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闻言下意识地想揉太阳穴，似乎跟康熙老爷子做下那个约定后，自己还没占着便宜就已经被使唤得团团转了。这位老爷子可别把自己当大夫使才好，要不然这皇室这么多人，累都能累死自己。想归想，叶心依旧领旨，再次日夜兼程地往草原赶。
这一路所用的时间比回来时还缩短了些，叶心也知道草原上出巡带的太医本就不多，药草一应必也不如宫里齐，人命关天，能早一点到总要好些。
然而，还是晚了。
在第三天，在离目的地还有两天路的半道上，叶心得到了蛛网传递来的消息。十八阿哥去世，当夜，皇太子触怒康熙被圈。众成年阿哥皆被囚，圣驾已经开始返京。这个消息让叶心愣了许久，真的是许久，事情竟发展到这一步？
暂时想不到什么办法，叶心索性继续上路，先到了再看情况。
然而次日，她又得到了新的消息。在布尔哈苏台行宫，康熙召集众臣，宣布了废黜太子的旨意。看着手中康熙垂涕谕告天下的一段文字，叶心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原来康熙也是知道太子的行事的，原来他都是一一记在心里的。甚至连克母的这样的借口都拿出来，这到底是对太子讨厌到何种程度？
有些意兴阑珊，但想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还在随驾之列，又觉得放心不下。 终于在推迟了一日后，叶心赶到了布尔哈苏台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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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行宫的气氛不言而喻。叶心找人往皇上那里报了道，便去寻两个女儿，看她们平安无事，也松了口气。两个孩子见到叶心总算是有了主心骨，都是哽咽着扑到了叶心怀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于她们而言冲击实在太大。原本好好的十八叔，竟因为一个落水就此得了伤寒殒命草原。
十八叔去世一事，竟是如导火索一般牵出来这么多可怕的事。一朝太子竟说废就废，众位叔伯，连阿玛在内，也都被皇玛法拘了起来。整个行宫可谓一片风声鹤唳。而皇玛法，因为此事，整个人也像大病了一场，直让人心慌。
这一场风波再次让两个孩子深刻地意识到，皇家与平常的家庭真的不一样。这里，一步走错，就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额娘，这些日子，我们真的吓坏了！”
“好了，别怕，没事的，额娘在呢！”
叶心安抚着两个孩子，脑子却开始计算着这次事件的因果原由。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十八阿哥落水开始，蛛网得到的消息，十八阿哥是被十六阿哥救起来的。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那湖边，蛛网没有得到明确的消息。
从送来的那些零散的消息来看，此事似乎早有预谋。而从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足可以看出，这件事里面有着很清晰的人工痕迹。具体的东西，还得再等蛛网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才能弄得清楚。
如今众阿哥都被关了，看来老爷子也有些吃不准事情的因由。只可惜了十八阿哥，那个羞涩的孩子竟就这么去了，无疑用鲜血证明了皇家权利之争的残酷。
正思循间，帐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完颜侧福晋在吗？皇上宣你过去呢！”
第 85 章
叶心走进行宫正殿时也微惊了下，康熙的样子真的十分憔悴，不过半个月没见，竟像是老了十多岁。发间已经能清晰看见灰白，眼角也微微垂着，脸上一片苍白。此时他正拿着一本奏折，半倚在榻上，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皇上，我回来了！”叶心福身一礼。
“嗯，”康熙抬起头来，道，“皇额娘身子可是大好了？”
“是的，皇嬷姆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几位娘娘把她照顾得很好。”
“如此便好。”
然后，整个帐内陷入了寂静，呼吸可闻。半晌，就在叶心想告退时，康熙开口了，“你没什么想问的吗？朕不信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我知道。不过没什么想问的，而且这事想来也不是我能问的。”
“胤禛也被朕押了，你就一点不担心？”
“爷的行事叶心还知道一二，他定不曾做什么不好的事。”
“你对他倒是有信心。”康熙悻悻道，“你去替朕看看他们。”
“谁？”
“你说谁？”
叶心回过意来，这是要让她去看那些被囚的阿哥呢，点头应是，“皇上有什么话要带给各位阿哥的吗？”
“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没得把朕气死！”
“是，叶心这就去。”边说着叶心告退往外走，忽听到康熙开口道，“带些衣食什么的。”
“是，叶心明白。”
出了皇帐，李德全早就将各种防寒的衣物以及各类吃食准备齐全，看叶心出来，连声吩咐几个小太监好生跟着叶心。叶心看着面前几个人手中的捧着的东西，叶心默然，这位老爷子想来还是挺担心自家儿子的，只是越是关心越是在意怕是觉得越难过吧。
在下人的指引下，叶心很快到了几位阿哥被囚的地方。九月的行宫天气已经很有些凉，康熙一怒之下将阿哥们关在了行宫一处小院里，每日除了送上些青菜萝卜加白饭，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晚上也是一人给一床被子算完。
可怜几位从小养尊处优的阿哥竟就这般将将就就过了这么多天。从十四阿哥往上，众位阿哥都挤在空无一物的正厅里，地上随意放着被子，几位阿哥以各种姿势窝在地上，而且自然地分成了几大派系。
九、十、十四四个挨得很近，大阿哥离他们也不远。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坐在一处，三阿哥坐在离两边都差不多距离的地方。
叶心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叶心觉得自己肯定会笑出来。
几位阿哥听见门响也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突然的强光让他们眯了眼，半晌看清来人，俱是神色复杂。叶心轻咳一声，道，“给众位阿哥请安，叶心奉皇上旨意来看看你们，口谕，”
听见有口谕，众位阿哥都忙整肃衣裳，跪身行礼道，“恭领皇阿玛教导！”
“皇上说让你们好好反省，没得把他气死！”叶心话落，几位阿哥相觑一眼，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有些僵硬地谢恩，然后各自坐回自己的位子。叶心也不多话，示意身后的下人将送来的衣食被褥分给各人。只可惜，这种情境下，竟是没有人有一点食欲。
走到四阿哥身边，半个月不见，胤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都是胡茬，眼底重重的都是黑眼圈。他看向叶心，哑声开口，“皇嬷姆可好？”
“嗯，爷放心，皇嬷姆无事。”叶心应着，伸手探向胤禛腕间，指下的脉有几分弱，想来这些日子定也是劳心劳力，再加上衣食不足，身子有些亏损，但好在还不是大问题。只是这手冰得有些吓人。叹息一声，叶心的手移向四阿哥的双腿，不想却被他握住手腕阻止了动作。
抬头对上胤禛的眼睛，叶心道，“让我看看你的腿！”不用说，这些日子定是没少跪，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
“爷无事，你放心！”四阿哥因为叶心的解释也软了语气。不得不说，看到叶心回来，胤禛也莫名地松了口气，觉得安心了许多。
“既是无事，那便让我看一眼就放心了。”难得的，叶心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祈求，四阿哥微愣了下，终是放开了抓着叶心的手。
将裤腿拉起来，果然，从膝盖往下一片青紫，有些骇人。叹息一声，手轻轻按上那些青紫，用内力慢慢化开皮下的瘀血。胤禛只觉得对方软软凉凉的温度贴着自己的小腿，一股温热的感觉顺着那只手移到有些麻木的腿上，疼痛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眼光移到正认真给自己治伤的叶心身上，胤禛眼中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和平静。
半晌，治疗完毕，叶心细心地替他将衣服理好，拿过带来的被子一应在地上铺成床铺。扶他慢慢坐好，转向十三阿哥，道，“十三爷，这殿里本就寒冷，夜里的时候，您跟我们爷睡在一处吧，这样能保暖。”
十三阿哥闻言点头应是，神色间却十分委顿，叶心略一寻思也知道了原由。似乎，在这次的事中，十三阿哥做了让康熙很不喜的事。只是至今还未查出具体是何事？不过这些跟叶心并没有关系。她也替十三阿哥把了把脉，确定他身子并无大事，任务就算完成了。
“小四嫂，”另一边八阿哥突然开口，“请问皇阿玛他老人家可还好？”
叶心闻言回过身来，八阿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那笑里却带了苦涩。“皇上身子还好，就是有些憔悴。”
边说着，叶心给几位阿哥一一都把过脉，确定他们身体只是有些虚弱，便准备起身告辞。只听八阿哥道，“烦小四嫂给皇阿玛说，儿子们都知错，不求他老人家原谅，只盼着皇阿玛莫为我们这些不孝子伤神，保重龙体。”
叶心轻“呜”一声，表示知道。“几位阿哥好生歇息，叶心先告退了！”
出了小院，叶心回到正殿复命。康熙正一个人一手执着棋谱，一手执着白子，自己跟自己下棋。看她回来，抬了下眼，道，“如何？”
“几位阿哥身子都受了寒，有些虚。八阿哥让我给皇上带话，说请您保重龙体，莫为他们伤神。”
康熙点点头，表示知道。
“皇上若无其他的事，叶心先行告退了！”
“你且别走，过来陪朕坐会儿！”康熙示意叶心上前。
“是！”叶心领命，上前坐到了皇上旁边。
“可会下棋？”
“不会，不曾学过。”
“你师父也不会吗？不曾教你？”
“师父会，不过我不喜欢，所以没有学。”
“不喜欢？”康熙微笑了下，“这棋每走一步都要诸多算计，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很有趣味。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叶心笑了，“这种玩法太劳心劳力了，如果有时间叶心倒宁愿多练些拳脚。”
康熙默然，片刻后放下手中的棋子和棋谱。有些疲惫地靠向背后的隐枕，揉了揉太阳穴。
“朕听你说过，愿意倾尽所有，换你师父一个。你们师徒的感情叫人欣羡！”带了些叹息，康熙道，“朕小时候的经历，想来你定也听说过一二，因着幼时不得皇父喜爱，也因着许多其他的原因，朕从第一个孩子出生便对自己说，一定要当个好父亲，教儿子文武之能，治国之道，可是，朕错了吗？最终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叶心无言以对。康熙在对待众阿哥上，除了对太子有许多偏爱，对其他阿哥倒一视同仁。众位阿哥也的确如康熙所言，文武全能，能力出众。这是不争的事实。
“胤礽，因怜他自小便没有额娘，朕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事事过问，总盼着他能在朕百年之后担起大清江山。然而过多的宠爱，反而害他养成许多不好的习性，终成了大错。”
叶心听着对面的康熙喃喃说着这些话，面无表情，心里却有并不认同。忽听得康熙道，“这些话，朕与旁人不能说，没想到竟要你个小丫头听朕抱怨。”康熙轻笑了声，却满是自嘲，“朕想问你，在你看来，朕与这些儿子们到底因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皇上也莫太伤神，叶心见到的众位阿哥对您都是十分孝顺的。”
“叶心丫头，这话就莫说了。朕相信朕的儿子都不是不孝之人，不过，……”在皇权面前，孝顺总是得让步罢了，这话康熙未曾明说，但他知道叶心明白，复言道，“跟朕说句实话吧，如今朕能听到的实话不多了。无论你说什么，今天出了这门，朕与你都不用记得。”
叶心认真地看过去，康熙脸上的表情显得太过灰败。“皇上以前可曾想过，将来，等太子既位以后，众位阿哥以什么样的姿态和位置出现在新朝？”
康熙闻言愣了一下，半响，笑出声，“朕一直想着，只要他们能力够，将来，无论在哪里都能辅助新皇，原来竟是朕想得太好了。”
“皇上能有这么多阿哥，真的是难得的幸运。更难得的，这些阿哥们都堪称人中龙凤，个个能力出众。只是在皇家这样的氛围里，伴随能力而生的很多东西，皇上应比我明白，所以最终到这一步，无可避免。皇上，其实真的不必太过介怀。”
康熙看向殿外，行宫中的庭院此时已经是落木纷纷，叶心所说的，他未尝不知。古来皇家无父子，但总盼着，自己能成这个例外，然而总是事与愿违。“叶心丫头，继续说吧，朕多听听也好。”
叶心沉默了片刻，脑中突然闪过四阿哥骂自己的话，今天这事，如果被他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数落。叶心知道，若在平时，自己这些话说出来不死也会褪层皮，但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完这些，在康熙那里，会留下一个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