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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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传-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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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士!」

假使陆京士不在,杜月笙便会觉得恍然若有所失,必欲陆京士闻讯赶来,他的神色方始怡然。近代中国,论个人交游,杜月笙上自名公巨卿,下至贩夫走卒,他的一本交游录,卽使祇开名单,恐怕也得写上厚厚的一本,论其广阔及为数之多,当代似乎不作第二人想,然而当他病入膏肓,朝不保夕之际,他竟彷佛只有一个陆京士。陆京士口口声声强调这是缘份,其实在杜月笙的心中,还是可能有着「相交遍天下,知己能几人」之感的。

自八月二日到八月十六日,杜月笙一直不曾离开过病榻二日中午吃过了那餐打碎饭碗,大不吉利的午餐,杜月笙被人搀回他的轮椅,徐徐的推向他的房间,再把他扶到床上,宽衣睡好。从这个时候起始,杜月笙给他的家人亲友一个印象,彷佛前两日他焦急的在等陆京士来,一旦陆京士来到,他便心满意足,了无憾恨,他祇有睡在床上等死的这一件事了

焚膏继晷,随侍在侧,对杜月笙尽最后一份心意这个差使是很难当的,因为在步向人生最后旅程的杜月笙,他不但喘疾时发,而且体力衰竭,神志涣散,于是他的饮食睡眠一概逸出常轨。他一天祇能睡很少的觉,尤其那短暂到显然不够充份的睡眠,还要分作几次去睡,最令人伤脑筋的,是谁也无法测知他睡着了抑或仅在旼瞑目养神,往往眼看着他已睡得很熟,方欲蹑手蹑足的走出去,办一点私事或透一口空气杜月笙偏又适时的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喊:

「京士!」

「妈咪!」

或者是:「娘娘!」

于是,不论是陆京士、孟小冬或者姚玉兰,全部停止脚步,走回他的跟前探问:

「有什么事吗?」

然而杜月笙的回答,又多一半是缓缓的摇头。

其实这仅祇是他对人世间最后的一点依恋他对于他所心爱的人,能多谈一句便多谈句,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冬皇憔悴人见人怜

像这种霍然而醒,脱口而呼,杜月笙喊的次数最多者厥为孟小冬与陆京士,所以孟小冬、陆京士像被一根无形,但却有力的绳索,栓牢在杜月笙病榻之前。陆京士是摆脱一切公私事务专程侍疾而来,孟小冬则对杜月笙一往情深,此时此境,她恨不能以身相殉。这两位杜月笙一刻也不能离的人,谁不愿意分分秒秒的始终守候在杜月笙身畔,然而孟小冬与陆京士都有苦衷,孟小冬的身体本来不好,她一入杜门便祇有「亲侍汤药」的份,弱质红颜于是人比黄花瘦,再加上明知杜月笙油尽灯枯,终将不起,巨大的悲哀把她压得椎心刺骨,眠食俱废,若不是杜月笙需要她,她早已不支病倒,她那副勉力振作,强打精神的模样,神情憔悴,人见人怜,因此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劝她也要保重自已的身体,倘若她再一病,那更将给杜月笙带来多大的打击?执菊坛牛耳,为万众激赏的冬皇,却总是摇头苦笑,轻柔的说道:

「我不要紧。」

孟小冬自入杜门,一直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她本来就是人间奇女子,杜门中的一支奇葩,论才情、眼界、心胸、智能,使她与大多数人都合不来。她归于杜月笙时,杜月笙已是年逾花甲,衰然一病翁。如日中天,予取予求的黄金年代早成过去,囊中金尽,活下不去的期日正在步步进逼,所以孟小冬之入杜门正是感恩知己,以身相许。杜月笙一生一「非以役人,乃役于人」,他对国家民族社会的贡献和他个人的报偿简直不成比例,像他这样的人该可以自傲的说一声:「平生无负于人」了。但是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获得了孟小冬的柔情万丈,衷心关爱,这使杜月笙深感自己的侠义,犹然有愧孟小冬的恩情,所以他才会说出「直到抗战胜利以后,方始晓得爱情」的话,孟小冬是他在人间最后的温暖,最后的安慰,于是他一刻儿都离不开

陆京士自抵香港之日起,每天也是尽可能的留在杜月笙身边,但是他有双重的困难,其一是杜月笙还有许多事情要他办,有时候便不得不到外面去奔走,其二则是坚尼地台屋址不宽,只只房间都住得有人,陆京士不能把每日所需的睡眠,祇靠在沙发土歪歪,所以他在熬了几夜之后,便跟杜月笙先说明白了,每天下午两点钟,他暂且离开一下老夫子出门办事,或者到朋友家中小睡片刻,然后再赶回来。

在杜月笙病势垂危的那一段时期,经常为杜月笙诊疗的几位大医师,诸如吴子深,梁宝鉴、丁济万、吴必彰和朱鹤皋,和陆京士都有深厚的友谊。所以陆京士趁他们先后前来看病之便,一一向他们请教,杜月笙这一次发病,究竟危险到什么程度

他所获得的答复,是「群医摇头」,就中尤以同门弟兄朱鹤皋说得最透澈,他是杜月笙上海撤退来港时,一路跟了来的,为杜月笙诊病已历两年半之久,朱鹤皋直淌直的说

「老夫子这一次病得严重,恐怕不是药石所可以奏效。因为老夫子『精、气、神』三者无一不缺,随便怎样都难以拖。」

陆京士听了这话心中非常的难过,对于杜月笙的康复业已绝望,而且听列位大医师的语气,彷佛还在暗示他应该及早预备后事,迟则唯恐不及。这时候他极其为难,煞费踌躇,后事如何办理?必须杜月笙自己先有所交代,否则的话又叫他怎样开得出口。尤有甚者,替杜月笙办后事一定十分困窘,据陆京士当时的了解,杜月笙的经济情况,不但不如外间所传那么富有,相反的,他可以说是已形拮拘,但是杜月笙还有四房妻室,八个儿子和他的三位爱女。

唯有棺材要买好格

八月四日的早上,杜月笙睡了一 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天色大亮,他没有喘,连氧气罩都不曾使用。在房间里守了一夜的除陆京士外,还有姚玉兰、孟小冬、杜维藩,杜美如等好几个人,大家看见杜月笙面容平静,神清气爽,当下还不由一喜,以为这又是好转的征兆,却不料他嘴唇嗡动了一阵,张口便叫声:

「京士!」

陆京士连忙答应,急趋床前,于是杜月笙两眼直望着他,淡然一笑的说:

「趁此刻我精神还好,我要和你谈谈,怎么样办我的后事了。」

屋里的人,听了齐齐的一震,孟小冬头一个痛哭失声,但是她立刻便掏出手绢,掩住了自己的嘴;和姚玉兰、杜维藩等人一样,祇是在吞声饮泣。

陆京士则悲哀重压,他说不出话,于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凝神倾听。

杜月笙望望陆京士,又闪了啜泣声中的妻子儿女一瞥,他神情肃然,语调十分平静,低沉,──很像是他在谈着别人的事情

「此地是香港,不是上海,我们在这里总算做客,所以丧事切忌铺张,」顿一顿,杜月笙又说:「从移灵到大殓,前后决不可以超过三天。我去的时侯就着长袍马褂,这是我着了大半辈子的衣棠。」

陆京士依然还是只有点头。

「不过有一桩要多用两钿的事,我那一口棺材。」杜月笙顿了一顿,然后加以解释的说:「这并不是我死出锋头,一定要买口好棺材困,而是我不要葬在香港,『树落千丈,叶落归根』,活的时候我因为这个断命气喘毛病,到不了台湾,死了我还是要葬到台湾去的。将来反攻大陆,上海光复,再把我的棺材起出来,我请你们带我的尸骨重回上海,落葬在高桥,我出世的地方。」

话说多了,有点累乏,杜月笙歇了一阵,方始继续交代陆京士,他先自嘲的说:

「我一生一世,过手洋钿何止亿万,一旦我两只脚一伸我只要你们在这件事上,完成我的心愿,让我多用两钿,其余各事,一概从简。顶要紧的是要记得我们正在落难,凡事切忌招摇,免得给别人批评。所以不论开吊、出殡,绝对不许再摆什么场面,你们要是不听我这个话,那就不是爱我,反倒是在害我了。」

接下来,他又再三叮咛,遗体大殓以后,移灵东华三院的义庄,因为东华三院主席,是杜月笙的老朋友,老搭档,早年相帮他连络法国佬,担任翻译的李应生。李应生是广东人,离开上海后业已侨港多年,他在香港有势力,足以保护杜月笙灵柩的安全。

关于遗嘱的拟订,财产的分配,杜月笙皮反倒仅祇约略的指示了几项点则,然后他说:

「后天晚上,京士你邀钱三爷、金先生、顾先生、开先兄和采丞兄,到这边来便饭,就烦你们六位,先来商量一下。」

从这一天开始,杜月笙集中心智,一一安排他的后事对于妻子儿女,至亲好友,乃至于服侍他的佣人,每一个人他都分别的有所交代,但是由于人太多,要说的话一时说不完杜月笙祇好利用他有限的精力,说一阵,又瞑目休息,养半天神,等到精神体力,稍微恢复,他又挣扎起来再说一两句,因此,有人一次便听完了他的谆切嘱咐,有人则一等再等,将分为许多次所说的话,总加起来,方始了然一件事情,一些叮咛。家人亲友眼睛红肿的,穿梭般来往于杜月笙的病榻之前,看他说几句话都如此吃力,却又一心急着要多讲些,回想他扬威沪土、望重首都、纵横香江、显赫重庆而轰动西北、风云淳安,一幕幕的撼人心弦往事,念及人犹是也,而洛钟将崩,于是,一离开他的房间,竟无不泪流满面,放声一恸

遗产几何美金十万

八月六日下午七时,钱新之、顾嘉棠、金廷荪、吴开先、徐采丞和陆京士,在客厅里屏却诸人,密商杜月笙的遗嘱。六个人一边用饭一边长谈当时杜月笙还在房间里醒着,他频频关照,不许任何人闯进去,打扰他们六位的谈话。

陆京士首先发言,他报告杜月笙这几天里所关照他的各项原则,他并且透露,当他在台北接到香港方面「病危速来」的电报,卽已知道杜月笙的后事必须及早安排,他曾在一日之内访晤了洪兰友、陶百川、刘航琛、王新衡和吕光,向他们请教如何办理杜月笙身后事宜,当时,他把这五位杜月笙知己友好所提供的意见,也逐一的加以叙述。

于是,由在座的六位,参酌杜月笙本人所提出的原则,再加上台北友好的建议,接连起草了三份遗嘱稿,一份是对于国家、社会的公开表白,一份训勉子孙,一份则为遗产分

其中最为家人戚友关心的,当然是杜月笙的遗产如何分配?由于当时没有人晓得杜月笙究竟还有多少钱,因此,祇能作原则性的分配比例,而比例则定为杜月笙的四位太太,和八儿三女,各获遗产的一半为原则。四位太太平分杜月笙遗产的一半,八儿三女之中,则硬性规定未成家的比已成家的多拿二分之一。

九点钟,三份遗嘱草稿均已拟妥,问过了杜月笙犹仍醒着,于是,六位友好和门人,会同拿着三份遗嘱稿,相率进入杜月笙的房间。当时,孙氏姚玉兰、孟小冬和杜月笙的在港子女,都在他的病榻之旁,或坐或立。

于是,由陆京士宣读三份遗嘱的内容,杜月笙聚精会神,注意倾听,他偶或打一个岔,修正若干字句,但是从大体上来说,他几乎是全部同意。

遗嘱读给杜月笙听过了,经他允可,算是定稿。钱新之、金廷荪、顾嘉棠、吴开先、徐采丞、陆京士又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钱新之尽管是多年老友,杜月笙却向来在人前人后,都尊称他「钱先生」而不名,金廷荪、顾嘉棠是结拜兄弟,吴开先也是缔交二十年的友好,徐采丞则为抗战前后,杜月笙的心腹智囊之一,陆京士为恒社的首脑人物,他跟杜月笙之间,一向情逾骨肉。

杜月笙平生排难解纷,一言九鼎不论什么希奇古怪,复杂繁难的事情,一到他的手上,必可迎刃而解,全部摆平。唯独他自己的公馆里面,大门一关,由于太太有五位,子女又多,相处几十年,难免也有牙齿碰了嘴唇皮的时候,要想绝对太平无事,当然是相当困难。八月六日之夜,坚尼地台杜公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决定遗嘱,分配遗产的重要时刻,侍疾家属,事关个人前途,以及未来生活,其心情之紧张,注意力之集中,自是不言可喻,因此不免有人躭心,是夜会有什么议论争执,意外风波。然而当陆京士朗声宣读遗嘱稿,杜月笙略予修改就算OK,杜月笙时在香港的三位夫人,四子三女,居然闷声不响,毫无异议,一件大事就此风平浪静的解决。这固然是遗嘱上分配遗产,公平合理,无懈可击,另一方面,也是六位遗嘱起草人不但深知杜月笙的心事,同时,他们在杜公馆众位太太、少爷、小姐面前,尤其有足够的份量。由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杜月笙对于自己的遗嘱之订立,确实煞费苦心,作此安排,而且他早已深思熟虑,胸有成竹了。

等到仅列分配方式的遗嘱当众确定,杜月笙方始从容不迫的,说出他的遗产数额。他在交代了几件家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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