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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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无情-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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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捏碎敷用。”
   然后向唐乃子长揖道:“得罪。”
   遂把其他珍珠小心翼翼的放回玉钗暗匣内,双手呈上给唐乃子。
   唐乃子却没马上去接。
   唐烈香代唐乃子接过,交回给她娘。
   唐乃子只冷冷地道:“‘自在门’的‘十三么’,果然高明。”
   掌声。
   拍掌的人是凄凉王。
   “大开眼界。”长孙飞虹赞叹道:“蜀中唐门巧斗自在门。”
    唐乃子用一对凤目勾睨着他:“你信不信我也来个川中唐门对斗神枪会?”
然后她反问雷重和郭九诚:“你们还有谁要劝老太婆我?”
   雷重已见识了这抱恙中的‘老太婆’的武功,心神震动,只说:“反正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说诤言无人肯听,道忠言无人肯信,良弓断尽,猎犬丧尽,不肯纳异己之见,他总遭异心之亡。”
   唐乃子哈哈大笑:“世人总当唯有自己是忠的,说的都是忠言,批评的话都是对的,忠言,而别人都是奸的,傻懂得,不听你者就是小气、小器、量窄、目浅,不是暴君就是昏主,却不知就连历代奸臣贪官,也一样当自己是忠良,别人都是谗言坏话!谁不知真的听你采纳之后,反而自速其亡、自趋其败——你说世上自命为清高、忠负之士,喜欢诤言、批评的人,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自气气人!”

?第一章  靠天靠地靠老子,不算是好汉


   诸葛先生道:“对。古往今来,劝人者无不自以为有理,但自以为有道理并不代表真理,也不等于一定是对。连大奸大恶的人,也莫不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所信所奉乃是正确的,但事实上自以为是却不一定是真知灼见。我也常常劝人,也知道为人处世,没有自己一套定见、一定原则,那是寸步难行的。可是,我在规劝他人接纳愚见之际,也一样战战兢兢的思忖:以对方的高明和修为,还用得我劝吗?我这样劝,到底是为了自己逞能好胜,谋私图利,还是真心为了对方好?其实,我是不是对的?听了我意见之后,影响究竟好还是坏?结果是不是正确的?对方该听不该听?该信不该信?我当说不当说?当劝不当劝?”
   他苦笑一下又道:“坦白说,有时我也有莫大的犹豫,相当的迷惘。”
   舒无戏哈哈笑道:“我就说你又何必自苦呢!所以我一向不劝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说着还安慰似的在诸葛小花肩膀上拍了一下。
   拍得还相当的不轻:要不是诸葛有一对铁肩膀,恐怕就像糙米饼一般碎了开来。
   ——但如果不是舒无戏,这种跟诸葛正我有过命交情的人,还有谁的手能拍上诸葛神侯的肩膀?
   没有。
   ——就算有,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惨痛的代价。

   诸葛也报以微笑:“话说回来,舒庄主也一样在做同样的事?”
   舒无戏“哦”了一声,道:“我只会左一句闪你老子的,右一声辣块妈妈……”他一面用诸葛先生给他的药丸捏碎敷在手心的小小血口子上,一面好像很享用、颇享受的道:“我才不把我的时间心力花在劝导人的身上。人,能学好的就学好,不学好的你教的再好也没用,就像走路一样,不真个摔倒过就学不会走路,但有的人摔过了走起路来还是歪歪斜斜的,你又奈他何!何况,有的人听了你的劝才走了运,但他得势后第一就是要宰掉劝他的人。我去他侬们个仙人板板!”
   无情在旁点头道:“是的,就像‘诗经’里的一首诗。”
   舒无戏马上挠腮抓头皮拍后脑勺子:“诗?这个……诗!?”
   这回到追命接道:“‘公无渡河’?”
   无情点头:“是‘公无渡河’。”
   追命一听,诗兴便斗发了,当下长吟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公死。当奈公何。”这次却吟得甚为慨然自得。
   无情道:“便是这首诗。”
   “怎么说?” 舒无戏听得似丈八金刚不但摸不着脑袋,却连脚趾头也摸不着了,“那个公公年纪那么大了还去游泳淹死了吗!?不是姓唐的吧?”
   唐乃子眼色一厉,叱了一声:“你找打!”
   凄凉王机警,凄然一笑,马上接过话题:“这两位小兄弟说的是咱们……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迫于无奈,我还真不愿意动手杀你。……也好,但愿,能够寻着另辟蹊径的法子吧!我也实在不忍心再做这种事。成大事真的要牺牲那么大吗?苍天何忍哉!皇天何狠乎!”
“说的是咱们?”郭九诚也一头雾水,“我没听懂,也想不通。”
   凄凉王淡淡地道:“有些人对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道是碰壁、出事、遇险、遭难,也得要去尝试、面对的,所以,虽然已劝告了‘公’母要渡河,可是‘公’还是要去渡河,到头来‘公’堕河而殁,劝的人又能对‘公’做什么呢!”
   他的神容出现了一种罕有的光采,那儿蕴有冷诮的热心,坚定的操持,以及寂天寞地的情怀。
   诸葛先生一向内蕴的眼神,忽然绽出了一种很奇特的光芒。
   诸葛先生眼神并不凌厉,反而有点慈和,其实,他只是英华内敛,炉火纯菁了。
   一个人的眼神,最能透露他内心的真话,他真正的性情。有些人怒的时候眼里是笑的,有的人笑的时候眼里是伤心的;诸葛小花,通常竭力不在他眼里流露出他的真性情,所以反而最常呈现的是一种狡黠的智慧的光芒。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神里也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
   敬重。
   相知。
   也有抗拒。
   更明显的是惋惜之情。
   “我明白。”诸葛先生几乎忍不住也要像舒无戏拍拍他肩膀似的,也去拍拍凄凉王的肩膀。可是他忍住了。因为他不知道凄凉王会不会误会。一旦误会了,因而反击或防备,那恐怕是非常可怕的激烈,也是激烈的非常可怕的——而且,连他自己也未必制得住、控制得来的!
   “所以你在东北一出江湖,一下江南,前后就诛杀了朱勔、童贯身边的贪官恶奴三十二名,还一口气干了几件扭转时局的大案,一下子震住了蔡京六贼在民间的气焰孽行!当时东北‘神枪会’,人才济济,财雄势大,兵多将猛,却留也留不住你,朝廷治也治不住你,奸佞闻之丧胆,侠风为之大振,黑道为之尽敛。”诸葛先生把话说了下去,“之后,你因反新政过苛而意图刺杀王荆公,再因蔡京贪婪误国而行刺之,近日长孙厕身太保府,恐怕也枕戈待旦,别有所图吧?……想来,‘气量王’所作所为,也是一种‘公竟渡河’吧?”
凄凉王莞尔,吟道:“不过下两句就是:‘渡河公死,当奈公何’了……”他摇头笑道:“下场堪虞呀!”
   “后会有期”雷肿忽啐道:“胡说!气量王之功业,当名垂万世,光耀四海,泽被苍生,福惠天下。”
   雷肿虽然看似鲁莽火烈,事实上也曾出身于仕途,一度落籍刑部,曾掌大理寺刑狱,因结怨太多,杀戮太重后来遭弹劾丢官,终于还是为‘六分半堂’卖命,然后跟随在‘凄凉王’身边,不舍不去。“
   他当然希望凄凉王大志能筹,永垂不朽。
   凄凉王不以为意,道:“行大事者本就不顾虑自身安危。自己顾虑越多,就越不能为天下苍生着想。先生所说的那些案子,有些也确令我平生久恨恨未消,不无遗憾,更深感遗恨。”
   说着,他的目光更有凄然落索之意,不自觉的望向无情。
   诸葛小花心中一凛,马上把话题接了过去,道:“只有死人才不犯错,人谁无过。气量王本来就是皇裔、王侯,但长孙阁下却视富贵为浮云,胆敢到江湖上闯一番事业,这气慨可不是人人能学的。错不要紧,错的存在就是要辨别出什么是对的,但只要莫要再往一条错的路向一路错下去才是切要的。”
   他把话说的语重深长。
   长孙笑了:“人说诸葛先生武功无敌,枪法第一,智计无双……我却认为他最大的特长是:能把反对者都变成同路人。”
   他笑吟吟的道:“这点很不容易。这点最难得。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至于离开山东神枪会,那也不算什么,那时,‘大口孙家’已派系各拥山头,你虞我诈,党同伐异,内斗不绝了。我不喜欢。我认为,男儿志在天下,要流流自己的血,要挥挥自己的汗,自己的仇人自己杀,自己的恩怨自己还,自己的祸患自己扛,自己的事情自己担。靠天靠地靠老子,不算是好汉;靠势靠钱靠靠山,赢了不好看。”凄凉王一气说的甚顺,反过来问诸葛说:
   “你也不是一样!”他摇摇首,目中流露了与诸葛先生看他几乎同样的神色。
   ——至少,有一种是完全同样的:
   惋惜之情。
   “你还在劝,还在谏,还在尽一份士大夫的宏愿。可是,你劝的,谏的,正在‘公竟渡河’,万一‘渡河公死’,连累的,可是天下老百姓,万民福祉,还是不如我……嘿嘿——”凄凉王目中闪过了狠色,“你和你的门人是墨、儒、道的结合,这三家一旦成功的结合上了,就是侠。”
   他笑了又道,“你仍在‘公无渡河’,你劝的人正‘公竟渡河’,而家国社稷,却正在‘堕河公死’,我们呢?却在‘当奈公何’!”
   掩藏不了的,是他眼神的无奈和惆怅,当中,还夹杂了一分杀气!
第二章  不忍心就是一种狠心


   诸葛先生叹了一声,道:“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就一定对,也没有认为大家一定得跟着我走。我是在渡河,而且是见步走步,深一步浅一步,摸着石头把住桩的渡,万一渡不了,给洪水冲走,给大河淹个肚皮朝天的,那也是我活该的事。不过,我要是渡得了河,那就是摸出一条路了,那就可以搭桥拉索,后人可好走多了。但这河,我不得不渡,因为不是我要过河,很多人都热切着找一条可行的路过对岸去啦!”
   凄凉王摇摇头,道:“可是,你是武林宗师,又是自在门最有号召力的人,在朝廷殿堂、黑白两道、天子跟前,都有影响力,万一你渡不了,很多跟着你走的人都一齐淹个没顶,你可是误了人。”
   大石公马上道:“我们自己要诸葛拉着我们走,不然早就沉到江底喂王八了,万一渡不了遇急流,怨得谁来?”
   舒无戏咕哝道:“你只会说人家,但跟你也没好处。放着个大好‘神枪会’你不好好整治,现在东北大口孙家已互相倾轧,恶人横行,声名败坏,而你却溜来京师,见一个杀一个,杀到头来,你杀不着,对头人活着逍遥,大恶人继续横行,你却浪费了光阴,枉费忠心跟随你的人操劳。我操他个舒大坑的!你会劝人不会劝己!”
   唐乃子一楞,道:“什么坑?”
   追命向无情挤了一下眼。
   无情马上回话:“是人名。是一位御封大将军;沙场杀敌无算
,领功回京时,因功高而一日连降八次,本要谪官贬放南海,世叔力保,现在‘自在门’当护法。”
   唐乃子冷哼一声:“这名字好难听。好好一个人,却叫一个坑!”
   却不知何从,忽然传来“蝈”的一声。
   唐乃子四顾不知声自何来,诸葛先生面色微微一变。
   唐乃子狠狠对无情、追命一瞪眼,狠狠的道:“别以为你卖乖老身就不会挖你的眼——”
   说罢,看这无情的眼,不觉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很像……”
   忽然,捂心呛咳了起来。
   仇烈香忙扶着她,小声的问:“奶奶……是不是又发作了……?”
   唐乃子一面急促的喘呼着,但仍强撑着挺起背脊,也低声的道:“这儿高手多,别管我,既已进来了,就得要挺下去。”
   唐烈香眼圈儿一红:“娘,我是不该越墙来的……让你受累了。”
   唐乃子冷峻地道:‘是不该越,这栋墙是我们的死线。越了就守不住了。不过,越了就越了,没啥大不了的。我看这是一个局,我们踩了进去了。但就不知是谁的局。诸葛老儿以为是他设的局,看来他也在局中,蔡卞、蔡攸既是布局人,但好像也渐渐成了局里人。背后的蔡京,那才是最可怕的。不过——哎——也真的像……”
   唐烈香不禁狐疑的问:“——像?像什么呀?”
   唐乃子道:“你爹。”
   唐烈香一震。
   唐乃子喃喃地道:“……他眼睛还真的好看——我也……”
   她没有说下去。
   因为凄凉王和诸葛先生两造人马已开始针锋相对,无情也说了话。
   无情一说话,唐烈香的心,便已飞到了无情那儿,就像飞天在盛唐时舞得最美,月亮在沙漠的午夜明得最亮,词在宋最入味,梦在醒时最惆怅。
   唐乃子眼见唐烈香眸子发亮,那儿似也蕴藏了梦和想望,却照不见幻灭的伤寒。她也只好幽幽一叹:
   (这眼神怎么这么像你。
   我当年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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