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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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影-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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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解读,你不可以说它完全没有道理,因为按照诗的语言的模糊性、多重性生产队长的解读当然符合他的世界观,但是在当时的少年们看来,那也许是一种遥远而模糊的理想世界,一种和敏感心灵相呼应的境界,它是美的,但已然消失。
在人追求的东西,除了基本生理需要的满足和感官的愉快,只有两种东西:美(beauty)和力(power),美代表的是无穷的梦幻和细腻的情感,力代表着对世界的理解和控制。而美的东西,通常是脆弱的,容易在力的覆盖下黯然失色。
这些道理,母亲说,我是在很多年后才明白。她问小姑姑,我记得你是一直不喜欢看书的,那后来为什么会写起小说。
小姑姑说,因为我无事可作,况且写小说的人不一定要看很多书,写写自己,也不错。从经历来看,我的可读性比你要强。
母亲说,那倒是真的。象她那么中规中矩的人,下乡务农——推荐回城——上大学——教书写书——评职称,三言两语就道尽有什么可看,惟有小姑姑这种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人生才象传奇:小姑姑靠唱歌回了城,后来嫁了一个研究天体物理学的男生去美国,两年后离异,在美国又认识了一个研究汉学的老先生,这位瑞典老先生丧偶后一直独身,是个极其可爱的人,乐趣是喝酒钓鱼,小姑姑和他结婚后,英文水平大进,据说她的小说不少文法错误都是老先生给改的,大约他喜欢李渔袁枚的生活方式,找个略略识字的佳人西窗共读,极富情趣。五年后小姑姑又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是她的经纪人,将文字变成一门好的营生。小姑姑还在源源不断的写,写她的私人生活,她的潜性轶事,她的成长和忧伤……就象在伍尔弗所构建的一个人的房间里,描述她经行的风景。在她的世界里,也许没有过多的先验经验,所以自身反而成了源源不断的书写素材。
小姑姑说,也许我从来不曾象你那样怀有过多的理想,所以我也就没有丧失的痛楚,我所做的一切靠的是直觉,我一直是混沌的,但好象又是清楚的,是的,就是这样——但是我原来以为我们家里,好象最有资格做作家的是你,姐姐。
母亲说,可惜我已经无话可说,对于生活本身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表达欲望。
这是我母亲说的最多愁善感的一句话,它袒露出消极而真实的气息。
但是我也曾记得小姑姑描述母亲的敏感与睿智。她最记得小时候,外公看李后主的词,那时在下雨,他念到:“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母亲曾感叹,真是一字一泣,性情中人。
小姑姑说,她这个人喜欢伤感的东西。李后主是亡国之君,江山和美人都没了,哪里活得到现在?
那么,哪一个时代容得下这样的伤感。伤感大抵是没有用的。没有现世的价值。伤感的人大概都死在那个荒凉的时代。
说到这里。小姑姑朝我点点头,我讲的这些你能懂么?
我笑笑,不懂有什么关系,你说的一切,都过去了。它们真象一个故事。
小姑姑说,你妈妈听见了会不高兴,她是缅怀过去的。
那是因为过去了的东西无法重现,所以缅怀。
那么,小姑姑说,你要答应我,不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好么。
那个时候,我手里的咖啡终于喝完了。
我的追问缘于好奇,但是我努力写下它们,因为它们常常令我想起大三时候写在笔记本上的一段话:“在生活中不能生气勃勃的对付生活的那种人,就应该用手挡开笼罩着你命运的绝望,但同时用另一只手记下你在废墟里看到的一切”。这句话缘自我最喜欢的卡夫卡的日记。
他也曾说过:一切能摧毁我。
也许,能够纪录下的恰恰是我们被生活逐步摧毁的过程。在过程中我们已经面目全非。
三、死亡印象 毕竟黄碧云
有时候看新闻报道里说,一个女子死在独身公寓里,突然觉得冷。
城市的人口太稠密,却到处是陌生的脸,于是觉得,真的有孤独这种毒药的存在,它慢慢地侵蚀这些女子——她们是如此绝望,不断激烈地挣扎,就象蝴蝶最后一次致命的飞翔,美丽但酷烈……
侬  侬我第一次见到侬侬,给她吓了一跳。
她的母亲打电话给我母亲,说我们的大学非常不安全,一到考试时分就会有强奸案发生,受害的多半是亚洲的女孩。
她说:“我们家侬侬长的那么可爱,所以我很担心,觉都睡不着。”
沈伯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的人,以前的职业是言情小说作家,专门撰写男欢女爱,使用形容词尤其肉麻。男女主角永远在沙滩漫步,说一些不象人话的话,不上床不做爱就可以厮守终老,真是可怕。他们只喝咖啡红酒就可以饱肚子,纯属违背自然法则的神仙眷侣。
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表现自己不必要的担心,是不是每个女人都认为自己漂亮到男子例必要非礼她们呢。
我对我的母亲说,这样的母亲,真是自恋,自恋的个性延续到下一代,真是罪大恶极。
沈伯母恳求我务必在这段时间接送一下侬侬。
我在电话的一头答应着,心里烦闷。
家母是沈伯母的牌搭子,在加拿大住的不习惯,即使这里仍然租得到影带,吃得到粤菜,她仍然喜欢返回香港,成年人的朋友日见稀少,所以沈伯母是不要随便得罪的。
母亲说,顺便将她接到住处也不碍事,沈伯母已经说了几次。
“我还没有见过侬侬呢。”她说:“沈虹的女儿应该不会难看吧。”沈伯母年轻时写书总会附上卷首玉照,穿着黑裙子坐着晒太阳,娇俏活泼的样子我还记得,她常常以奥戴丽。赫本自况。
我觉得这是夸张的说法,至多是没有发福前的薛家燕罢了,但到底是一个美人。
我想侬侬也象她一样快乐活泼、爱说笑爱热闹,这样的个性比较讨人喜欢,虽说有些文艺青年的夸张。
话虽如此,我没有见过本尊。
第二天有电话打来找我,告诉我在学校的电脑中心外的等她,她穿蓝色上衣,黑裤子,携带一个巨型书包,在10:00正我必须准时到达。
她说的振振有辞毫不含糊,最后还问我“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伊看来是已经忘记国语怎么说,态度非常没有礼貌,我克制住没有发火但已经气得荷尔蒙失调。
我知道一般而言美女的脾气与外貌成反比,但是我觉得侬侬的表现太没有修养。
可见所有坏脾气的美女都是好色的男人造就的。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果然见到一个蓝色上衣黑裤子的女生。
这样的打扮真是土。
伊一把头发胡乱扎在一起,皮肤黝黑,瘦的很,我注意到她的腿是很长的没有罗圈,我想到鹿。
侬侬的脸只有一张巴掌大,小眼睛厚唇,牙有些暴。
我担保自己肯定是非礼勿言,——她真是长的不好看。
坐在车里,我问她,是否一到考试期间学校附近就会有强奸案发生。
她说,当然,而且亚洲的女生遇害的居多。
为什么?
因为新鲜吧,这里的亚洲女生少。
她想了一下回答,并不看我,淡漠而骄傲。
无论如何这样的谈话是乏味的,我始终记得我对侬侬当时的评价:她既不漂亮也不谦和。
送她回家,我调转车头回家。
回到家里,家母问及。
我只好如实说,侬侬长的很一般。
说实话,这是个各花入各眼的问题。
彼时家母的偶像仍然停留在汪萍、林凤娇的水准,是那款一件粉色旗袍,头上别一大朵花娇艳压人的类型,我却觉得象村姑非常之老土。
但是人家也还是美丽的村姑,最最滥俗的形容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而侬侬这个丑丫头,正如张爱玲形容的粤北佳丽,黑黑的糖醋排骨罢了,还是淋上(豆支)油那种,我不知道她何以那么自傲。也许是自卑罢。
不过母亲说,侬侬很受洋人的喜欢,她的教授说她只有14岁多么可爱。真可悲,侬侬已经18岁,还是显得象未成年。
我想他们的审美观一定有问题。
在洋人来看,她显得年纪小,又那么苗条,洋人死命吃肉无一不是膀大腰圆肥硕壮观,而且她的蹋鼻子厚嘴巴和窄窄的小脸比较象符合他们幻象的的东方美女。就象梵高画的那些土女,未开化的夏娃一般……在异族眼里异类也是惊为天人。
那时流行的露西刘也是侬侬这种样子,有一对小小的斗鸡眼,在电影里通常是扮演桀傲不逊的角色,是霹雳娇娃里的一个,也是史上最丑的清朝公主,再不就是女巫、灵媒,透着妖异邪门。
侬侬是没有长的的孩子,我觉得在她面前我是成熟的、安全的。免费接送了侬侬一段时间,渐渐她开始和我说话。
她很聪明,但是不是很开朗常常坐在一角想心事,懒散的没有精神的样子,就象所有青春期里怏怏不乐的女孩。沈伯母离婚再嫁,有自己的新生活。
侬侬说,他们不关心我。我劝她,世界上尚有三分之二的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没饭吃没书读,所以不要学愤怒青年乱说话。光是你的学费已经可以在第三世界养活一打儿童。
侬侬并不喜欢读书,只是考试前猛看书,平时都是四处魂游。
侬侬的理想是从商,可是我看她一点也吃不了苦,彻头彻尾地享乐主义者。她的住处一点也不干净,不收拾,随便作一些东西混一餐。屋子里放着U2的音乐,吵吵的实在受不了。
她没有很多的朋友,唯一一个是男朋友,一个十分普通的男孩。他们分手时,侬侬用刀刺伤了他,他的手血流不止。这样坚决的复仇方式显然是不够温柔敦厚。
我想起侬侬是是嗜辣的,她作的菜里永远放很多辣椒,有一次去吃日本餐,她在碟子里放了许多的芥末来蘸生鱼片,吃得流眼泪还不肯放弃。
这样的人是如此暴烈,有着绝不妥协的性格。
后来侬侬回去香港。
我也回去。
加拿大不见得好,如果住的地方都是华人很容易有错觉好象还是在家,英语永远提不高,连带送外卖的、邮差都不讲英语。每天看见煎饼一样的太阳。苹果掉在地上有很多,没有人愿意拣。没有人烟的荒凉。
香港是拥挤不堪的,到处是人。所有商店的牌子都象李小龙的功夫片,虚张声势、花样百出,热闹得很。
回去的时候,她居然开始拍电影。
在电影院看见她的海报,头放得极大妆化的很魔幻,仔细看她演的居然是一只鬼,阴魂不散到阳间来寻找她的爱。非常可怖的恋爱,我想,有种殊途同归的惨烈。
报纸上常常有她的娱乐新闻,居然说她会七国语言,我想了一下哑然失笑,侬侬大概会的,她的模仿能力很强。但是绝对不是七国语言,她每一种语言都是限于“你好”“谢谢”“再见”“我爱你”,我记得她上过法语课,最熟练的一句是“对不起,我不会讲法语,可以讲英语么?”在法国玩的时候丢了钱包就是这样和警察对答,对于傲慢的法国人还是管用的,至少找回自己的钱包。
她的国语讲的吓死人,死人可以从棺材里笑翻活过来那种。但是现在娱乐圈兴ABC,所以吃得开,大家的国语都很烂还是照样拍戏。
所以侬侬每一国都很烂的语言使她成为语言天才,真是可怕。
侬侬的演技,倒是不错。演鬼最适合,大家没有见过真的鬼,配上化妆和出色的美指,比王祖贤还幽怨。
还唱粤剧饰演一代名伶,功架似模似样,粤剧的声音非常凄厉,有着断石裂金的效果,也象是鬼的声音,我想起鲁迅写的一篇文章《女吊》。
新戏里头还演一个妓女,长三堂子里争风吃醋的妓女,比潘金莲还要放浪形骸风骚标致。穿着宽大的戏服窝在牙床上吸大烟,虽然不是三级片,却淫滟在骨子里,有一种殖民时代的卑微/恶俗。
我觉得侬侬适合在电影上看,电影都是夸张扭曲的视觉效果。但到底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
我知道她一天到晚开着收音机,放着轰隆隆的音乐驱散她的寂寞,还有她郁郁寡欢的表情。沈阿姨说她有严重的自闭倾向,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夸大其词。
如果有记者问到我第一次见到侬侬的感觉,我会说,真正是其貌不扬的很。
记者说她整过容,比如下巴、眼睛、牙齿……后来我听说林青霞整过容、刘嘉玲隆过胸这样的话,心想,如果侬侬不整容,怎么可以。整容只是一种潮流罢了。
还有她永远懒洋洋不理人的态度,不是现在一直是这样,自打第一天她就是精神不济的样子,昼伏夜出当然是这样子。
有一次偶然路上见到她。
只是觉得她长大了,已经有些老练世故的味道,见到我笑,而在这笑里我看见曾经幼稚的侬侬,多年以前郁郁寡欢的她坐在厨房里面对着一碗汤大哭一场的她。还有早上起来永远睡眼惺忪失魂落魄的她。
她的衣服穿得得体,妆化的淡。穿着白色的上衣,一条黑色的裤子,她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领子开的低,但是没有色情的意味。脖子上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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