞。
　　同日亥时，尧慑军副帅凤蔚率五千精骑挟先帝御赐金剑冲入羽林卫营，当即斩杀羽林卫总都统。五万羽林军于傍晚时入城，与禹王军队激战。
　　共历时三天二夜，凤蔚才将局势控制住，禹王被困落星台，最终自刎而死，余下一万旧部悉数投降，俞亲王不知所踪。
　　凤蔚命人搜遍整个宫闱，大多宫妃不是饮鸠自杀就是死在叛军的屠刀下，就连几位年幼的皇子皇女都没有幸免，这一个个噩耗传来让凤蔚寝食难安，所幸没有皇后和太子的消息，至少还有那么一丝生还的可能。
　　可没多久，就又有消息传来，有人在储秀宫内发现了受伤的皇后与太子，人都是昏迷的，但身上伤口都已经过处理。凤蔚心下略宽，感谢上苍终于保下了东朝一息皇脉，随后又有人在皇座下的暗道里发现了赵夫人和一个男孩子。
　　凤蔚脚下一软，若不是亲卫搀扶，他差点就跪倒在地，没日没夜的奔袭救驾，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都没有软弱过半分，可当此时他得知自己最敬重的主帅唯一的子嗣还尚活在人间的时候，他终于卸下了心中最后一道重负。
　　同年十二月，崇正帝凯旋归朝，突厥王被射杀阵前，七十万突厥军队被逼退回汉沽草原。回到帝都，崇正帝以雷霆手段血洗朝廷宫闱，凡是与三王有所勾结的无一姑息，而在这场叛乱中护驾有功的将士却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尧慑军主帅赵毓琛被追封为安国公，其遗孀诰封息国夫人，凤蔚升震威大将军暂领尧慑军主帅。
　　次年二月，息国夫人产下一女，崇正帝以皇子辈为其赐名旻蕊。孩子百日时，皇上大赦天下为这孩子请福，皇后在中宫设宴，那日天空中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夜幕，沉寂了一年的帝都终于在这一天鲜活了起来。
　　在宴席上，皇上封赐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为兮月郡主，字号取从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皇后更是偶有隐谕，这个女孩将来会是东朝的太子妃。
　　息国夫人只是轻轻的哄着怀中安恬入睡的小女孩，脸上并没有多少欣喜，水漾的眸子中却有隐不住的伤怀。
　　你的将来注定锦绣辉煌，而另一个却……
　　天空中爆开一朵硕大的金菊花，映出了满天的火光。

　　花灯

　　曦凰回眸，看清来人后，顿时欢喜无限，“师傅，您迟到了，该罚。”
　　夜箴还是穿着那袭青色无饰的长袍，手中撑着一柄泼墨山水的纸伞，伞面大多偏在曦凰这边，他抬手按了按她左眼眉梢，“妆都要化了。”
　　“啊？！”曦凰单手抚颊，低声懊恼，“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化妆，第一次就搞成这样。”她瘪嘴，睇了眼夜箴，小心翼翼问道：“会不会很难看？”
　　夜箴淡淡一笑，用指腹匀开她脸上桃色的胭脂，“不会，挺好看，你是该花点心思在妆容上的。”
　　“那你喜欢吗？”曦凰略微仰首看她，晶亮的瞳眸璀璨照人。
　　夜箴挑出一丝笑，“你什么样对我来说不都是一样的么？”
　　曦凰有些泄气，顿时耷拉下脑袋，低声支支吾吾，“还以为你会喜欢的呢。”白白浪费她一番心意。
　　真是气死了，越想越不甘心，她倏地转身往街市大步走去，把夜箴丢在了后面。
　　夜箴有片刻愕然，印象中这似乎是曦凰第一次闹别扭，即便心中有过多少委屈难过，她也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的。
　　他撑伞跟上去，伴在她一旁，“怎么了？”
　　“没事。”话虽然这么说，她脚下却越走越快，灵巧的穿梭在众人之间。
　　趁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夜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街角，“曦凰，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两人没头没脑的在街市里你追我赶的，很奇怪。
　　曦凰斜了他一眼，故作轻快的耸肩，“没什么呀，我心情很好的。”
　　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在生气，夜箴又不傻，“今天是我迟到，我的错，今日你想买什么，都由我来送给你，如何？”
　　平日里，夜箴教导曦凰十分严苛，尤其再三叮嘱她无论作什么事都要准时守时，曦凰起初没放在心上，有几次迟到过一分半刻的，他就没手软的狠狠教训了她几次，至此之后，曦凰便从来再没晚点过。
　　想想今日自己迟到，她是该生气的，挨罚也是应该。
　　曦凰将信将疑的歪头瞥了他一眼，“真的？什么都可以？”
　　“对。”他既然说的出，总能想办法做到的。
　　“哦？”曦凰拉出一个长音，抬头看了看天，却道：“如果我要星星月亮也成吗？”
　　夜箴抿唇，嘴角微微抽搐，“如果你要，我也想办法给你。”
　　曦凰欢欣抚掌，笑容满面，“师傅，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真要星星月亮？”
　　“才不要那东西呢，要来干嘛？”曦凰捂嘴窃笑，半刻后才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道：“师傅千年难得慷慨，今天不要师傅买东西，师傅就当欠我一个心愿好不好？”
　　夜箴本想拒绝，谁知道这丫头会想出什么古灵精怪的要求，可在看到她满含期待的脸孔时，心蓦地软了下，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好。”
　　“太好了！”曦凰雀跃，顺手拉起夜箴就往人流堆里钻。
　　夜箴原本还有些后悔许诺太快，可见她如此开心，也觉值得了。
　　路上人流如织，不少男女相携而行，也有人驻足路边，猜着商家挂在铺外的灯谜，一旦灯谜被猜破，店家便会换上一盏无字的灯笼，渐渐的，街道两旁几乎清一色的都被换上了无字灯笼。却见一家门庭偌大的店子前聚拢了不少人。
　　“咦，师傅，那里好像还有灯谜没被人猜出来，我们去看看。”曦凰垫脚张望了一下，心中带了几分好奇，帝都内不乏文士名流，而能让他们束手无策的灯谜，曦凰当然想去看看了。
　　“去吧。”夜箴对于曦凰真是有求必应了。
　　曦凰提着竹篮，凑到人群外，发现悬挂谜字灯笼的是宝镶阁，帝都内数一数二的玉器铺，听说许多朝臣家眷，名门闺秀都来这宝镶阁订珠钗玉石的。而宝镶阁这次的手笔也真大，谁能猜出灯笼上的字谜，将会获赠一枚七宝簪，簪上嵌了七枚各色宝石，瞧着十分华丽金贵，绝不是摊子上几钱银子的簪子可比。也难怪门口拥堵这那么多人了。
　　夜箴和曦凰站得老远也能看清灯笼上的字，是首诗歌‘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原来是要人猜此曲诗歌的典故。
　　“曦凰，还记得么？”夜箴看向曦凰，语声轻柔，有心考较她。
　　曦凰朝他扬了下眉，一副你别小瞧人的样子。
　　“本行经》云：西方卫罗国王有女，字曰丑瑛，与凤共处。于是灵凤常以羽翼扇女。十二年中，女忽有胎。王意而怪之，因斩凤头，埋着长林丘中。女后生女，名曰皇妃，叹而歌曰：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于是王所杀之凤郁然而生，抱女俱飞，径入云中去。”曦凰流畅回道，一气呵成，话落还不忘得意扬笑：“师傅我有没有说错？”
　　本朝尚佛，却有不少人熟知佛经宝书，这出自道家云笈七箓》的典故反而甚少有人知道。
　　“不错，还记得，算清风师兄没收错你这个弟子。”夜箴不吝夸赞，曦凰心中无比受用，要说道家论学她背的比四书五经还熟，这小小一道谜题怎么能难住她。
　　忽而，一道男声自身旁响起，“我知道这出自哪部典故了。”
　　夜箴和曦凰不约而同的侧目，那男子布衫纶巾，一派书生摸样，并不惹人注意，方才就一直站在夜箴和曦凰身旁。
　　他排开面前众人走到台阶上，商铺掌柜让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