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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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无情-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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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就点拨、讲述一些有关武林轶事,江湖传言,黑白二道的禁忌常识,让行动不便的少年无情,虽不能立行万里路,但从读破千卷书众位高人的调教下,能明白江湖的人情世故,世道险恶。
   无情对诗书经典,过目不忘,记心极佳,对众人所叙的武林掌故、江湖风波,也听得津津有味,只不过,他听归听,闻所闻,趣其所趣,但依然行不得,心响往之, 却不可往。诸葛是江湖寥落尔安归,无情则是欲入江湖无可渡。
   诸葛虽然心悬这孩子,可是他总不能不管事啊。
   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尤其牵涉到大是大非,只好非做不可。
   甚至不顾后果。
   力排众议,千人怨,万人非,依然直道而行。
   遭人误解又如何?
   让人埋怨又怎样?
   ——至少,我已尽力。
   我没退缩。
   我做过。
   我做了。
      
   这是诸葛当时的想法。
   那时候,离开无情在天涯义冢掌中一把正在消融的冰刀,面对一行血花迤逦西去,大约,是五年不到。       
   那时候无情才刚刚步入少年。
   十分忧郁。
   这时候无情已到成熟,快进入他快意江湖、闯荡武林的青年时期。
   但他依然有点惨绿。
      
   诸葛小花当时也没特别说什么开导他的话。
   因为诸葛知道:以无情的天资聪悟,他能听的,一早已听了进去,不能听的,要岁月发挥催化作用的时候,就自然会通悟,到经历累积到一定深厚时,就一定会理解。有时候,正如父母师长一样,谆谆善诱,百般劝诫,听者谔谔,闻者漠漠,都不如他在一次遭遇、一次打击后幡然省觉:原来那是真理诤言。
   ——只不过,那时却不知当时劝谕的师长父母,仍在身伴否?能不能听到,澈悟者的追悔与感念?
   是以,诸葛只交予无情一管箫:
   “暇来学学,但别奏太多哀怨之声,对心情不好的事,还是少沾。有时候,听听音乐,练练书法,绘绘画,读读书,对调理心脉,治理性情,很有裨助。”
   无情接过了箫,眼神泛起了感动。
   那是一管古箫。
   竹管上斑斑点点,色呈赭红。
   如泪。
   如血。
   他知道诸葛世叔仍在关心他,惦念他,虽然要去治国平天下,但还是放心不下他。
   他咀角泛起一丝微笑。
   带点冷。
   有点酷。
   “怎么了?”诸葛太了解这孩子了,他感动的时候,眼里有泪光;眼里漾起泪光的时候,他的样子反而会越冷、越酷、越执拗,他就常用这种表情来掩饰心目的激情,反而让人觉得他那时特别冷酷。但在他不同意的时候,嘴角反而会泛起了笑意, 甚至约略透露了点不诮。那么,这时候,他一定正有话要说,就看他愿不愿说了,所以诸葛问:“你不同意吗?有不同的看法?不喜欢学音乐吗?”
   无情只慵懒的一笑:“不是。喜欢学的。我会学的。”
   诸葛微笑:“那么,你是不同意我的话了。”
   (果然瞒不过世叔!)
   无情心中只有叹服:虽然世叔那么忙,每次都来匆匆去匆匆,但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问候,都是那么贴切,那么关怀,那么切入内心深处。虽然来匆去促,却完全不因此而忽略、疏失、不用心。
   不是很多成功的人在得势前能保持这等关心、真意,但世叔就是能够保持这种平常心。
   “我可以说实话?”
   他用一双清澈的眼神,望着诸葛。
   “你说。”
   “你听了不会生气?”
   他长长的睫毛对剪着许多错落。
   ——对世叔,他一心是又敬又爱的。
   “我不生气。”
   “真的?”
   “我喜欢听你说话。”诸葛呵呵地笑了,拍了拍无情的头:“听你说话,启发我的无边想像。”
   “学音乐、绘画、书法、读书……都是乐事。学到高处,更是艺术。得其形,已有趣;得其神,更大乐。不过,不能说书法写的好的人品格便高,书读得好的人便不为恶。这跟好的人品格无关。我看,古来许多画者,乐师,性情都十分暴戾浮躁,甚至轻浮狂妄,这跟调治性情,似无多大关系。”无情大着胆子,说出了他的意见,“世叔让我学箫,我很高兴,但是,只怕治理不了性情,但却可以寄一时之情。”
   诸葛听了,忽而脸色掠过了一层阴霾。
   无情也感觉到了。
   他有点惶恐:“世叔……如果我说错了,您千万莫要见怪。”
   诸葛长叹一声,又拍拍无情的头,还摸了摸他的发顶,喟道:“你没有错。只不过,这番话,不该是由才进入少年的时期的你,该说出来的。”

第二章  铁腕小吻


   那一年,诸葛递给他一管箫。
   箫名叫“小吻”。
   名字当然不是诸葛小花取的。
   ——这管箫本来就别有名称。
   ——这支箫本也有来历的。
   原名“铁腕”。
   只不过诸葛没有告诉他。
   他认为还没到时候。
   到时候他就会说的。
   只要到了成熟的时候,风吹花就会开;只要到了天气转冻的时候,北雁就会南飞。
   诸葛教人,一向求其顿悟,啄啐同时,他只负责开导,决不强灌输教诲。
   因为那没有用。
   也不管用。
      
   无情称他的箫为“小吻”,那是因为,他觉得在吹奏箫韵的时候,就像手指头在吻着那一个个的小孔。
   有时是亲吻。
   有时是轻吻。
   ——有的则似在吻别。
   他很快就学会了吹箫。教他的人,是“三舒”。
   “三舒”是谁?
   ——“三舒”就是当时诸葛先生身边的三位好友:哥舒懒残、舒无戏、舒汉武。
   哥舒懒残因慕“自在门”大师兄懒残大师叶哀禅之为人作风,因而易名为“懒残”。椐悉他早年也东征西伐,在哲宗时立下不少显赫军功,不知何故,现在已厌倦沙场,厌绝武林,真的又懒又残,只愿在诸葛小花身边想想奇谋,度度计策,下下棋,啖啖酒,谈谈天,别的功名富贵,他一概不理,游手好闲,平视王侯,横眉权臣,只好困觉,平时老不爱动,闲来只记记事,抄抄写写,累积成册,装订成书的,逐渐堆满了一层高的楼阁,那是诸葛小花让给他的“知不足斋”。
   ——那时候,“神侯府”的势力,还没有完全建立。
   “神侯府”也并未完全定址。
   那时候,徽宗才刚重用诸葛小花,诸葛虽已出手护驾了一次,使天子幸免于难,但他的实力未足,羽毛未丰,赵佶还没有拨封“神侯府”予之,反而为了要借重他的绝世武功,勒令他进住皇宫偏室,以便一旦遭遇狙杀时,可以及时赶到护驾。
   诸葛这时候,就住在“一点堂”内。
   这儿,也就是当朝皇帝倚重的权臣居停之所。有时候,皇帝为了召唤方便,或有重大朝会得在几天内连续召开,各地远道而来的重臣都在得到皇帝御准的情形下,可以留宿在偏殿之内,久而久之,他也特别划出一爿偏殿来,叫“皇化殿”,让一些当朝受尽宠信的权臣,例如曾布、章惇、安惇、童贯、蔡京、蔡攸、梁师成、王黼、朱勔等都曾先后住在那儿,虽然各自划分地段宫室,但品流复杂,各自为垒,外争内斗,暗潮汹涌,一不小心即有杀身灭门之获。
   诸葛一再明令,他府里和麾下的从属都得谨慎小心,千万不要动辄得咎,招惹麻烦。
   诸葛特别在“一点堂”里拨了“知不足斋”三层楼,让哥舒懒残师徒三人摆放他们的纪事、资料,而哥舒偶尔也替诸葛运筹帷幄,审时度世,诤言谏计。
   另一“舒”是“舒无戏”。此人在朝中几次升官,官至二品,又几次罢官,贬为平民,几起几落,他依然故我,豪迈大气,不拘小节,我行我素,依然故我。他现在是诸葛先生的“上宾”——也就是说,这是他“失意”的时候。
   另外一“舒”,就是舒汉武。
   他原是“征边大将军”,曾打了不少仗,退了不少敌,更打了不少惨烈的战争,以及打赢了不少的轰轰烈烈的大仗:当然,百战沙场声名裂——舒汉武也吃过败仗。
   一辈子打了四十七场胜仗,自敌手夺回不少边地,杀退了不少侵掠军队,一次因为中伏,加上全无援军,终于打败了一次,便子亡家破,几乎遭朝廷灭族处斩,幸诸葛挟刚护驾有功之势,百般求情游说,才为舒汉武开脱死罪。
   舒汉武吃了那一次败仗后,一再言武,消沉隐伏,韬光隐晦自号“大坑”,意即他巴不得自己挖一个大坑跳下去,也有一个盛传:就是那一个败仗,他令残存的部队,挖了无数的坑把战死的同袍埋了进去,而自从那时候开始,他也不活了。
   他的心已埋在坑里。斗志也埋在坑里。
   他与坑内的战友同活。同死。
   ——是为“舒大坑”。
   诸葛就是为了这个,力邀舒大坑留在他的“一点堂”里。
   他待之如贵宾。
   英雄莫问出处。
   好汉不计成败。
      
   临行,诸葛交代无情,多跟“三舒”学习。天道唯勤。他也请托“三舒”和大石公以及另一义子,多照顾无情。
   他始终不放心。
   放不下心。
   因为这个少年脆弱而敏感。
   他不怕他身有残障,而是怕他:感情用事。
   因为他一早看出了少年盛崖余,其实是个多情少年。
   多情总被无情伤。
   道是无情却有情。
      
   许是因为寂寞,或是因为天资聪明,无情在收到诸葛馈赠的竹箫之后,不到半个月,不但已学会了吹奏,而且还吹得很好,奏得很好听、很幽怨、很动人。
   箫声中,总是带着寂寞与愁伤。但隐隐透露着的,还是无奈与挫败。还有一种感觉:不知怎的,一般人听了,有时会不寒而栗,鸡皮炸起。
   就算是功力修为达到相当高深的哥舒懒残、舒无戏、舒大坑听来,也在怆然中,忽然有点心惊。
   就像感时花溅泪之际,忽尔恨别鸟惊心。
   就似城春花木深之时,忽悟国破山河在。
   大家都有这种感觉,但都不知为何有那种感觉。
   大家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大家也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
   无情自己当然不曾察觉。他只是寂寞。他吹箫,吹出他的不平,他的愁怀,他的失意与沮丧。
   失意与沮丧?
   是的。
   他失意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在修习武功方面,是永远没指望有大成的了。
   他沮丧是因为:他突然到了瓶颈。
   ——如果他不良于行,如何闯江湖?如何做大事?如何有大作为?如何协助诸葛先生?如何尽展所长?
   就不说什么了不起的事,他连一个短短的距离,都举步维艰;连拿一样东西,都比别人难;连练一种轻身的功夫,也因为无法支持着身体,而溃倒在轮椅上——他又有什么出息?有什么造就?如不能改变自己的体能,就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又凭什么行侠?凭什么仗义?凭什么能在这俗世洪流里激浊扬清?
  甚至,他连现在照顾自己,日后成家立室,都谈不上把握。
   他练的暗器,无法突破。
   他习的轻功,无法施展。
   他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更进一步,是不是死了更好?

第三章  瓶中稿


   他吹箫。箫声里,他顷尽了不平与寂寞。
   他在寻找自己:寻觅一个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方式。
   他不想连累人。他更不想让人负累。
   他想照顾弱小的人。但他现在却只能让强大的人照顾。
   ——自从铁师弟带艺投师,入门之后,很显然的,他处处受到世叔和朝廷的赏识和倚重,相比之下,自己不但是最爱莫能助而且简直就是无助。
   这都是他心里的症结,都是他的瓶颈。
      
   突不破之处,叫瓶颈。
   冲不开之处,叫关。
   闭关其实也不容易。因为心猿意马,上蹿下跳,百方游走,根本难以受制。
   能闭关者要沉得住气,要能隐忍,要可沉潜。
   闭关可不是把自己关闭起来而已。
   闭关是一种修行,一种历炼。
   要忍耐。
   要等待。
   要静伺时机。
   要苦候大势。
   势至而冲缺。
   机至可破关悟。
   那么,闭关才有价值,才不枉不妄。
   破关才能不纵不羁。
      
   这时候,无情的关仍然未破。他仍关闭着自己。
   坐在诸葛亲制给他的木轮椅上,就是他的坐关。
   他的瓶颈突不破。他仍在瓶中。就像在无尽的大海中,他是瓶中的一份手绩,书简,漂泊于浪涛之间,载浮载沉,没有定向,既未到岸,也不着边际,而且无人发现,那一口瓶子,那一份手迹到底在切切求救,还是哀哀呼唤?
   不知道。
   有的生命,太软弱,太脆弱,只能随风而逝,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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