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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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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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悦与萧然都是那类很能沉气定性的人,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们不会轻率出战。引诱敌军追出谷口,那可是一项需要十二分技巧与胆色的事情哟———我总嫌伯约还嫩了点。他太兴奋了,如果他能够少说几句话多磨磨枪尖皱皱眉头也许我会更放心。呸呸,要你这家伙 “放心”伯约?你算是谁呀!我又立即地嗔笑着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向寨门外望去时,大道平坦。

我忽然又想打呵欠与伸懒腰,使自己看来像是春日正午晒太阳的猫一样散漫。转念一想这好像有失庄重,连忙捂住口将这团懒洋洋的空气逼回肚子,换上一副神采奕奕的傻笑模样。

这种刻意修饰出来的风神被游尘一眼看穿,她癫儿癫儿地跑过来,小心翼翼问我是否昨夜没睡好。

我说我给伯言回信熬到二更,趴在案上睡了一宿,又得这么早起。

“你太伟大了,伟大得几乎不适合今日的出征。”她神情严肃。

得了吧,我说我这叫每逢大事尤有平常心你懂不懂!

“可以了,你们各自去照应自己的队伍罢。”孔明抬眼看了看还在远方挣扎着要跃上山头的红日,很有慑服力地说,“各位务必谨守岗位,严肃军纪,相互配合。当然,也要各自小心。”

咱当然回他说晓得啦晓得啦,说完之后就溜达去整队了——— 这句话描绘得太不庄重,换一种说法应该是——— 伯约、游尘、杨仪与我一齐拱手施礼,齐刷刷地说“请丞相放心”,然后气宇轩然地各自健步迈向自己的属军。我好像记得自己在不断地点头与微笑,感觉酷肖克林顿访华。

第一通鼓,整理队列。白灿灿的一片戈光;黑压压的一片头发,我说你们把头盔给我戴好!第二通鼓,演习阵法。我想这有点像体育课前的准备活动,鉴于是在清晨操练,把它理解为做早操也无所谓。

第三通鼓,吃饭整休。下面一大片 “嘎吱嘎吱、稀里稀里”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奏响其实是战前最有意思的乐章。

第四通鼓,重申军纪。我挺直了腰身,咳了二句,咽了口口水,顺带吸吸鼻子,用很是洪亮广阔的声音叫道:“七项禁令都知道了吧,再加上一条就是服从,大家齐了心吧!”

第五通鼓——— 因为我 “重申军纪”费时太少,所以感觉上过了好半天才有第五通鼓的敲响。我扬了扬手臂说那么我们就走吧。鸣金一次,擂鼓三次,旌旗高扬,举兵进攻。我的心随着鼓点“咚咚”、“咚咚”地乱跳,一种极其自然的欢喜笼罩着我:“咱们快点儿快点儿吧!”

埋伏在谷口左侧山脉里远远地看,伯约的队伍像一团烈焰,燃烧起无穷旺盛的战斗气息,这种向上争进的气氛当时很好,但我却疑心他是否会因为少许的急躁而丧失应有冷静和理智。

我倚在树下看着急急踱步走来走去的杨仪,用个通俗的比喻,他像只热窝上的蚂蚁;用个不大通俗的比喻,他像已经知道自己正在沸水中游来游去却苦于找不着出路的鱼。我低笑一声,说:“杨长史坐下来歇歇吧。”

然而他只是搓搓手,笑道:“唉,我这性子,就是有点急,怎么,怎么就没有动静呢,唉,这样的安静……”我笑了,春日阳光吻在草尖与我的唇上,竟惹得我想闭了眼睛好好地在这样温暖的日子里睡上一觉……突然一惊,我几乎跳了起来——— 战争的声音,我听到了战争的声音!那交杂一处的马嘶声,兵刃撞击声,如同一层层波浪,滚滚上涌我呆呆地立着,一动不动地仔细听。那声音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按距离推算伯约不可能去的地方!他不可能在那么幽深的地方与子悦开战,他会被包抄1不可能的不可能!闭了闭眼,我的心更紧地绷了起来,我想用理性证明自己关于那开战的听觉只是出于幻想,但我分明地听到了远远的鼓角与喊杀!

杨仪也许是见到我脸色有异,疾步走近我,用略略迟疑的语调问:“韩侍郎,你……怎么了?”

“杨长史听到什么了吗?杨长史……真的没有听见?”我的眉愈皱愈紧,我听见了,我甚至嗅到了血的味道——— 猛地觉得有点惊恐,大概只有兽才能嗅出遥远的腥味罢,我这样一个人……

“我没有听见啊,韩侍郎是不是太过敏感了?韩侍郎是不是该镇定一点,少一些,嗯,揣度呢。”杨仪按住佩剑,低声道。

我沉重而慢地摇了摇头,一丝难以名状的更为浓烈的不安在我心灵广场上滑腻腻地蛇行……

就在那一瞬,有个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奔着扑倒在我的脚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游尘已经进了谷了!理应守在谷口的游尘进了谷!

这是违反孔明将令的她。莫非疯了吗!?天!她!

“游参军带了多少兵力进谷?”

“一……千!”

“那么剩下的一千兵力呢?”杨仪也被游尘的举止给骇了一大跳,冲过来揪住那传令兵吼着问道。

“还……还是驻守在谷口……右……右侧,游参军说待……待命!”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惊讶过,这个诚实的传令兵告诉我的是:游尘抛下了她一半士卒,没头没脑撞进了一张很可能是敌人布的网里!她就这样把孔明临行反复叮咛的“谨守岗位”的旨意抛在了脑后,做了个“明知虫是饵,偏要把饵吞”的呆头鱼?

她是游尘哪!

有着最敏锐的判断力和最周密的洞察力的游尘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荒谬之至的事来?!

“为什么游参军会这样做?”  “参军说姜将军有了危险。”

“游参军何以知之?”杨仪追问一句。

回答是游尘说自己知道!她没有派任何的耳目跟随,也没有与伯约保持任何一种联系,然而她说她知道,没有理由,就是知道!我的心一惊,这到底是无言的通灵还是无据的幻想!

我说既然游尘都行动了那么我也要行动起来了。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必须将游尘 “遗弃”的那一千士卒组织起来,我们只能在谷口接应他们,只能如此——— 谷内已经是乱糟糟的潮涌来涌去发起洪水了,我再去凑热闹那就是把惟一的诺亚方舟也给砸了!游尘为什么那么蠢我不清楚,但我不能再像她那么蠢这倒是一定的!

之后不断有成批成批的士卒从谷口退出,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沉到了那经年幽暗不见阳光的海底——— 游尘还没有出来!我想冲入谷中,我不能再忍受那喊杀声一次次冲击着耳膜而我却只能做一个守望者了!然而看了看正四处组织救护伤兵工作的杨仪,我却只能木桩样钉在谷口。如果魏军也自谷中突出而进行追击或者反扑呢 我的这支队伍必须严整以待,我甚至令他们别过脸去不要看那些伤员——— 我们是一柄才出鞘的剑,我们不能还没有杀敌就沾了血腥!

有士卒说看见游尘了,她正全权代替伯约率军,用她一贯的从容镇静指挥军队徐徐退出——— 退却是一门艰难的艺术,我的心更狂热地颤动起来:游尘,你可以吗?你能够办得到吗?!

你在哪里? ——— 又是一次急速下沉,我问,姜将军呢?

他们说伯约受了伤,好像看到游参军一路救助着姜将军。

下午时分,已经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游尘指挥退军的成果了,粗粗清点,大约有一千士卒已退出谷与大部队会合,少许追出谷的魏军则被我率的这支生力军轻而易举地剿灭。我用的语调和词汇都很平淡,用简朴蒙住了血腥的味道。

有人说魏军的阵势相当之大,黑压压地张开死神温情四溢的手臂。伯约因为急躁进得太深入而遭到那浓墨一片的羽翼的包围,情急之中游尘的援军成了一支冲破淋漓黑夜的金箭!谷中的战役已完全丧失了孔明希望的“技巧”,当然也完全出乎子悦萧然那包围剿杀之计的预料。谷里,连弓弩都无法使用了,完完整整的一次逼仄宏伟的肉搏战,近乎打架的战争!连马匹之间也踢腾撕咬起来!

然而我知道,有一千士卒,活的,从谷中退了出来!

在这样狂热的厮杀中还能如此高明地成就退却这一招!我讶然。但,游尘在哪里,伯约又在哪里呢?

游尘与伯约终于出来了,我的泪也终于决堤的水一样冲泻下来。他们是两支浴了遍体鲜血的箭,带着未尽的锐气,射出谷口。发梢上沾着血,脸颊上流着血,衣襟上淌着血,马背上淋着血,看来就像一束鲜红鲜红的阳光,奔射而来!

我不想描绘我突破心灵的狂喜,我只是以一种甘愿被他们疾驰的马蹄踹死的飞速迎了上去——— 与坠石样从马背滚落的游尘紧紧相拥 拥住她时我又一次发现她沐血的甲中藏着的纤巧和坚挺,然而就是这样的伸出臂就可以搂住的纤巧坚挺,承载起了漫山遍野最为亮丽的景色——— 比死亡更耀眼更灿烂:智慧和勇气!

血从游尘额角淌下来,顺着她的鼻翼和唇流淌下去,使她的脸又坚毅又分明,但又有些过分的苍白。

“冬青,冬青……”我低低地唤她时,发现伯约正站在远远的地方,他的神色犹豫而又迟疑,似乎在考虑是否该走过来。

“明鹏,明鹏,我无法控制自己,天!我就知道他会出事,我早就猜到了,天……”游尘用近乎喃喃的低声告诉我:“我违抗了将令我为他违抗了将令!”

我说游尘你很了不起,你做得很对。

她更紧地抱住我,我们抱住而后站起,再一次更热更紧地相拥之后松开,然后并肩去整顿军马。走过伯约时游尘站住,说:“你很不该!丞相提醒过你不要贸然深入的。”

“是的,我准备接受惩罚了。”伯约神色凝重。

这时游尘一笑,笑容中她摘下头盔,揉了揉自己零乱的发,我看见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清的欢欣神色,她的明眸好像平地涌出的极深极深结了冰的湖泊:“这样很好,你必须承担起失职的责任来,至于我,我也会因为违抗‘谨守岗位’这一将令而受到惩处。”

“但是游参军你是为了去救助姜将军!”一旁的杨仪插话道。

“杨长史,没有可解释的余地,”游尘扭头向杨仪笑道,“我已经违了军令,必定要受到严厉的处治。”

然后她很静谧地对伯约说谢谢,实际上冲出重围需要的是双方的配合,没有伯约,说不定她已死在谷中;没有游尘,伯约也没法子安全地出谷。

游尘的眼最终落在伯约受伤的左臂,她蹙蹙眉说:“伯约你的伤需要重新包扎一下,那样潦草是不行的。”

我看看游尘又看看伯约,突然很开心。

第二天午时的聚将营内,孔明并没有因为游尘与伯约是他的爱将而表现出特别的宽容,两人都被罚铜三十斤,扣除俸禄一年。

我吐出一口戏谑的闷气,想这样的罚词稍微有点过分。毕竟没有打败仗,即使不说胜利,平手倒还绰绰有余,何况他们将退却指挥得那么漂亮!

之后我又去各地巡巡营,做了一些杂碎的事情,直至傍晚。

迎面微风拂来,晚霞绝美,一如处子醉后粉面上自然而然涌上的美丽红晕。我听着远远胭脂马的长嘶,忽然地自心底冲上一种极是繁复的悲哀:昨日我表现得太镇静了,这恰恰证明了我之于血腥的熟悉。我……可以目不转睛地看着断肢残躯在空中飞溅那泪水一样的血花了么?温热的血偶尔溅到我颊上时,我也可以抬手将它拭汗一样地拭掉了么?

思维在跳跃,又想到伯言。他总是那么优雅,洋溢全身的贵族气派总可以使你忍不住敬佩甚至羡慕他。他是否还披着那袭天蓝色的披风,剑一样挺立着?他的饭菜还可口?他还是那样略带嘲讽又亲切十分地笑么,伸出手去抚他修长的眉?

然后是子悦,见过他的还活着的士卒说他是一阵旋风,可以卷走任何阻碍他的东西。他精干得慎重而凌厉,冷得寒嗖嗖的眼里不断地迸出银亮的匕首来。伯约负的伤就是子悦的勋章,他说子悦的枪太快,快得几乎看不清那枪尖的来势……

我低低地叹气,忽然想去看看游尘。我想问问她是如何组织这次谷中撤退的,除了 “奇迹”之外我想不出更适当的词来形容它——— 一千五百人进谷,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近距离搏杀战后,竟然还能于统一指挥中退出一千余人——— 这种类似于神话的战例绝无可以用 “幸运”一言以蔽之。

我疾步向游尘的帐篷走去,掀开那土蓝色的帷幕——— 天———

帐中不仅游尘一人,还有一个,是伯约!他们……他们……缠合得如此紧密,仿佛要各自把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们站得很直,唇却贴得那样紧,那样紧……游尘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她在因快乐而颤抖而晕眩么?伯约峻挺的身材恰好庇护住她那一双明眸,她真的在颤抖甚至……呻吟。

我痴了,呆了,僵硬地立着,看着。

爱和欲望使他们疯狂,疯狂地相吻。他在疯狂地吻她,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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