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舆江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凤舆江山- 第2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武威将军身长八尺,高若钟塔,此刻穿了朝袍来见,敛了武将杀气,但仍然有凛凛之威迫然而出,他在大殿正中朝御座上的凤昀拜服叩首,举止间从容不迫。
  “臣听闻安乡侯公子之事与犬子有涉,特领人前来御前,听凭陛下传问。”武威将军低头说道,声音高朗响如晨鼓,他的两位公子端端正正跪在他身后,额头触地。
  安乡侯止住哭声,恨恨瞪了武威将军一眼,要不是他们引起争执怎会搅得事情如此不可收拾,凤昀眸光微闪,打量着这两位文臣武将,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已有思量,缓声道:“武威将军,是你家两位公子先出言不逊的吧。”
  “是臣教子无方,但请陛下责罚。”武威将军伏地叩首,而后目光斜斜瞥了眼站于一旁愤懑不平的安乡侯,阴测测的冷笑道:“只是有人出言便辱及皇室,更是大逆不道吧。”
  安乡侯长眉低垂,一双狭长的眼半阖起来时,内有精光闪烁,周怀易诽言辱及皇后是多少人听见的,想要狡辩过去万不能行,但要他就此作罢,他却也绝不甘心。
  “陛下,犬子固然酒后失言,说了些大不敬的话,自然该有圣上裁断量刑责罚,臣绝不会有半句怨怼,但私下伤人已违我朝法纪,还请圣上明鉴。”安乡侯义正言辞,字字句句都如斧凿在心,“国以纲行,法以严令,王子犯法尚与民同罪,如若重人情而轻法制,陛下何以谢天下黎民,绝天下悠悠之口。”
  凤昀轻抿了唇,目光扫向夜箴,安乡侯分明处处针对他,他却不开口辩白哪怕一字一言,他到底在想什么,凤昀猜不透,也看不明白。不过他只知道一点,无论夜箴做过什么事,都没人可以伤害他,就算是落下重情轻法的恶名,他也不在意。
  正在他出神怔楞的一刹那,又听武威将军声音响起,“安乡侯怕是搞错了罢,当时在酒楼的人可都明明白白看见了,王爷压根没对周公子动手,他身体孱弱突然曝盲,可别怨到王爷身上。”
  能执领一军的人不但要有勇,更需谋略,武威将军审时度势,洞察局面的本事不会比文臣来的差,先不说他所讲俱为事实,退一步来说皇上是决不愿伤了夜罗王的,顺着皇帝的意思,这对他们家还有在宫中的昭仪只有好处。武威将军是聪明人,何取何舍心中自然掂量的清楚。
  凤昀释然露笑,“周怀易?你的眼是真的看不见了吗?”
  安乡侯猝然抬头,一张老脸涨成紫红,看着御座上皇帝似笑非笑的容颜,分明就是要为夜罗王开脱罪责。
  一时间,君臣僵然对峙,凤昀脸寒如霜,安乡侯一双眼却似要喷出火来。
  “是我伤了他的眼。”静窒里,蓦然听得他清清冷冷的一道声音,飘渺的仿佛并不真切。
  凤昀含怒侧目,断喝道:“卓如,你胡说什么?!”
  “是我伤了他的眼。”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凤昀骤变的神情,平静的重复了那句话。
  “陛下听见了,王爷可是承认不讳。”安乡侯咄咄逼人,尽显跋扈之态。
  凤昀咬紧了齿关,目光钉在黑暗里,恨不能拽了他出来看清他此刻神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武威将军闷哼一声,重重拂袖道:“并无人看见王爷动手,又是怎么伤得周公子?未免有些无稽吧。”
  在武威将军的责难声中,一直跪地低头脸色惨白的周怀易微微颤颤的开口,“他的眼……不是人……不是人……”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他惊恐以极的抱住头,嘶声惨呼起来,那一声声凄厉的尖叫直到他离去,都不曾消弭,仿佛沉沉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大殿中又重归静寂,四下安宁。夜罗王天生异瞳,与常人有别,朝廷上下皆知,那双眼似乎真的生就魔力一样,只要多瞧上几眼整个魂灵都会被他吸走,这种感觉武威将军也有,心下更是相信了周怀易的话,但嘴上万万不能这么说,“周公子真是疯了吧,尽说些胡话。”
  “是不是的,王爷清楚吧。”安乡侯阴恻恻的笑,目光如刀剜向夜箴。
  “够了!这事朕自有裁断,你们先回去吧。”凤昀冷冷道,神容严峻,不容人回驳。
  “陛下!”安乡侯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请还我儿一个公道。”
  他摆出势不甘休的架势,女儿获贬,儿子眼盲,几重打击下他早顾不得生死名望。
  “周严承!”凤昀铁青了脸色,拂袖从龙椅上站起,露出昭然怒意。
  “陛下圣明,请还我儿一个公道。”他重重以额触地,叩得玉砖怦怦作响。
  事情至此似乎已成了死局,皇上要么偏护,要么刚绝,不可能有第三种模糊的选择,武威将军低头不再言语,静待其变。
  便是真的重情意而轻法制又如何,他今天偏就这么做了,凤昀方欲说话,夜箴已早他一步开了口,“是臣自律不严,伤了周公子,臣自当请罚,请陛下降罪。”
  凤昀愕然,搞不懂他今日一而再的自请降罪到底是何意思,不等凤昀转过神来,那厢安乡侯换去隐忍,露出凌厉神色,“以命抵命,以眼换眼,王爷以为如何?!”分明是不容人置喙的口吻,哪是询问。
  “安乡侯,你别太过分了。”武威将军看到皇上猝然僵白了脸孔,忙出言斥道:“王爷千金之体,岂容你这般放肆!”
  凤昀只是望着大殿柱脚下站着的那人,心跳一下重过一下,怦怦跳的厉害,胸口胀痛的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以眼还眼,很公平,陛下圣明。”他终于从那团阴影里走出来,静静望向凤昀,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渺的笑意。
  天空中大雨正急,宫娥侍人大多行走在回廊中,偶有人出现在雨下,狼狈的四下奔走。却见萧萧骤雨里,一袭雍容身影朝太极殿飞奔而至。
  曦凰推开太极殿的宫门,粗粗喘了几口气,衣衫带露,鬓发微散,连脸上妆容也匀开模糊。她怔怔看着正跪地擦拭血迹的宫人,看那宫人朝自己跪拜行礼,手中白绢上殷红如花,刺入眼中,扎入心口。
  “他在哪里?”曦凰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坐在龙椅上的凤昀,虽竭尽自制,可声音还是颤抖的厉害。
  凤昀迎着她的目光,眼中绝望中透出悲哀。
  “他在哪里?”曦凰复又问道,心口一寸寸凉下去。
  “曦凰,我……”凤昀朝她伸出手,她却突然回身朝外奔去,身影瞬时没入大雨中。
  凤昀跌坐回龙椅上,茫然四顾这空荡荡的大殿,一室的金碧辉煌,苦笑再不能自己,一声低噎过一声,在殿中寂寞回荡。
  雨越下越大,沿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密密连成一条条的线,细密如织。
  “王爷如何了?”守在外间的凤昕犹自忧心不已,见徒维挽下衣袖拂帘而出,忙上前急问。
  徒维摇了摇头,淡漠神色下隐透悲恸,他拱手作揖,缓缓道:“公子性命无碍,只是眼睛……”他迟疑了一瞬,这才艰难开口,“怕是再不能用了。”
  凤昕呼吸一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踉跄倒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所幸徒维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
  “王妃,请保重。”
  “我要去看他。”凤昕哑了声音,缓缓推开他的搀扶。
  “王妃,公子说,现在谁人也不见。”徒维在她背后出声,生生止住她的脚步。
  “连我也不见?”凤昕回眸,略挑了眉头,悲伤的眉眼中掩藏不住惊讶与若隐若现的失望。
  徒维低头,稳稳道出一个是字。
  凤昕心头骤紧,似被一把冰锥瞬间刺透,屋内被炭火烘烤出的暖意,也似刹那间冷下。
  她望着那几道密密遮掩住的帘子,想起他归来时在人搀扶下的样子,那满面的血,猝然间想起仍旧让人心惊不已,从来也没见过他那么狼狈,即便独自行走在千军万马之中,他都不曾这样过。本该是最脆弱的时候,他却固执的拒绝了所有人的关心,呵退了皇上派来的太医,拒不见任何人,甚至连她也……
  凤昕一手掩住双眼,将所有悲伤连同泪水都遮藏起来,连哭都不敢放肆。
  “殿下,殿下……”屋外徒然传来侍女此起彼伏的呼叫声,朝这里越来越近,直至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屋门被人推开,顿时一阵冷风携裹细雨吹入屋中,吹散了袅袅香雾,暖暖热意。凤昕看到她衣衫半湿云鬓松松欲坠的样子,并不露出丝毫惊讶,仿佛这只是顺理成章的一出意外。
  “皇后娘娘。”凤昕朝她裣衽行礼,竭自表现出从容,不至于哀恸过露。
  她目光有片刻茫然,缓缓扫过屋中,只问,“他怎么样了?”
  凤昕并未回答,目光幽幽望了那道珠帘,曦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踉跄了步子奔走而入。
  “王妃?”徒维疑道,现如今让他们再见面妥当吗?
  “这次总该断了个干净罢。”凤昕目光随着那曳动不止的珠帘摇摆,猝然转身,一言不发的领着众人退出,徒维低叹声后,亦跟着走了出去。
  还未走近,曦凰已经迈不开步子,脚上如被绑了铅石,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支起的床帏后头,他静静倚靠着,素白的单衣上沾了几点血渍,脸色没有她想象中的差,只是失了血色的苍白不像活人。
  “曦凰。”他哑声唤她,不是疑问,而是笃定,他或许会猜错这世上所有人,唯独她是自己不会错认的。
  才行两步,脚下却被裙袂绊倒,她堪堪跌跪到床前,所有澹定和骄傲统统化为泡影,她握住他的手捧在颊边,无声哽咽里泪水肆意,从眼角滴落顺着他的手腕灼下一路滚烫。
  “为什么要这样?你对凤家的成全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让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曦凰扯住他衣袖,仰起满面泪容,嘶声质问他。
  他静静的倚靠,并没有丝毫的反应,似乎只是漠然,层层白绢缠裹下的双眼本该清澈如水,淡若烟尘,而如今及至往后那双眼再也不会望着自己,再也不会……曦凰抬手,食指虚空画过他的眉眼,几多流连,几多悲哀,统统都在她朦胧的泪眼里。
  “你以为我又在算计什么吗?”他终于开口,语声微弱近无。
  “难道不是么?”曦凰目光迷乱,几乎痴狂。
  他又笑了,极其飘渺模糊的一个笑,“我这一生每走过一步路都在计算,却唯有这次不曾深虑。”是的,为了凤家他布局这个天下,熬尽心力助凤昀践登九五。为了曦凰一生安渝,他最终背弃誓约,为她选了一条最平坦的路。与其说他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不如讲,他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他伸出瘦削苍白的手,抚上她的脸孔,默默擦拭她脸上泪痕,微笑道:“原来随心所欲是这般畅快的。”
  “夜箴……”仿佛有刀割在心上一样,痛的她无法呼吸,曦凰第一声哽咽出口后,再也隐忍不住,“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以为这些是我们要的吗?”她抓住他想要收回的手,丹蔻掐入他的掌心,怎么也不愿放开,十指连心的痛,他是否明白?
  “原本我也不相信命运,总认为以我们之能可以改变她。”他敛去了笑容,低下头,如玉肌肤隐隐透寒,“可惜最终我们还是要屈服于命运,走上那条最适合我们的路。”
  “屁话,你说的都是屁话。”曦凰截口打断他的话,环臂就将他抱住,顾不得自己的身份,顾不得人前人后的流言蜚语,就这么将他紧紧抱住,那久违的清苦药香淡淡掠过鼻尖,熟悉的让她心痛,泪水越流越凶,“什么命运,我压根不相信,只有你那么傻那么笨,才会被她所左右,我不相信……”
  她在他怀中失声哽咽,而他不再将她推开,轻轻将她抱住,仿佛还是从前那般的亲密无间。
  “我要走了,曦凰,未来的路会有凤昀陪伴你走下去……”他靠在床栏上微仰起脸孔,不知白绢裹覆下的双眼是否也在流泪。
  我不相信命运,总有一天,我会挣脱所有桎梏,命运将再也不能左右我。
  “即便我死了,我的魂也会来到你身边。”她埋首在他怀中,在心中轻轻呢喃出这句话。
  景初元年十二月,夜罗王上疏陈情,自请辞官归邑,皇帝不允,夜罗王三次上疏,皇帝都坚决不允,直至最后云夏公主长跪于太极殿外,皇帝方才颔首松口,翌日便赐下西北六郡包括宁朔为夜罗王封邑,世袭罔替。此诏一下,朝野震动,就算往前数三朝也没有异姓封王世袭罔替的,而且封邑之广更是是所未闻。朝臣纷纷上谏,规劝皇帝三思而行。但凤昀显然已经是铁了心了,仿佛恨不能将半壁江山予他。
  夜罗王北归返回封邑,云夏公主亦是请旨意伴随,历来公主除非远嫁出塞,从未有过随夫离京的先例,但云夏公主是铁了心要跟随自己夫君北去,似乎这帝都烟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